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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瑟要的本来也就是这句话,只是她看傅铁云脸上那纯良无害的笑容,心中总有几分不踏实,又添了一句道:“阿云你放心……”
傅铁云摆手打断了赵瑟,晒然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反正你也生不出第二个女儿来……傅铁云想。
这一句赵瑟自然是听不到的,于是晚上便留下来陪傅铁云。那小鬼病好之后越来越难伺候了,然而只为他一句不管,赵瑟拼了老命也只好奉陪。
次日趁着清晨凉爽,赵瑟带了女儿出门郊游。傅铁云躺在床上想心事,片刻侍儿小金禀告穆叔求见。傅铁云又发了会儿呆,才问:“兄长有信来吗?那个叶十一的事,他怎样吩咐?”
穆叔道:“大帅的意思是,请小少爷静观其变,不要插手。一切都等叶将军上了战场再说。”
“明白了。”傅铁云闭上眼睛,“一切都为了孩子……这一次我不会任性,叫大哥放心……”
155爸爸/
士族贵女的恋爱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开场,最终都必将回归盛大与浮华。浮华奢侈的宴会、花团锦簇的歌舞、嘶闹热烈的赛事以及盛大恢弘的婚礼,这些都是她们最终走向婚姻不得不经历的磨难。
上都的风气就是这样——风气这东西,任谁也没法和它作对。只要生活在这座城池里,就不得不按它的方式追求男人并与之恋爱。尽管她们都不相信他们恋爱了,赵瑟也终于到了这个时候。她不得不投身于各种宴会和活动的筹备,忙碌着将请帖四处散发,为了证明她和他的恋爱。
在夏季最后一个月份的第一天,赵瑟筹备了宣华二十六年上都士族门第间最盛大的宴会。遍请上都高门贵族,当然,还有十一。一般说来,贵族们默认这样的宴会总是为了讨好爱人并炫耀他属于她,在赵瑟,当然不仅仅如此。
因为盛夏,宴会安排在城外凉爽的别院。那一天,由于前一日傅铁云的抱怨,赵瑟便在清早踏着晨露出城,带着她的女儿猗猗郊游,之后则顺便留在了别院等待宾客。大多数宾客都接受了请帖。他们迎着落日的余晖出城,在夜幕降临、星光闪耀时分进入宴会。十一则来得稍晚一些。从北庭节度使麾下调集的兵马今日到了,因为拿不准皇帝是否会一起召见,十一只好等在馆驿。得到确切的消息不会召见之后,他才堪堪赶在宵禁之前出城赴宴。
宴会一如既往地空洞而浮华。十一并不喜欢这样的宴会,也不喜欢那些在庭院中央摇曳生姿的歌舞伎。当然,他更加没有理由喜欢那些半酣半醒倚在美人怀里放浪形骸的仕女贵妇——即便是赵瑟做主人,十一也没有办法因此就变得能忍受贵族宴会上的这一切。
他勉强坐在那里。赵瑟很过意不去,却又只能更加殷勤地照顾他,结果令他更加难耐。女人们吃吃笑着,小声地嘲笑赵瑟自作多情。
“赵小姐真是笨哪!明明是不习惯宴会的人,怎么能用歌舞去讨好呢?该买了黝黑强健的昆仑奴,开一场热闹的角斗赛才是。”清河翁主斜斜靠在家伎身上,嘴角撇着轻快地笑,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
于是,女人的兴趣便又转到了角斗赛上面,纷纷说只是昆仑奴的角斗未免太过无聊。他们七嘴八舌地撺掇清河翁主去跟皇帝陛下说,趁名将着云集上都的机会搞一场真正的角斗赛,把这些武将们都忽悠上场,让大家好生过一个热闹的夏天。大约只要说好了不流血,皇帝陛下也没有理由不答应……
十一的眼中泛起深切的厌恶。赵瑟悄悄捉住他的手,她知道在这双手白皙的皮肤之下压抑着电闪雷鸣般的愤怒。尽管已经到了这样的时代,沐浴着落日余晖的贵族们仍然 迟钝地习惯于将武士等同于奴隶,习惯于用轻描淡写的方式拿他们取乐。
“再坚持一会儿,到半夜就可以不待在这讨厌的地方了。”赵瑟轻声劝慰着十一,并在私底下为十一迟迟不能习惯上都的宴会而发愁。至少现在,不懂得习惯宴会是绝得不成的。她也不喜欢宴会,可还不是一样要在这样的场合随波逐流。所幸十一至少已经学会了克制自己的厌恶。
半夜的时候,席面散乱起来,半公开的寻欢作乐脱去了最后一层轻纱。空气里弥散着靡败放纵的味道,合着夏花郁郁的芳香与浓烈的香料的气味,有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十一离席,躲进背后的一小片树林,大大地出了口气。赵瑟也跟着追了过去。她拖住十一的手臂,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轻轻一吻。十一舒缓了神色,一笑,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见不远处的草地上传来可疑的簌簌之声。酒宴到半夜,不仅十一可以躲开,其他人同样可以离开自己的座位。那些出身高贵的公子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如卑贱的家伎一样在席上和自己的爱人寻欢作乐,在这个时候另选僻静的所在幽会也就是相当然的事情了。
赵瑟和十一均是脸上一红,赵瑟牵着十一道:“我们去湖边坐坐。”
他们穿过树林,并立在空旷的湖边,有凉爽的夜风在他们之间涤荡。
“对不起,十一。”赵瑟说,“虽然现在还不行,将来,一定不教你再忍受你厌恶的这一切。”
十一抽剑做了个雷霆万钧的斩杀动作,之后横剑一扫,似乎把所有的厌烦和忍耐都扫到湖里去似地,神气非常地回首道:“把它们斩得落花流水。”
赵瑟“咯咯”笑起来。“都靠你了!”她说。
“那当然!”十一收剑,眼眸里又都是神采飞扬。
赵瑟打了个哈欠,头歪着十一肩上,含糊地说道:“靠一会儿,好不容易安静,让我睡一下……”
于是十一也昏昏欲睡。
宴会的喧闹与灯火仿佛辽远如退潮的浪花,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和她抵着彼此的头,享受这宁谧的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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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清晨总来得特别早,鸟儿开始鸣叫,花瓣上的露珠迎着辰光晶莹剔透。这个时候,在夜生活中放浪形骸,耗尽了精力的人们都东倒西歪地躺下,沉沉睡去。月光下绚烂的宴会在日光之下凋敝了,显现出狼狈的疲劳之态。
赵瑟和十一从他们美好的睡梦中醒来,相视而笑。赵瑟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如脾气暴躁的波斯猫性急咬上十一的嘴唇。十一捧着赵瑟的头,专心享受一大早的爱情。
这是个爱意绵长的亲吻,可以持续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妈妈!”脆生生的一声呼喊结束了这一切。尽管声音可爱得让人融化,还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将十一震得一愣一愣的。
声音是从身体下方的位置传过来的。十一低头去看,那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她小手捉着赵瑟的裙摆,个头只那么一点儿,刚到她的膝盖。女孩儿颤颤巍巍地站在赵瑟的腿边,仰起头,乌滴滴的眼珠里尽是“你们这是在玩什么”的好奇。仿佛是跟十一过不去似的,女孩儿扁了扁嘴,摇晃着赵瑟的裙子,又叫了一声:“妈妈!”
赵瑟低头看见自己的女儿猗猗,一时竟是不知如何是好,有些慌张地望向十一。而十一,对于所谓孩子这种神奇的物件,则完全属于他认知范围以外的品种。这种品种带来的陌生感几乎让他忽略了“妈妈”两个字代表的意义。只见他满脸“这小不点儿是做什用的?”的疑惑与不耐,完全是一派认认真真和人家头顶才和他膝盖一般高低的小女孩儿一般见识的打算。赵瑟虽然心里不免正打鼓,也忍不住笑出声。
她抱起那小不点儿说:“这是我的女儿,叫做猗猗……”
“妈妈,玩儿,我也要……”像是注解似的,那小不点儿大声说。
这样的说法加上这样的笑再加上这样的注释,着实有点儿欺负十一,令他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毕竟知道赵瑟偷空生了个孩子和孩子冷不丁钻出来站到你面前给你添堵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啊!一时之间,十一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表情来迎接这孩子和孩子她娘——自己的爱人。之后,一阵愤慨不知从何而来,在十一的全身游走叫嚣。十一着实气不过,甩手便走,朝赵瑟相反的方向。
赵瑟那是何等厚脸皮之人,既然事情已经做下了,到了这一步,自是硬着头皮上前也不能打退堂鼓。于是十一在前面走,她便抱着女儿在后面追,边追还边嚷道:“十一你别走啊!听我解释啊!”
倘使不知内情的人看见这一幕,必定非要以为猗猗是十一的私生子不可。
赵瑟拽住十一道:“你是在气我和别人生孩子吗?”
十一沉默了,站住不动。他是在怪赵瑟给别人生孩子吗?他不该为这个生气不是吗?可他又在为什么气恼呢?十一的心情糟糕到极点。
赵瑟垂泪道:“我也不想的啊,可是孩子既然来了,我也没有办法把赶回去啊!他们都告诉我,你一定会高兴。他们都告诉我,只要是自己妻子生出来的就是自己的孩子。我不知道……你不能怪我……我不能总是杀死自己的孩子。残杀自己孩子的事儿,有一次已经太多了……”
赵瑟猛然间意识到“残杀自己孩子的事儿,有一次已经太多了”分明是陆 子周的话。她为自己说这句话的熟稔吃了一惊,心中一痛,愈加哀伤起来:“你也总是不在,留下我自己一个人……”
十一兀地抱住赵瑟,低喃着道:“抱歉,我不是生气,我只是……不习惯……”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十一感受到责备与耻辱的了。他究竟有什么资格生赵瑟的气呢?他分明什么责任都没有尽过。既然要求了自己的爱人,就该尽到自己的责任——责任,十一的心为这两个字一颤。他记不清他是在什么时候听到的这两个字,他只记得他曾经是如此的厌恶这两个字。
赵瑟哀伤来得快去得也快,再抬起头来时,眼中虽然还挂着泪,神色间却已是笑靥如花。她欢喜道:“其实猗猗也是很可爱的娃娃,你一定会喜欢的!”
十一一呆,随即便释然了,心想:原来瑟儿是如此的喜欢孩子。那么这样也好,否则将来她知道了自己再也难生孩子,怕是会更加伤心。
赵瑟见十一这般神态,以为是自己神机妙算,口吐莲花的功劳,自是要乘胜追击,遂黑着心肠将猗猗递过去,道:“不然你抱抱看?不哭的!”
十一糊里糊涂就接过了那小不点儿。抱孩子他是不会抱的,只知道两手握着猗猗的腋下将孩子举到半空。不仅动作呆板,人也有些呆呆傻傻反应不过来的意思,大失名剑风流的绝代风华。
猗猗是很给自己亲娘争气的好娃娃,被十一以那样一种难受的姿势举着反而咯咯地笑了,大约是痒了把。忽然间,她不笑了,乌溜溜的眼睛睁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十一,大声叫道:“爸爸!”
猗猗这个年纪,正在逮着个男人就要把人家叫做爸爸的时候,何况是十一这般美丽的男人。她叫完之后,不见有人理会,便还要转过头来看赵瑟,抻着赵瑟的衣袖奇道:“妈妈,爸爸?!”
赵瑟大窘,登时恨不得将猗猗抢过来藏到石头后面,根本没勇气抬头去看十一的脸色。十一则比赵瑟更要窘迫十倍,白玉一样的肌肤转瞬间笼罩上一层浓浓的暖色。他手足无措,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声突如其来的“爸爸”,遂慌慌张张地将手里那个麻烦往赵瑟手里一塞便落荒而逃了。
赵瑟不想十一竟还有这样羞涩的时候,不禁露出微笑。她亲了自己劳苦功高的女儿一口,望着十一仓促逃跑的背影,心中一声叹息:“这样,十一,你就再也不会怪我了吧……”
宣华二十六年七月初二的清晨,凭借女儿猗猗的智慧,赵瑟排除掉了她心目中横亘在她和十一通往婚姻殿堂的最后一道障碍。期间,十一并没有愚蠢到去问类似“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这样令赵瑟为难的问题,赵瑟紧张了许久的心 终于放了下来。
那么,万事俱备,只等着带给十一封侯之赏的战争与胜利了。
宣华二十六年年七月初七,落后的北庭、朔方、岭南三镇兵马陆续到达上都。至此,河西、北庭、朔方、河东、范阳、陇右、剑南、岭南八镇边军奉调而来的精锐计九万余人云集国都。彼时,上都尚有号称天子六军的左右羽林军、左右神武军、左右龙武军十二万,新练之神策军二十万。一夜之间,长安城的军力达到了大郑立国以来的顶峰。
皇帝在黑夜中登上玄武门,望着黑压压城里城外黑压压的营帐轻声叹息:“太宗皇帝时,长安城的守军只有两万哪!”
“母皇……”公主安慰自己的母亲,“我们一定能重现太祖、太宗时的荣光的,是吧?”
“啊……”皇帝笑了笑,有些疲惫的说,“我老了,能把这片土地完整的交给你便可以去见我李氏的列祖列宗了。永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