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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弈不为所惧,当然更不可能滚。如谢氏这种传承千年的古老家族,无论出击,对峙还是屈膝投降,都是有其深厚底蕴的。没有比高贵者更高贵,比无耻者更不要脸的水平,那是不可能被派出来作代表的。现在,这个作为代表的各中翘首,就是谢奕。他躬了躬身,纠正道:“不是的,殿下,请您不要动怒。我们只是向您奉献忠诚而已。”
“忠诚?”叶十一瞥向谢奕,诧异地反问道,“那有什么用?我现在还需要我你们的忠诚吗?”
“有的,殿下。”谢奕再一次深深施礼。
“在金陵即将被攻破前的一刻,而不是我的大将军在金陵城外身死之前?”叶十一不无讽刺地道。
“那是个意外,殿下。”谢奕如实的陈述道。
叶十一点点头,似乎他也由衷的希望是这样,但他还是如实地道:“军队不会相信的,就算相信是意外也没用了……”听起来,那更像是自言自语。
“早在去年殿下亲征,谢氏就已经彻底退出金陵了,并没有以越大将军之死就问罪于谢氏的理由。”谢奕争辩道。然后他又说:“我们的忠诚对殿下并非无用。江南,并不是只有金陵而已。金陵之后,还有广大的土地。我谢氏经营经营岭南数百年。金陵屈服于殿下掌握之后,我们愿意向殿下献上谢氏所有土地与忠诚。”
“二月之前,金陵一定会被攻克——”叶十一停顿了一下,然后立即毫不客气地说道,“那之后,我宁愿由军队去征服,而不是接受什么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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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奕眉头耸动,敏感地捕捉到了“二月之前“和“那之后”两个词,念头连转之下,便想到了金陵还有将近十万的水师由名将王余统帅正驻留湖口静待机会。他想,叶十一必定是不希望金陵之战延宕至来年二月春讯来临。因为既然在战场的一端他的部下罗文忠已经将攻克金陵最大的障碍——江南水师封锁于湖口,那么战场的另一端,宇文翰就必须趁着冬季枯水期拿下金陵。否则一旦湖口的水师趁着长江水涨之机出动,江南已经锁定的胜局就有可能生变。至少,也给了金陵城中精锐突围逃跑的机会,算不得全胜了。现在的问题是,金陵是一座真正的坚城堡垒,在有张襄亲自把守,叶十一却没有亲征的情况下,有可能在二月潮水来之前攻克么?依谢奕看,是有点儿玄,除非……
想到此处,谢奕将心一横,遂抬头说道:“殿下放心。而今金陵旦夕可下,城中必定离心离德,赵氏绝不可能尽在掌握之中。我谢氏虽说早在去年便已退归岭南,但在金陵也并非全然无所布置,总归人与事都是极熟的。今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力,必使金陵在二月之前出降。”
“二月……那很好。”一只血红的翡翠杯在烈火中爆裂,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叶十一从燎火旁走开,站到露台边缘,缓缓地抽出宝剑,横在空中,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从背影看去,是和他语气完全相反萧索与落寞。
一时之间,倒把谢奕给看愣了,他不由跟过去开口问道:“殿下很遗憾吗?无论您想要什么,我们都愿意为您做到。”
“我想要一个爱人……”叶十一叹了口气似的低声说道,仿若自言自语。那完全不像是叶十一说的话,而更像是怀春少年粉红了脸吐出的痴语。
谢奕愣上加愣,心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么不要脸的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哦,我马上就要比你更不要脸了。谢奕暗中抹了一把冷汗,表面上不动声色地道:“家姐谢老夫人有一孙女尚未婚姻,生得玲珑剔透之心,闭月羞花之貌,愿意献给殿下。”
叶十一闻言霍然转身,剑尖在谢奕喉间虚点,目光中是突如其来的冷厉与决然。“我想傢的人,终此一生,只有一个!”他说。
谢奕不禁打了个寒颤,从喉间微微颤抖的剑尖,他能感受得到叶十一喷勃而出的杀意几乎不可克制。赵家的那个小姑娘有什么好的,以至于叶十一到现在甚至都不想放弃,谢奕是不明白的。但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只要能在这一次满足叶十一的愿望,那么叶十一对谢氏的信任与好感必定不会如现在般勉强,而谢氏的前途在今后也必将更加的光明。谢奕决定冒一个险。他垂眼看着寒光闪烁的宝剑,试探着道:“家姐的孙女实际是收养的,说来也巧,样貌与赵夫人很有几分酷似……”说着便偷眼打量叶十一的神色。
叶十一小声嘀咕了一句:“鬼魅伎俩罢了!”随之手指在剑柄上轻轻一弹,剑身便自谢奕的肩头飞过,唰地插进他背后的地上。谢奕满身冷汗地回头看时,只见剑身插进砖缝足有半尺,剑尾还在兀自摇晃。叶十一笑了一下,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谢奕这一身冷汗至此总算是消了,于是轻松说道:“倘若是在赵夫人生产之后,倒不妨李代桃僵。”
叶十一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沉吟道:“赵瑟的产期是在……”说着便转头去看唐青。唐青远远地站在回廊口,低眉垂首,眼望脚尖,仿若与土地爷作交流。然而叶十一的眼睛一望过来,他便立即应道:“是二月二十八日。”叶十一便又去看谢奕。
“着啊!”谢奕以拳击掌,兴奋地说道:“赵夫人最危险的时候,是金陵破城之际。刀枪无眼,殿下您也不可能保证赵夫人不会死于乱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但是,孕妇是不能杀的,只要光明正大。臣归去以后,立即联络,只要城外宇文将军加强攻势,内外交困之下,必能迫使金陵诸公在春讯之前出降。介时,赵夫人有孕在身,又有殿下您的严令和监军,众目睽睽之下,除非赵夫人她自己寻死,否则是没有人能够暗害于她的。这就躲过最危险的一刻。这样,前线的将军们再怎么不情愿,都只能依律将她押解回上都。殿下不妨遣一心腹之臣为监守而自盗,与臣相合,只待赵夫人生产之后,便行那投梁换柱之事。”
叶十一无声地苦笑,神色间有矛盾与愧疚闪过,终究还是在爱情与友情之间有了抉择,决然说道:“亲征不可能,时间上也来不及,但我可以派一个监军。”
谢奕郑重行一揖礼,一边直起身来,一面笑吟吟地道:“如此,三年五载,殿下与谢氏之女,正乃天作之合。”
叶十一看着眼前这位得意洋洋的胖子,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大愿得偿的欣喜若狂,心底里反而有丝丝缕缕的失落与凄凉,寡然无味得厉害。他黯然地转身,朝离开东篱台的方向走去。唐青待他走过,立即提脚跟了上去。
“灵柩运到长安安葬吧,明年下雪的时候。”
谢奕大喜过望,登时跪拜道:“谢主上成全。”
……
乙酉年十二月下旬,叶十一再一次向江南增兵并发布诏令敦促金陵投降。一时之间,青冀等四十三州兵力几乎倾巢而出,压向已经不堪重负地金陵。叶十一严令主将宇文翰,务必在二月讯期之前攻克金陵,同时他也向前线派遣监军——人选上由于惯作监军的江中流脱身不得,于是毫无悬念地遵循了大郑的旧例,自金吾羽林二卫地近臣中选择,最后定了左金吾将军陈晓虎。
这之后,就是过年了。新年第二天,来自刚刚从剑门关逃出巴蜀,目前暂时留在秦州的欧阳怜光关于“元元死亡,巴蜀内乱”的紧急奏报就到了。
奏折被叶十一扔在案上,叶十一很不悦地道:“元元死了么?“
“是”中书省新进的官员恭谨的回答,静听下文。江中流却自发自动在心里替主君补上了没能说出来的话:她怎么总和我过不去!
叶十一略作沉吟,便作了决断:“授欧阳怜光以钦差督军汉中,暂时就留在秦州,等着和陆子周谈判好了。之前也不必回长安,免得无事生非。”
诏命传到秦州,欧阳怜光接了,不禁笑道:“看来主上很不希望我回长安嘛!”待到晚间欢迎中使的宴会上得知了增兵和派遣监军的消息,欧阳怜光的笑容就有点意味深长了。
“不是文臣监军么?这可有点不大对劲啊……”她自言自语道。
政变
“监军?所谓监军……”
就这个监军问题,欧阳怜光反复琢磨了一宿。次日一早,从床上爬起来,送走传命的中使,转过头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汉中全体地方官员及驻军将领会议。会上,欧阳怜光言简意赅,表示为了完成主上托付的重任,实现对巴蜀一地的和平吞并,她,欧阳怜光将以钦差督军的名义发动驻汉中全部兵力进逼剑阁,以敦促巴蜀方面尽快达成内部统一从而回到谈判桌前。
此议一出,众皆目瞪口呆。随之而来的,就是众口一词地反对。无论地方官员还是驻军将领,都认为欧阳怜光这么干实在是很不妥当。
“巴蜀毕竟已经接受朝廷蜀王的封号了,名义上讲就是自己人。贸然动用武力,万一适得其反怎么办?而且没有朝廷的命令,没有经过主上的首肯,怎么能私自发动进攻?挑起乱子谁负责?”地方官员们如是问道。
“大人们,请注意,我说的是进逼不是进攻。”欧阳怜光不屑地驳斥道。对于这类指责,她见得多了。那是驾轻就熟,举重若轻,当即便侃侃而谈道:“请记住,向利州剑阁一线集中兵力,是正常的军事调动,不是进攻。我是主上钦命的汉中督军,汉中一地的军事如何部署,正是我职权范围之内的事。自然所有一应事务及后果都由我欧阳怜光全权负责,诸位只要听命行事即可。我想,主上既然命我主持此事,就是给了我这个权利!”
要是叶十一听到欧阳怜光这番话,大约得在心里后悔:果然是一点权利都不能交到欧阳怜光的手里!
给欧阳怜光一个支点,她能翘起整个地球。
地方官们同样是腹诽不已。是啊,正常的军事调动。可你这一调动,立即就形成了大举进攻剑阁的假象。巴蜀能没有反应吗?你就能保证人家的反应不过激?要是万一人家没能像你想的那样乖乖谈判,反而奋起反抗了呢?退一万步讲,几万军队上人家门口列队示威,有点小摩擦再那正常不过了。然后摩擦变成战斗,战斗升级成战争,于是和平吞并巴蜀就此吹灯拔蜡,成为妄想——然而腹诽之所以是腹诽,就在于不能说出来。既然欧阳怜光宣示了她的权利并明确表示将为此负责,那么地方官们不能反对了。事实上他们也无法反对。他们可以越级上奏朝廷——当然,这本身就很有风险——但在叶十一亲自阻止欧阳怜光之前,他们只能听命行事,于是也就无话可说了。
驻军将领们也有一些疑虑。和文官不同,武将们并不大关注政治后果与责任,但是,他们得考虑战争怎么打,以及能不能胜利的问题。汉中的驻军,主体上是越鹰澜驻守大散关时期作战带出来的军队。在越鹰澜的影响下,作战思路非常正统,讲究的是不打无把握之仗。欧阳怜光要求进逼剑阁,他们就要考虑万一蜀军出兵怎么办。是退是打?如果退,那形成大举进攻假象从而向巴蜀施压的目的就失败了。可如果打——那你还不如真的下令进攻呢!至少咱肚中有粮,心中不慌啊!现在明摆着没有援军,就汉中这几万军队,扔巴山蜀水那连声响都听不到。打剑阁,那就是送死!
“笨蛋!”欧阳怜光大约心情很不错,听完武将们的控诉立即就笑了,说道:“谁说要你们真格攻下剑阁打进成都去的。威慑,威慑懂么!当然,一鼓作气攻进成都的姿态还是要的。如果蜀军进攻,我们当然要反击,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蜀军出战,就索性攻打利州,摆出正面进攻剑阁的姿态!不要怕天险。不是有一句话叫做马革裹尸吗?为了主上的大业捐躯,正是吾辈之荣耀。”
将军们都傻了。不怕领导有文化,就怕领导太有文化。由文官思想而发起战争并不可悲,可悲的是要你去执行而你还不能反抗。于是,将军们也沉默了。
就这样,丙戌年元月初九日,抱持着“虽然陆子周也是搞政变的行家里手,我也相信他有自己独立完成的能力,但既然时间如此紧迫,我还是帮他一个忙好了”这样一种心理,欧阳怜光谨慎地按照自己的职权范围,恰到好处的将汉中一地全部兵力共计六万人(包括老弱兵残及不在编人员)压到了巴蜀国门的前沿阵地——利州,以有穷的兵力成功地发挥出了无穷的声势,只差悍然发动袭击这最后一步。
欧阳怜光陈兵利州的消息传到成都,陆子周看向素何元彭的目光几乎是怜悯的。欧阳怜光的计谋不是一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孩子所能应付的了。陆子周很清楚,欧阳怜光的做法无疑是对他本人有利的,然而他也有他的为难与矛盾之处。于是,在这件事上,陆子周保持了沉默。当然,他沉默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