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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怜光站在真定城的城墙上远远地眺望战场,手中的扇子不紧不慢缓缓地摇动着。在她的声旁,一左一右站着的正式赫连胜和韩德功两给将军。这两位将军可不像欧阳怜光这么悠闲。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显出既紧张又兴奋的神态,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
赫连胜审视战场半响,忽然以拳砸掌:“早知道如此,就应该多带些人马来,如此现在撒下去就能一举控制战场。”
韩德功迟疑道:“如果多带些人马,恐怕就不会这么顺利了。现在立即调兵也是来得及的。”
欧阳怜光摇着扇子说道:“控制战场,为什么要控制战场?我要两位将军来是保护我撤退的。几千人还是足够保护咱们全胜而退的吧?”
赫连胜大吃一惊:“难道就不管了么?”
欧阳怜光笑了笑,说道:“我想起一个典故,不知道两位将军听说过没有。说一场大火点起来,旁边的人为了救火,就抱柴投进去。那结局只能是柴不烧完,火就灭不了。现下,这一场纷争,犹如在河北点起了一篷大火,谁也控制不住。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再往里面添柴了,赶紧让开地方让他们尽情的烧才是。等烧得差不多了,火自然而然也就灭了。走吧!”说着,不管赫连胜和韩德功两人,当先转身向城下走去。
“欧阳大人!”韩德功在后面伸手叫住了欧阳怜光,问道:“你做这件事,当真是受了主上的密令么?”
欧阳怜光脚步一顿,然后方才说道:“放心。两位只是听我命令行事而已,就算有什么事也是我欧阳怜光担着。我劝两位将军还是继续按我说的做为好,否则,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乱子,可就是两位自己顶着了。”
说完这段话,欧阳怜光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战场,摇着扇子“哈哈”笑了两声,满是志得意满地说道:“现在,只剩下金陵的反应了……”
虎殇
傅铁衣与卢文瑶两人见了面,颇有一种不知从何说起的怪异感觉。一时之间,竟是相对无言。半晌,还是卢文瑶先开口道:“铁衣,好久不见了。”
“哦,是,”傅铁衣觉得舌头上有点发涩,勉强说道,“又见面了,算起来有……整整一年了……”
“你精神好像不大好啊。”卢文瑶审视着傅铁衣的脸说。
傅铁衣心中猛然警觉,于是打起精神道,“夜里睡得不大好,那是因为……”
卢文瑶抬手阻止了傅铁衣说下去,傅铁衣心中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么久没见,叙个旧吧,”卢文瑶手里握着鞭梗向前方指了指,道,“我们去那里逛一逛怎么样?”
傅铁衣顺着卢文瑶鞭梗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发现前方乃是一大片开阔的草地。这一片草地在滹沱河与滏阳河之间,仿佛两只手臂环抱着的母亲的怀抱。怀抱中一马平川,只有稀稀疏疏生长着的几棵高树,一眼就能看穿尽头。傅铁衣想,这样的地方是不可能设埋伏的……
这个时候,卢文瑶已经一马当先疾驰而出。于是,傅铁衣也提马紧跟上去。护卫们都留在原地等候,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只看见两骑一前一后流星赶月似的向天地交接处奔腾飞驰。
卢文瑶跑得欢畅了,三两下甩掉披风,长鞭在半空中挽了个剑花,指向远处一棵歪脖老刺槐,大声呼喊道:“铁衣,我们来赛马,就到那棵树分输赢!”说罢用力一磕马镫,侧过半边身体,大肆狂奔起来。傅铁衣呼了一口气,带着马转过一个方向,然后也紧追着卢文瑶的马发力追赶起来。
风从傅铁衣的耳边刮过,将他的头发和披风一起吹得向上卷去。风的味道,马蹄踏在青草上带来的熟悉感觉。于是,傅铁衣的神思有了一些恍然,恍若回到了二十年前,他提着滴血的战刀,在战场亲自肉搏厮杀的日子。他的心跳加速,眼睛发红,仿佛有风云激荡在他的胸臆之中。一幕幕的画面在他的眼前闪过,似乎只一瞬间,他一生的金戈铁马,戎马倥匆就在脑中一晃而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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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歪脖老槐树就近在咫尺了。傅铁衣忙一扯马缰,□骏马“咴啾啾”一声长嘶,四蹄铁杵一般定在地上,立于歪脖老槐树伸出的枝桠之下。马儿因为骤停带来的冲击不安的甩着尾巴。傅铁衣亲切地搂了搂马脖子,同时暗自调匀呼吸。然后他转头去看,发现卢文瑶几乎和他同时到达终点。
傅铁衣呼了一口气,笑道:“几乎要输给你了!”
“你也没有赢啊?”卢文瑶说道。
“是,是,你总是不会输的!”傅铁衣玩笑着说道,然后他才猛然想起这是多年以前和卢文瑶争闹时所说的话,于是脸上的笑容不由便是一滞。
卢文瑶看了傅铁衣一眼,抬手抓住歪脖老槐树横伸出来的枝杈,控马从它下面钻过去,又像前走了两步才挺下来。“铁衣,”她望着远处滹沱河水流过的河床说道,“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傅铁衣四下眺望了一眼,点点头说:“记得,宣华十六年滹沱河之战,你我分兵进击,最后就是会师于此。那是我们作为一军统帅合作的最后一场胜仗,也是唯一的一场。”
“二十年了啊……”卢文瑶低低的声音叹道。然后,她笑着摇了摇头:“大泥鳅,小蚯蚓,早知今日鱼龙变幻,不如当年就做个泥鳅蚯蚓。
傅铁衣道:“只当一场大梦醒也就是了。”
卢文瑶摇摇头道:“如果是做梦就好了。”
他们放纵了马缰,信马在草地上慢慢走着。卢文瑶道:“谢谢你,铁衣,把那个消息告诉我。”
傅铁衣说道:“也没什么,应该的。”
“我就想这个交情我们怎么都会有的。”卢文瑶笑了笑。
傅铁衣心中很是有一些感伤,只跟在卢文瑶身边默默地不做声响。
卢文瑶继续说道:“我本没有料到事情会糟糕到那个地步的。本来还在想,傀儡也好,认贼作罢,只要还说得过去,我也就算了。”
“真退了这一步,倒也未必就是死地。”傅铁衣斟酌着字句说道。
卢文瑶转头看向傅铁衣,原本沉敛如水的目光突然便得像鹰一样犀利。“那是不可能的,”她说,“我不可能再退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却可兼失啊。放弃尊严能够换来性命的时候当然可以放弃尊严,但如果放弃了尊严仍然换不来活命,那也就没必要放弃尊严了。我们谁也不知道叶十一的傲慢能维持多久,我不敢冒险,因为我怕两者兼失。”
“所以,”卢文瑶斩钉截铁地说道,“只要赵瑟一离开金陵,我就会立即起兵!”
傅铁衣的心像是猛得被撞击了一下,撕心裂肺地疼。内心深处最后一丝侥幸灰飞烟灭,他想:完了!
“我明白了!”他说。
“那么,铁衣,”卢文瑶看着傅铁衣说道吗“一旦开战,你会站在我这一边吗?”
傅铁衣抬起头,目光顺着滹沱河流向前延伸。平原的尽头,滹沱河水在那里拐弯,往前通过拐弯处的一个小山坳,就可以抵达真定,在那个河水拐弯的小山坳里,已经埋伏好了五千的精锐弓箭手。只要卢文瑶从那里一经过,他一个手势,立即就会万箭齐发。
已经没办法了吗?傅铁衣不无感伤地想。
于是,他强忍着心中的痛与感伤,做出郑重其事的姿态,认真说道:“如果要起兵,自然是越早越好。现在,金陵刚刚归降,江南不稳,巴蜀虽然元元已死,但毕竟残部还在,凭坚守险不肯屈服。倘若你我联手一击,的确还有有击败叶十一的可能。不过此时事关重大,恐怕你我还要从长计议啊。联络巴蜀之事可以稍后再办。如今当务之急却是要想办法解决常山和居庸关的守军。”
“赫连胜和韩德功也算是当世的将才了,手下兵力也不少,更占着几处关键的所在”傅铁衣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一击不中,叫他们反攻起来,那想要控制河北就殊为不易了。倘使河北的战事就旷日持久,折损兵力,恐怕以后的仗就不好打了。”
卢文瑶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这有何难?欧阳怜光、赫连胜、韩德功现都在真定城里,而真定城只有几千的兵力。凭你我二人身边这些兵力,就足以将他们全部成擒。你看如何啊?”
傅铁衣久久不能言语,半响才笑道:“说做就做,倒是你一贯的风格,好吧……”傅铁衣指了指前面滹沱河拐弯之处,说道,“具体如何行事,咱们前面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商议一番吧。欧阳怜光一向狡猾,未必没有布置,咱们不得不仔细谋划。”
“好……”卢文瑶望了那山坳一眼,点点头说道。
这一个“好”字说得傅铁衣愁肠百结,几乎调头欲走。然而,他到底忍住了,转过身去向远处的护卫招手以为掩饰,令他们跟过来。
卢文瑶按住马,说道:“铁衣,咱们握个手吧。”
傅铁衣回望卢文瑶,发现她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然后便听卢文瑶说道:“这大概是咱们最后一次合作了,成也好,败也好,生也好,死也好,都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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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生也好,死也好,都在此一举。”傅铁衣几乎不忍看卢文瑶的眼睛,于是阖上眼,伸出手去。
两只手握在一起。无论傅铁衣还是卢文瑶,他们感觉到对方的手冰凉而战栗。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加大了力气。他们握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的分开。
然后,卢文瑶忽然指着远处的天空说:“看,鹰!”
傅铁衣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天空中一个黑点,正是盘旋的雄鹰。
“铁衣,把它射下来送给我吧,”卢文瑶说道,“你一直欠我一只鹰,欠了二十年了。”
鹰盘旋的位置有点儿远,傅铁衣目测距离,如果要射它下来,非得策马奔出一段距离,然后弯弓射箭。傅铁衣本不愿意多生枝节,然而一想起来前方再踏一步就是卢文瑶的死地,他就不由自主说了一声:“好。”
这是卢文瑶最后一个要求了,傅铁衣想,他应该去满足她的,并且这是他欠她的。
于是,傅铁衣抽出三支羽箭,搭在弓上单手拿着,另一手驱策骏马跑过一个圆弧飞驰出去数百步之远,在马上弯弓指向天空的雄鹰。
卢文瑶笑了笑,笑容里的黯然神伤几乎令人心碎。
当傅铁衣弯弓搭箭的时候,她也抽出一直羽箭,搭于弓上,在马上将弓弦拉成满月,锋镝所指,沿着傅铁衣策马行进的路线来看,恰好正是向着傅铁衣的背心要害。
卢文瑶的手不由自主的哆嗦了。那是傅铁衣的后背,是他的后背啊!他就这样把后背放心地留给了自己啊!然而,欧阳怜光那冷静得几乎令人失控的声音就回荡在她的耳边。
“王妃殿下,您认识傅铁衣的笔迹么?那就够了,有一件东西我想给您看看,我想您一定会非常感兴趣的。”
“难道您从来没对漳水之战的结局怀疑过么?没错,这就是原因。是主上和傅铁衣之间的秘密盟约。如您所见,赵瑟的女儿赵谖,是傅铁衣的亲生女儿。漳水之战是主上以未来的皇位为交换条件,换来傅铁衣的罢战支持以及西取函谷关的宝贵时间。或者说,是傅铁衣以罢战支持为条件,换取了整个大郑江山。”
“是的,我欧阳怜光是完全忠于主上的,但我首先忠于的是大郑皇帝。两位先帝于我都有知遇之恩,我欧阳怜光纵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会效忠并辅佐皇太后的。如果说,如果说,主上他要毁掉大郑的基业,灭亡大郑皇室之血脉,这是我欧阳怜光的绝不能容忍的。而王妃您,作为大郑皇室唯一之重镇,更是皇帝陛下的亲生母亲,更加不能坐视不理啊!”
“您错了,并不是要您起兵攻打主上,并打败他。这在现在也是做不到的事。冒昧的说一句,主上的心意和性格王妃您还不够了解啊。”
“主上是一个非常任性的人,他非常厌恶被别人强迫。这个盟约完全是当初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被傅铁衣逼迫着答应的。主上他心里实际并不愿意。是的,主上他爱赵夫人,但爱不一定要结婚,更不一定要立她的孩子为皇帝。为了爱情就要改朝换代,这种事您不觉得太匪夷所思了吗?您会相信么?主上他为什么要为此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呢?如果主上他心甘情愿,这份金篑之盟也就不可能让我知道了,更不可能今天由我拿着来见王妃您。”
“现在,之所以会有现在这个局面,完全是因为傅铁衣和他手下二十几万的精锐士卒。您知道,天下大乱以来,诸方混战,唯有傅铁衣,唯有傅铁衣一人能够在历次大战中全身而退,实力不仅未损反而更加强大了。只有他一支军队完全保留了宣华末年鼎盛时期的实力。如今,江南尚在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