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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藏身在成都东面五里许外一处与林朗约定的密林中,静候城门开放的一刻。他们盘膝坐在树林边缘,感受着黎明前的清寒和寂静,默默瞧着天色由暗转明。
寇仲像不敢惊扰四周庄严宁和的气氛,轻轻道:“我现在最害怕的事,是米已成炊,解晖引唐军入蜀,那就只余武力解决一途。”
徐子陵摇头道:“我看解晖不会如此不智。宋缺兵镇泸川,是向他发出紧告,只要唐军入蜀,他立即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击成都,由于得四大族呼应,解晖确是不堪一击。成都若入宋缺手内,入蜀的唐军将陷进退维谷的劣局。”
寇仲皱眉道:“唐军死守汉中又如何?”
徐子陵淡淡道:“没有李世民,汉中何足惧哉?”
寇仲沉吟道:“巴蜀可说是关中的大后方,如入我之手,将开启从南面攻打长安的方便大门,李渊将门出身,该晓得汉中的重要性不在襄阳之下。虽没有李世民在主持大局,此仗也不容易打。”
徐子陵道:“你是心中有鬼,所以生出李渊不得不护守汉中的瞧法。事实上李渊根本不怕你进军长安,还欢迎你去送死。当你因攻打长安伤亡惨重时,关中各城诸路唐军齐发,在正常情况下,少帅军势将全军覆没。若我是李渊,绝不会抽空长安兵力去守只有长安十分之一规模和防御力量的汉中城。”
顿了顿续道:“李渊既是将帅之材,该着眼全局,先全力平定北方,荡平刘大哥的河北余党,待风雪过后,分兵南下,攻打彭梁和老爹,这才是正确的策略。谁想得到你有杨公宝库此一奇着。唉!”
寇仲安慰道:“妃喧绝不是这种人,我有百分百的信心。”
破风声起,自远而近。来的是雷九指、侯希白、阴显鹤和林朗,此时天色大明,城门大开,四人出城来迎接。寇仲、徐子陵起立迎接。
雷九指入林后劈头道:“你们若不想由城门口直杀到蜀王府,最好由我们设法偷弄你们进去。”
寇仲讶道:“解晖从独尊堡迁进蜀王府吗?”
侯希白叹道:“解晖接信后,把独尊堡的妇孺和族内大部分子弟兵撤往城内的蜀王府,独尊堡现下只得数十人留守,只是这行动,可看出解晖不惜一战的决心。成都没人明白解晖怎会下这么大的决心,孤注一掷的投向李渊。”
林朗道:“我们在东门交信后,一直留意解晖的动静,发觉他立即加强城防,还从附近调来人手,我怕他误会寇兄是向他下战书。”
侯希白苦笑道:“我代少帅写的信用辞小心,给足他面子,他该不会看不懂我们求和之意。”
雷九指闷哼道:“解晖冥顽不灵,任你在信内写得天花乱坠,他看不入眼又如何?”
徐子陵问道:“滤州的宋家军有甚么动静?”
林朗道:“泸川宋家军由宋家后起一代著名大将宋法亮指挥,正不住集结物资兵力,又往四周城镇扩展,北攻成都的意图非常明确。我们把少帅向解晖投帖问路一事广为传播,四大族闻讯后宣布结成四族联盟,声称欢迎少帅来蜀,弄得成都形势更趋紧张。”
寇仲皱眉道:“四族在城内仍有据点吗?”
林朗道:“成都一向是诸族聚居之地,四族在城内势力根深蒂固,岂是解晖说赶就赶的。现时城内十多个里坊们控制在四族手上,少帅可说来得时,令解晖暂缓向四族开战的危机。”
雷九指道:“依我的意儿,你们最好从南门入城,先和四族首领交谈,然后设法与解晖坐下来把事情解决。”
寇仲露出充满自信的微笑,摇头道:“这只会促成内战,我仍坚持从东门入城,解晖若然动粗,我会教他大吃苦头的。”
徐子陵皱眉道:“你不是准备大开杀戒吧!一旦开始流血,情况将一发不可收拾。”
寇仲从容道:“陵少放心!我们是来求和非是求战。说到底,由于四大族在旁虎视耽耽,解晖当不敢调动全城人马来围攻我们,更何况解晖内部不稳,顶多调派一些心腹手下来动手,我们则进可攻,退可逃。不是我自夸,凭我两兄弟现在的功力,解晖仍未有留下我们的资格。”
一直沉默的阴显鹤插入道:“还有我阴显鹤。”
寇仲笑道:“希望不用阴兄动手助拳,你们先回城内作旁观者,半个时辰后我和陵少会堂而皇之的从东门入城,看解晖是否属明白事理的人。”
第五十五卷 第十章 世事难料
寇仲和徐子陵谈笑自若的沿官道朝东门走,徐子陵固是没有武器,寇仲因把井中月和刺日弓藏在楚楚为他缝制、曾饱受劫难的羊皮外袍内,表面亦呈两手空空,没有丝毫杀伐的意味。
寇仲笑道:“生命最动人的地方,是没有人能预知下一刻会发生甚么事,有甚么变化?像我们现在的情况,入城后解晖会怎样对付我们,或索性拒绝我们入城,想想他觉有趣。”
徐子陵叹道:“你的胆子愈来愈大,会否是过于自信?以现在的形势,我们这样入城,是迫解晖不惜一切的杀死我们,否则他威信何存?”
寇仲不同意道:“解晖终在江湖混过,俗语又有云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至少解晖会和我们见个面,听听我们有甚么话说。”
接着苦笑道:“若非看在玉致的情分上,我定不会到城内冒险,所以有一线机会,我亦要争取,希望只须动口不用动手。”
徐子陵沉声道:“我是因同一理由,陪你做送两头肥羊入虎口的傻瓜。不过仍担心一个不好,会立即触发解晖跟四大族的内战。”
寇仲耸肩道:“解晖应不是如此愚蠢的人,所以危与机两者并存,就看我们的应对。”
城门在望,他们从外望去,不觉任何异常的情况,唯一令人不安的,是没有平民百姓出入,整条官道空寂无人,只他两兄弟悠然漫步。
蓦地蹄声响起,十多骑从城门冲出,笔直朝两人驰来。
徐子陵立定道:“带头的是解文龙。”
寇仲退回他旁,凝神瞧去,沉声道:“见不道解晖吗?”
徐子陵摇头表示没有见到。
十多骑勒马收缰,战马仰嘶,在解文龙带头下,十多骑同时下马,整齐划一,人人年青力壮,体型壮硕膘悍,均是土独尊堡后起一代的高手。
解文龙趋前两步,来到两人半丈许处施礼道:“解文龙谨代表独尊堡恭迎少帅和徐公子大驾。”
两人听得你眼望我眼,这样的接待,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当然也可能是解晖来个先礼后兵,待他们陷入绝境时方显露真面目。
寇仲呵呵一笑,还礼道:“解兄不用多礼,折煞小弟哩!我们不请自来,唐突无礼,解兄勿要见怪。”
解文龙忙道:“哪里!哪里!”说罢令人牵来两匹空骑,道:“家父在城中恭候两位大驾,请让文龙引路。”
双方踏蹬上马,寇仲居中,徐子陵和解文龙策骑左右,在十多骑簇拥下,往东门缓驰而去。
寇仲在马上向解文龙问道:“嫂子好吗?”
解文龙可能没想过寇仲会以如此亲切友善的态度语气跟他说话,微一错愕,接着神色转黯,颓然道:“近日发生的每一件事,均是她不愿见到的,少帅认为她近况会是如何呢?”
寇仲叹道:“这正是我和子陵来访成都的原因,希望化戾气为详和。坦白说,直至此刻小弟仍不明白大家因何弄至此等田地?”
解文龙目注前方,木无表情的道:“有些事文龙不方便说,家父自会给少帅个明白。”
寇仲听得心中一沉,照解文龙的神态语调,与解晖和气收场的机会微乎其微。尚可庆幸的是解晖愿意与他们说话,表现出与宋缺齐名的巴蜀武林大豪的气度。
徐子陵却于解文龙说这番话时,心中涌起奇异莫名的感觉,似像在城内等待他们的,不只是解晖和他的解家军那么简单,至于还有甚么人,他却没法具体想出来。
三骑领头驰进门道,守城军列队两旁,排至城门入口处,每边约五十人,同时高声举兵器致敬,扬声致诺,迥荡于门道的空间内。可是比起龙泉城外面对金狼军的千兵万马,这种气势只属小儿科。
见微知着,解家军无可否认是一支精锐的劲旅,非是乌合之众,能令解晖于隋亡后稳撑着巴蜀的场面,保持偏安,没人敢来犯。而这情况终被本与解晖关系密切的宋缺打破。
连接城门出口的大街不见半个行人,店铺闭门,充满山雨欲来前的紧张气氛。
寇仲和徐子陵的目光直抵长街远处负手独立,际此寒冬峙分,仍只是一袭青衣,外罩风氅的中年人,比对起两旁全副武装的战士,便他有种超然的味道。
此人额高鼻挺,肤色黜黑,神情倔傲冷漠,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自有一股威震八方的霸道气势,虽稍逊宋缺那种睥睨天下、大地任我纵横的气慨,仍可令任何人见而起敬,印象深刻。身上没佩任何兵器,不过谁也不敢怀疑他具有凌厉的杀伤力。
寇仲和徐子陵暗叫不妙,解晖正是那种绝不受威胁的人,摆出此等阵仗,表明不怕硬撼的斗志和信心。
解晖隔远淡然自若道:“本人解晖!欢迎少帅与子陵光临成都。”
声音悠然传来,没有提气扬声,每句每字均在两人耳鼓内震鸣,单是这份功力,足令两人生出谨慎之心,不敢大意轻敌,连可从容逃退的信心亦生动摇。
人的名儿,树的影子,解晖能与宋缺齐名,当然非是等闲之辈。
寇仲在马上抱拳应道:“堡主于百忙中仍肯抽空见我们两个未成气候的小子后辈,是我们的荣幸。”
解晖哈哈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少帅谦虚哩!现在天下谁不晓得两位大名。”
寇仲为表示尊敬,于离解晖五丈外下马,其他人连忙跟随。
空寂的大街本身自有其静默的压力,令人有透不过气的感受。双方的对话响迥荡长街,气氛沉凝,充满大战一触即发的内在张力。
解晖没有分毫一言不合即动干戈的意思,双目射出复杂难明的神色,凝视寇、徐两人,又以徐子陵吸引他大部分的注意。其他人仍立于下马处,由解文龙陪两人往解晖行去。
寇仲和徐子陵见惯场面,虽处身危机四伏的险地,仍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态度。
解晖两眼射出赞赏的神色,大大冲淡原本郁结于双目的肃杀神情,微笑道:“两位千里而来,解某准备好一桌清茶素点,为两位洗尘。”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既为解晖肯坐下来和他们说话意外,更为是清茶素点而非美酒佳肴百思不得其解。
寇仲暗感不安,却没法把握到不妥当在甚么地方,忙道:“承蒙堡主盛宴款待,大家可以坐下喝清茶,谈天说地,人生还有甚么比这更遐意的事?”
徐子陵一颗心则不受控制的剧动几下,隐隐预感到某些完全在他们想像之外的事正在前路上等待他们。
解晖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微一点头,轻呼道:“开门迎宾!”
“嘎!”
在四人立处,左方一所原是门户紧闭的菜馆大门,中分而开,两名解家战士神态恭敬的从内而外的推开大门,动作缓慢稳定,遂分逐寸显露菜馆大堂的空间。
本应排满桌子的菜馆大堂似乎只余正中一桌,予人异乎寻常的感觉。
可是吸引两人注意的,却是安坐于桌子朝街那边椅上一尘不沾的动人仙子,她正以恬静无波的清澈眼神,凝望街上的寇仲和徐子陵。
徐子陵甚么井中月、剑心通明全告失守,虎躯剧震。
寇仲不比他好上多少,猛颤失色惊呼道:“妃暄!”
竟是师仙子重返人世。
她出现得如此突然,出人料外!就像她的色空剑般令人难以招架。
任他们如何思虑周详,不错过任何可能性,也想不到会在城内遇见师妃暄。
徐子陵浑体发热,脑际轰然,心海翻起不受任何力量约束的滔天巨浪。
曾几何时?他是那么地渴望可与她重聚,向她倾诉内心的矛盾和痛苦,只有她才明白的矛盾和痛苦,恳请她使出仙法搭救他。
曾几何时?他曾失去一切自制力的苦苦思念她,至乎想过抛下一切,到云深不知处的静斋,只为多看她一眼。
没有她的日子度日如年,可是残酷的现实却迫得他默默忍受,原因是怕惊扰她神圣不可侵犯的清修。
在洛阳之战自忖必死之际,他终忍不住分身往访了空,透过了空向她遥寄心声,希望她体谅自己违背她意旨的苦衷。
被杨虚彦重创后,徐子陵再遇石青璇,当他的心神逐渐转移到她的身上,对师妃暄的苦思终成功由浓转淡,深埋心底。可是她却于此要命时刻出现,还关乎到寇仲取得最后胜利的大计。
造化弄人,莫过乎此。
师妃暄仍是男装打扮,上束软头,粗衣麻布,外披绵袄,素白衬素黄,足踏软革靴,背佩色空剑,神色平和,令人无法测知她芳心内的玄虚。见两人呆瞧着她,淡然自若的盈盈立起,唇角飘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柔声道:“少帅、子陵请!”
寇仲和徐子陵像被隐形线索操控着的木偶般,忘记解晖父子,不约而同呆呆地往菜馆走去。
本是普通不过的一间食馆,立即由凡尘转化为仙界,全因仙踪乍现。
解晖父子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