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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太阳暖洋洋的,赵瑟正巧不必去中书省听事,便陪着女儿去后花园学走路。侍奴们都被远远地斥去一边儿,只有赵瑟懒懒地斜坐在草地上,傅铁云则弯腰抓着猗猗的双手,扶着她练步。突然间,傅铁云松开猗猗的小手,自草间折了一朵儿小小的野花。猗猗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脚一软,便摔倒在松软的土地上,嘤嘤呜呜哭泣起来。赵瑟慌忙中连滚带爬的扑过去将女儿抱在怀里,心疼地哄着,并在猗猗还挂着泪痕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猗猗便又“咯”、“咯”地笑了。赵瑟转向傅铁云,埋怨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见他直起腰,野花手中飘落。
“春天到了啊……”他说。
是的,春天到了。紧跟着冬天逝去的脚步,似乎一切都出现了转机。不管转机充满了希望还是绝望,转机毕竟是转机。
在这一天的晚些时候,自山东十万火急送来了军报——前任平卢节度使的义子之一,镇守山东西南重镇济宁的守将沈文秀在城头竖立起赤红色的金乌旗,向盘踞在黄河沿岸的流寇投降了。朝野震惊。赵瑟虽然已经睡下了,为此亦不得不穿衣前往中书省会议,漏夜商议对策。这一天是宣化二十六年的二月二十七。
沈文秀投降敌寇的内情当时还不得而知。从各方面收集到的情报看,导致了这一切的似乎某个人的舌头。
沈文秀所镇守的济宁因其南临“亢父之险”,东控南北转运之枢纽大运河,自宣华二十五年夏流寇进入山东之后便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以攻陷济宁为目 标,半年间,流寇发动了十次以上猛烈的攻击。即便在傅铁衣率军进入山东,眼看就要截断流寇北归的通路,攻击也没有因此减弱下来。沈文秀——虽然现在他投降了,但当时还是非常英勇的——凭借济宁城南的亢父之险,打退了流寇一波又一波的进攻,不但坚守住了城池,反而在很大程度上将流寇拖延在黄河沿线。不论皇帝还是傅铁衣,心中对这位沈将军必定都是赞许有加的。
然而,万万没有料想到,一次很平常的流寇围城中,鏖战正烈之时,流寇大营中一位不知名的青衣文士骑着被战火熏黑了的白马进入济宁城。沈文秀见了,流寇随即停止攻击。沈文秀和青衣文士单独呆了三天。这三天,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连饭菜都是由仆役送到门口。十天之后,济宁城头竖起赤红色的金乌旗,城门大开。沈文秀与流寇合流了,带去的,是整个济宁城和一万五千名镇守将士。
“难道我们还有幸遇到了当代了郦其食?真是荣幸哪!有谁能告诉我这位用舌头就能换来城池的当代高阳酒徒是什么人?”名列百官第一的中书令谢夫人在二月二十七日中书省的紧急会商中如此讽刺。
是的,所有的情报只说明了青衣文士是流寇新找到的军师。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除了赵瑟。
赵瑟推测,大约陆子周终于排除了重重阻挠,进入山东混乱而号令不一的战场。而此后几个月,随着粘着鸡毛的紧急军报一封接着一封的送入上都,她愈加确定了自己的推测。
宣化二十六年春,山东胶着了半年的战局出现了明显的转机。随着济宁沈文秀反叛,翻开了大郑末年山东乃至中原大乱局的篇章。
是的,济宁的反叛本身没有什么了不起。即使这座城池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可山东还有前任平卢节度使留下的将近十五万的军队,河北和山东的交界还有毫发无伤的傅铁衣大军。真正麻烦之处在于,济宁是将流寇压制在黄河一线的重要环节。一旦济宁落入流寇手中,整个包围网将不攻自破。并且,榜样的力量是无限的。说服第二座城池倒戈投降绝不会比第一座难。
当时间进入宣化二十六年的三月,脱出重围的流寇展现出势如破竹的气势,分兵四路,攻略兖州、泰安、临沂、青州、临淄,或陷城,或招降,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便连下山东七十二城。山东全境五分之四的土地都落入流寇的掌握,唯有济州傅铁衣大军驻留之地还稳如泰山。事实上,流寇在整个山东的攻略中都没有招惹傅铁衣,他们的进军路线几乎是完全为了避免傅铁衣的锋芒而设计的。那么,傅铁衣也就可以心安理地按兵不动。
当然了,皇 帝是不可能让傅铁衣坐着看热闹的,而傅铁衣也不可能一点儿姿态都没有。事实上,早在流寇占据济宁,四面出击攻占山东腹地的时候,傅铁衣便正式上表向皇帝请罪。请罪的原因很有一些令人目瞪口呆,他并不是为了山东失土请罪,而是为了流寇从河北窜入山东而请罪。
从道理上说,这一点儿错都没有。傅铁衣是范阳节度使,不是平卢节度使。他的职责在于清剿河北的流寇,而非山东的流寇。山东国土沦陷,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所有的责任就是没能在河北全歼流寇,而让他们跑到隔壁山东去了。
也因为同样的理由,流寇在山东所向睥睨,攻一城下一城的时候,当所有的人都把希望寄托在傅铁衣身上的时候,这位大帅仍能四平八稳地坐在他的中军帅帐,任他风吹狼打,我自岿然不动。
在某次贵族的宴会上,傅铁云说得很好——兄长是范阳节度使,只是去岁受诏命自河北移师济州围困流寇。如今山东有事,若无皇帝诏命,怎敢擅自调动大军,深入齐地平寇?
这样与傅铁衣有恃无恐地按兵不动形成鲜明对比的诚惶诚恐的请罪,莫说皇帝看到之后是何感想,连尚书左仆射徐夫人那样有涵养的人都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请这种罪有意思吗?
莫说这是去年早八辈子的事,万万不可能当初流寇跑到山东的时候没怪罪,现在时过境迁了反而降罪。这样的请罪,分明就是为了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摘干净!然后,手心朝上,向皇帝索要平卢节度使的官位也就顺理成章了。
一切都是为了平卢节度使。
这个道理,皇帝明白,但她真的不想给。如此明目张胆的伸手要,皇帝没有办法不疑心。
傅铁云不是说没有诏命济州的河北军不能深入齐地吗?那么,好吧,就给你诏命。
宣化二十六年三月十八,流寇攻陷泰安,威逼历州之后。皇帝下诏命授傅铁衣为荡寇大将军,引河北诸军入齐地平寇,有节制山东诸军之权。限期一年,彻底清剿为祸山东的诸股流寇。
傅铁衣接旨了,并且当天就于围困历州的流寇打了一仗,成功解了历州之围。此后,傅铁衣就在历州方圆一百里的范围内和与流寇反复接战。超过这个范围以外,流寇分兵去攻傅铁衣也不管。
不得不说,傅铁衣和陆子周配合得很默契。
历州城在一个月的时间内易手了十三次,一时之间,历城旗杆上反复变换颜色的旗帜成为大郑末年军事史上最大的奇观。历城的守将薄超,前任节度使的不肖义子之一,似乎立志要趁这个机会将墙头草做到底一般,以投降十三次的记录在史书上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笔 。而趁着这个时间,,流寇分兵攻下了历城以南的山东全境。
宣化二十六年四月二十一,寇陷临淄。皇帝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愤怒,下旨切责负有剿匪之责的荡寇大将军傅铁衣。在奉献给钦差丰厚的贿赂之后,傅铁衣诚惶诚恐地上表请罪。奏疏洋洋千言,情深意切,大抵皇帝英明神武,微臣罪该万死,然而归结到山东的战局上,就两个字,没钱。
一说没钱,将皇帝陛下外加满朝文武噎得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是啊,皇帝也不能差饿兵啊。大军一动,就是金山银海。傅铁衣说的很清楚,朝廷的军饷粮草还没运到。河北历年战乱,名声凋蔽吗,又正值青黄不接,没有办法补给山东。青州一地的粮饷只允许他在方圆百里的范围作战。倘若硬要出战,那便没有理由要将士空着口袋,饿着肚子还能打胜仗。只要朝廷运来粮饷,他可以立军令状,半年之内收复山东全境云云。
皇帝也很无奈。大郑用兵,粮饷补给一般有两种形式,其一是由朝廷负责征调并补给到军中。另一种就是军队直接从当地补给。在山东,偏偏两种都不行。这不是朝廷没钱。事实上,自从均输衙门开张之后,朝廷有钱的很,可问题是从大运河转运粮饷进入山东的枢纽济宁让流寇给占了,有多少钱粮都运不进去啊。等从陆地上运过去,当真黄花菜都凉了。也不是山东没钱。齐地富庶天下闻名,只看流寇被养的膘肥体壮就可窥一二。可关键在于粮饷属政务,归地方官管,武将除非有节度使的官位无权征调。那么,如果要从齐地补给,或者皇帝授傅铁衣为平卢节度使,或者授傅铁衣节制齐地地方文官的权利——这实际上和节度使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皇帝笑了笑,还是为了平卢节度使的权位啊。
宣化二十六年四月二十七,济宁失守之后不多不少正好两个月。以山东战守方略故,天子大朝百官于大明宫含元殿,赵瑟列位其间。
她想,她的十一终于可以回来了。
145
一开始,朝会的焦点很自然地集中在目前山东棘手的战局上。
二选一,或者授傅铁衣为平卢节度使命其收复山东,或者在形势还能勉强控制在不超过一场地方性戡乱平叛战争的规模之前把傅铁衣要的粮饷补给送过去。
为此,朝会上发生了极为激烈的争论。由于赵氏对傅铁衣的承诺,中书省几乎一面倒地支持由傅铁衣兼任平卢节度使。尚书省出于现实性的考虑也持相同看法。但这一建议却遭到了门下省和御史台的坚决反对。节度使不可兼任是不成文的惯例,一旦傅铁衣的忠诚不能得到保证,则挟河北、山东之势足以颠覆天下,其对王朝存续的危害远甚于流寇。
大臣们争论不休,皇帝却一直都没说什么。她只是微微笑着看手上一张清单,那是开列着傅铁衣所要求的用于山东战事的军费粮秣清单。清单上列出的数目极其惊人,以至于当它通过兵部递交上来的时候,身为兵部尚书的苑国公都觉得这是在敲竹杠。皇帝却仿佛并不吃惊,对着那些狮子大开口的数字镇定如桓。
户部侍郎与御史中丞就是否来得及从上都转运粮饷去山东战场争论时,廷争陷入僵持之局,皇帝打断御史中丞的谏言,点名问道:“均属主薄,你以为如何。”
均属主薄就是赵瑟的同科江中流江大人。皇帝问话的时候这位大哥正站着打瞌睡呢。其实也不独今天,每回大朝他都打瞌睡。主薄的官位虽然不高,却掌握着天下财货转输的权柄。江中流江大人那可是素来做梦都想着发财有饭吃的人,不用说,自接了均属主薄那财神爷官位的头一天起,便再也没有花过自己个儿一分钱过日子。每天晚上都有权贵之家的宴会延庆,这位大哥上人家宴会上蹭顿饭、玩一宿,第二天照例上朝补眠,连买宅院的钱都省了。
这天皇帝点名问他,他正睡得流哈喇子呢。旁边同僚一推,江中流猛然惊醒,迷迷糊糊地一抹嘴,出班禀奏道:“臣附议。”
难得皇帝竟然还能和颜悦色,笑笑道:“朕是问你山东的粮饷来得及运吗?”
江中流暗道倒霉,跪下回奏道:“启禀陛下,自流寇占据济宁,截断运河,江南财货便无法直接运入山东。如今粮饷只能从巴蜀经由关内转运山东。据荡寇大将军所奏,山东军士二十五万,折算粮饷军秣,发民夫百万万,一个月之后可保山东粮饷无缺。至于战场是否等得,臣非武将,不敢妄言。”
皇帝叹息道:“举天下之财力以救齐地,则齐地平而天下乱起,天下乱起如之奈何?”
百官面面相觑,自去岁均输告缗之法颁行大郑三百六十州,天下财货汇集长安,皇帝以此募关中健儿为神策军。 如今精兵尚未练成,中产以上商人之家却已破产毁家十之八九。民生凋蔽,盗贼横行,倘使再强征民夫,的确有亡秦之相。由于均输算缗之令乃是皇帝强下中旨,百官无法议论,于是齐齐地将目光转向给皇帝出这馊主意的欧阳怜光的身上。
欧阳怜光如今还是挂着从六品上的中书舍人的官衔,干着天子谋臣国师的活儿。她坦然接受百官瞩目,目不斜视,毫无羞愧之心地一言不发,仿佛今天这个局面不是她搞出来的一样。
相比起来,倒是江中流相当厚道。因为刚才皇帝找他说话,他又没睡醒,以为皇帝是问他,便老实地叩首回答:“臣不知。”
皇帝点点头,挥动袍袖示意内官宣旨。内官展开诏令,宣诏授范阳节度使、辅国大将军、武成侯傅铁衣为平卢节度使,限期一年,平定山东寇乱。至于傅铁衣手中荡寇大将军的金印令箭,皇帝在内官宣旨之后,稍顿了顿,便斩钉截铁的说:“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