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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破天只听得毛骨悚然,道:“我那张三、李四两位义兄,难道竟是……竟是这等狠毒之人?他们和这许多门派帮会为难,到底是为了什么?”
石清摇头道:“三十年来,这件大事始终无人索解得透。少林派妙谛方丈、武当派愚茶道长失踪,事隔多年后终于消息先后泄漏,这两位高手果然是给侠客岛强请去的。在少林寺外曾激斗了七日七夜,武当山上却没动手,多半愚茶道长一拔剑便即失手。这一僧一道,武功之高,江湖上罕有匹敌,再加上青城旭山道人,西蜀刁老镖头,五台派善本大师,昆仑派苦柏道人四位先后遭了毒手,其余武林人物自忖武功与这六大高手差得甚远,待得再接到那铜牌请柬,便有人答应去喝腊八粥。这两个使者说道:‘阁下惠允光临侠客岛,实是不胜荣幸,某月某日请在某地相候,届时有人来迎接上船。’这一年中,被他二人明打暗袭、行刺下毒而害死的,掌门人、帮会帮主,共有一十四人,此外有三十七人应邀赴宴。可是三十七人一去无踪,三十年来更无半点消息。”
石破天道:“侠客岛在南海什么地方?何不邀集人手,去救那三十七人出来?”
石清道:“这侠客岛三字,问遍了老于航海的舵工海师,竟没一人听见过,看来多半并无此岛,只是那两个少年信口胡诌。如此一年又一年的过去,除了那数十家身受其祸的子弟亲人,大家也就渐渐淡忘了。不料过得十年,这两块铜牌请柬又再出现。”
“这时那两名使者武功已然大进,只在十余天之内,便将不肯赴宴的三个门派、两个大帮,上下数百人丁杀得干干净净。江湖上自是群相耸动,于是由峨嵋派的三长老出面,邀集三十余名高手,埋伏在河南红枪会总舵之中,静候这两名凶手到来。那知这两名使者竟便避开了红枪会,甚至不踏进河南省境,铜牌却仍是到处分送。只要接到铜牌的首脑答应赴会,他这门派帮会便太平无事,否则不论如何防备周密,总是先后遭了毒手。”
“那一年黑龙帮的沙帮主也接到了铜牌,他当时一口答应,暗中却将上船的时间地点通知了红枪会。那三十余名高手届时赶往,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到时候竟然无人迎接。”
“众人守候数日,却一个接一个的中毒而死。余人害怕起来,登时一哄而散,还没回到家中,道上便已听得讯息,不是全家遭害,便是全帮已被人诛灭。这一来,谁也不敢抗拒,接到铜牌,便即依命前往。这一年中共有四十八人乘船前赴侠客岛,却也都是一去无踪,从此更无半点音讯。那真是武林中的浩劫,思之可怖可叹!”
石破天欲待不信,但飞鱼帮帮众死尸盈船,铁叉会会众尽数就歼,却是亲眼目睹的,而诛灭铁叉会会众之时,自己无意中还作了张三、李四二人帮凶,想来兀自不寒而栗。
只听石清又道:“又过十年,江西无极门首先接到铜牌请柬,早一年之前,各大门派帮会的首脑已经商议定当,大伙儿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打算,决意到侠客岛上去瞧个究竟,人人齐心合力,好歹也要除去这武林中的公敌。是以这一年中铜牌所到之处,竟未伤到一条人命,共有五十三人接到请柬,便有五十三人赴会。这五十三位英雄好汉有的武功卓绝,有的智谋过人,可是一去之后,却又是无影无踪,从此没了音讯。侠客岛这般为祸江湖,令得武林中的菁英为之一空。普天下武人竟是束手无策,只有十年一度的听任宰割。我上清观深自隐晦,从来不在江湖招摇,你爹爹妈妈武功出自上清观,在外行道,却只用玄素庄的名头。你众位师伯、师叔武功虽高,但极少与人动手,旁人只道上清观中只是一批修真养性、不会武功的道人罢了……”
石破天问道:“那是怕了侠客岛吗?”
石清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之色,略一迟疑,道:“众位师伯师叔都是与世无争,出家清修的道士,原本也不慕这武林的虚名。但若说是怕了侠客岛,那也不错。武林之中,任你是多么人多势众,武艺高强的大派大帮,一提起‘侠客岛’三字,又有谁不眉头深皱?想不到上清观如此韬光养晦,还是难逃这一劫。”说着长叹一声。
石破天又问:“爹爹妈妈要共做上清观的掌门,想去探查侠客岛的虚实。过去那三批大有本领之人没一个能回来,这件事只怕难办得很吧?”石清道:“难当然是极难,但我们素以扶危解困为己任,何况事情临到自己师门,岂有袖手之理?我和你娘都想,难道老天爷当真这般没眼,任由恶人横行?你爹娘的武功,比之妙谛、愚茶那些高人,当然颇有不及,但自来邪不胜正,也说不定老天爷要假手于你爹娘,将诛灭侠客岛的关键泄漏出来。”
他说到这里,与妻子对望了一眼,两人均想:“我们所以甘愿舍命去干这件大事,其实都是为了你,你奸邪淫佚,犯上欺师,实已不容于武林,我夫妇亦已无面目见江湖朋友,我二人上侠客岛去,如所谋不成,自是送了性命,倘能为武林同道立一大功,人人便能见谅,不再追究你的罪愆。”但这番为子拚命的苦心,却也不必对石破天明言。
石破天沉吟半晌,忽道:“张三、李四我那两个义兄,就是侠客岛派出来分送铜牌的使者?”石清道:“确然无疑。”石破天道:“他们既是恶人,为什么肯和我结拜为兄弟?”石清哑然失笑,道:“当时你呆头呆脑的一番言语,缠得他们无可推托。何况他们发的都是假誓,当不得真的。”石破天奇道:“怎么是假誓?”石清道:“张三、李四本是假名,他们说我张三如何如何,我李四怎样怎样,名字都是假的,自然不论说什么都是假的了。”石破天道:“原来如此!”想起两个义兄竟会相欺,不禁愀然不乐;但想爹爹所料未必真是如此,说不定他们真的便叫张三、李四呢,说道:“下次见到他们,倒要问个清楚。”
闵柔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忙插嘴道:“玉儿,下次再见到这二人可千万要小心了。这二人杀人不眨眼,明斗不胜,就行暗算,偷袭不得,便使毒药,实是凶狠阴毒到了极处。”
石清道:“玉儿,你要记住娘的话。别说你如此忠厚老实,就是比你机灵百倍之人,遇上了这两个使者也是难逃毒手。说到防范,那是防不胜防的,下次一见到他二人,立刻便使杀招,先下手为强,纵使只杀得一人,也是替武林中除去一个大害,造无穷之福。”石破天迟疑道:“我们是拜把子兄弟,他们是我大哥、二哥,那杀不得的。”石清叹了口气,不再说了,心想定要儿子杀害他的结义兄弟,这种话也不大说得出口。
闵柔笑道:“师哥,连你也说玉儿忠厚老实。咱们的孩儿当真是变乖了,是不是?”
石清点了点头,道:“他是变乖了,正因如此,便有人利用他来挡灾解难。玉儿,你可知长乐帮群雄奉你为帮主,到底有何用意?”
石破天原非蠢笨,只是幼时和母亲僻处荒山,少年时又和谢烟客共居于摩天崖,两人均极少和他说话。是以于世务人情一窍不通,此刻听石清一番讲述,登时省悟,失声道:“他们奉我为帮主,莫非……莫非是要我做替死鬼?”
石清叹了口气,道:“本来嘛,真相尚未大明之前,不该以小人之心,度测江湖上的英雄好汉。但若非如此,长乐帮中英才济济,怎能奉你这不通世务的少年为帮主?推想起来,长乐帮近年好生兴旺,帮中首脑算来侠客岛的铜牌请柬又届重现之期,这一次长乐帮定会接到请柬,他们事先便物色好一个和他们无甚渊源之人来做帮主,事到临头之际,便由这个人来挡过这一劫。”
石破天心下茫然,实难相信人心竟如此险恶。但父亲的推想合情合理,却不由得不信。
闵柔也道:“孩子,长乐帮在江湖上名声甚坏,虽非无恶不作。但行凶伤人,恃强抢劫之事,着实做了不少,尤其不禁淫戒,更为武林中所不齿。帮中的舵主香主大多不是好人,他们安排了一个圈套给你钻,那是半点也不希奇的。”
石清哼了一声,道:“要找个外人来做帮主,玉儿原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忘了往事,于江湖上的风波险恶又是浑浑噩噩,全然不解。只是他们万万没料想到,这个小帮主竟是玄素庄石清、闵柔的儿子。这个如意算盘,打起来也未必如意得很呢。”说到这里,手按剑柄,遥望东方,那正是长乐帮总舵的所在。
闵柔道:“咱们既识穿了他们的奸谋,那就不用担心,好在玉儿尚未接到铜牌请柬。师哥,眼下该当怎么办?”石清微一沉吟,道:“咱三人自须到长乐帮去,将这件事揭穿了。只是这些人老羞成怒,难免动武,咱三人寡不敌众;再则也得有几位武林中知名之士在旁作个见证,以免他们日后再对玉儿纠缠不清。”闵柔道:“江南松江府银戟杨光杨大哥交游广阔,又是咱们至交,不妨由他出面,广邀同道,同到长乐帮去拜山。”石清喜道:“此计大佳。江南一带武林朋友,总还得卖我夫妻这个小小面子。”
他夫妇在武林中人缘极好,二十年来仗义疏财,扶难解困,只有他夫妇去帮人家的忙,从来不求人做过什么事,一旦需人相助,自必登高一呼,从者云集。
高三娘子弯腰避开软鞭,只听得众人大声惊呼,跟着
便是头顶一紧,身不由主的向上空飞去,原来丁不四
软鞭的鞭梢已卷住了她发髻,将她提向半空。
侠客行
金庸
十四 关东四大门派
当下一家三口取道向东南松江府行去。在道上走了三日,这一晚到了龙驹镇。三人在一家客店中借宿。石清夫妇住了间上房,石破天在院子的另一端住了间小房。闵柔爱惜儿子,本想在隔房找间宽大上房给他住宿,但上房都住满了,只索罢了。
当晚石破天在床上盘膝而坐,运转内息,只觉全身真气流动,神清气畅,再在灯下看双掌时,掌心中的红云蓝筋已若有若无,褪得极淡。他不知那两葫芦毒酒大半已化作了内力,还道连日用功,已将毒药驱出了十之八九,心下甚喜,便即就枕。
睡到中夜,忽听得窗上剥啄有声。石破天翻身而起,低问:“是谁?”只听得窗上又是得得得轻击三下,这敲窗之声甚是熟习,他心中怦的一跳,问道:“是叮叮当当么?”窗外丁当的声音低声道:“自然是我,你盼望是谁?”
石破天听到丁当说话之声,又是欢喜,又是着慌,一时说不出话来。嗤的一声,窗纸穿破,一只手从窗格中伸了进来,扭住他耳朵重重一打,听得丁当说道:“还不开窗?”
石破天吃痛,却生怕惊动了父母,不敢出声,忙轻轻推开窗格。丁当跳了进来,格的一笑,道:“天哥,你想不想我?”石破天道:“我……我……我……”
丁当嗔道:“好啊,你不想我?是不是?你只想着那个新和她拜天地的新娘子。”石破天道:“我几时又和人拜天地了?”丁当笑道:“我亲眼瞧见的,还想赖?好吧,我也不怪你,这原是你风流成性,我反而喜欢。那个小姑娘呢?”
石破天道:“不见啦,我回到山洞去,再也找不到她了。”想到阿绣的娇羞温雅,瞧着自己时那含情脉脉的眼色,此后却再也见不到她,心下惘然若失。
丁当嘻嘻一笑,道:“菩萨保佑,但愿你永生永世再也找不着她。”
石破天心想:“我定要再找到阿绣。”但这话可不能对丁当说,只得岔开话题,问道:“你爷爷呢?他老人家好不好?”丁当伸手到他手臂上一扭,嗔道:“你也不问我好不好?哎哟!死鬼!”原来石破天体内真气发动,将她两根手指猛力向外弹开。
石破天道:“叮叮当当,你好不好?那天我给你抛到江中,幸好掉在一艘船上,才没淹死。”随即想到和阿绣同衾共枕的情景,只想:“阿绣到那里去了?她为什么不等我?”这些日来他勤于学武,阿绣的面貌身形只偶尔在脑中一现即去,此刻见到丁当,不知如何,竟念念不忘的想起了阿绣。
丁当道:“什么幸好掉在一艘船上?是我故意抛你上去的,难道你不知道?”石破天忸怩道:“我心中自然知道你待我好,只不过……只不过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丁当卟哧一笑,说道:“我和你是夫妻,有什么好不好意思?”
两人并肩坐在床沿,身侧相接。石破天闻到丁当身上微微的兰馨之气,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但想:“阿绣要是见到我跟叮叮当当亲热,一定会生气的。”伸出右臂本想去搂丁当肩头,只轻轻碰了碰,又缩回了手。
丁当道:“天哥,你老实跟我说,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