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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望心中一动,这女子来到京城与魔石之技又有什么关系?他向身前一个不停摇头的老人低声问了一句,那老人看了他一眼,确信他不是什么官差后道:“以往这姑娘家里是乡下弄豆腐作坊的,生计还可以,后来豆腐作坊也用上了魔石之技,他们生计便没了着落,所以才来城里。”
轩辕望点了点头,心中哦了一声,虽然在官僚与儒林嘴中,魔石之技还只是奇技淫巧,但在百姓的生活中,魔石之技不仅改变了生活,更成了再真实不过的威胁。这种威胁有如汹涌的潮流,无人能够抗拒这种潮流,可百姓对此并不理解,他们痛恨魔石之技,此时老师全力推动新政,全力引进魔石之技,是不是有些拔苗助长了?
“那么,你还有别处亲友可以投靠么?”
贺新桐也有些为难,他是那种容易冲动的人,所以才会在茶馆里出言不逊,才会见那女子可怜而挺身而出,但当冷静下来想到后果,他有些迟疑了。
那女子摇了摇头,贺新桐大感头痛,自己是一个外地人,难道说还真将她带回南淮么?
“姑娘,这事情就这么定了,到我招财织布行,你就不要给别人惹麻烦了,自己一双手养活自己,多好!”胖子狡猾地眨着眼,他看出了贺新桐的迟疑,又开始鼓动自己的如簧之舌。
那女子的坚持在胖子天花乱坠一般的许诺中动摇了,她缓缓点头,接着胖子兴冲冲地召来两个闲汉,买了口薄皮棺材将女子的父亲收敛起来。这时女子才放声痛哭,围观者则议论纷纷。
贺新桐正要离去,那胖子又拿出一张纸给了那女子,让她在纸上按上手印。女子刚按好手印,贺新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他从胖子手中抓过那张纸:“让我看看。”
才看了几眼,贺新桐就勃然变色:“这……这不是卖身契么?”
“什么?”
那女子正愁肠百结,听了贺新桐的话大吃一惊,胖子冷笑了一声:“南淮的乡巴佬儿,就是不懂,这是卖身契?拿来,我指给你看看!”
贺新桐将那契纸递还给了胖子,胖子却没有指给他看,而是笑吟吟将纸收了起来:“南淮蛮子,也敢管京城里的事儿,别说这不是卖身契,就算是,也是你情我愿,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乡巴佬儿管了?”
贺新桐双眉猛然竖了起来,他握住自己的剑,怒气勃然喷发:“狗贼,你是欺负我外地人?”
“剑?”
胖子这才注意到他腰间的剑一样,装出一脸的惧容:“原来是个剑士……来参加剑圣战的吧,我好怕啊……不过,幸好我这也有人,曹拳圣,这小子得你老来教训教训,让他懂懂什么是京城的规矩。”
轩辕望听到这句话时吃了一惊,果然,曹纵鹤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他本来相貌不凡,但现在却显得有些猥琐,堂堂拳圣,竟然沦落成了奸商的打手?
胖子口中“曹拳圣”、“你老”的叫他,但却没有一丝真正的尊重在里头,大概在胖子眼中,这个所谓的拳圣,只不过比一般的保镖多了些名气而已吧。
“拳圣?”
贺新桐的注意力完全被曹纵鹤所吸引,他目光集中在曹纵鹤的双眸之上,剑在咯吱磨擦声中出了鞘:“春水剑门,贺新桐。”
“唔。”
曹纵鹤唔了一声,目光向四周扫了一圈,心中有些无奈,他也曾经豪情万丈,希望拳术能在自己手中壮大起来,但现在却沦落为奸商的保镖打手,强烈的反差让他极为失落,而这极大的失落感又使得他极自负。他始终认为自己之所以壮士未酬,是因为小人坏事,而最坏事的小人,莫过于剑道师徒。眼见剑圣战的开幕,他心中的失落更甚,仇恨也更深,连带着所有的剑士都厌恶起来。
“打死他,没事。”
胖子尖叫着起来,为自己壮气势,而周围的围观者纷纷避让,闪出了一个大圈子。
曹纵鹤的无礼激发了贺新桐的傲性,他也不顾礼节便递出了一剑。轩辕望在茶馆里见过他以手代剑,知道他剑技不错,但与曹纵鹤比还差得太远,即使加上自己,与曹纵鹤交手的胜算也不会高。
“这并非斗剑,因此,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只要有效便可。”
心中默默打定了主意,眼看曹纵鹤将贺新桐逼到一角,轩辕望突然排开众人冲到那胖子面前,什么废话也没说便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让曹纵鹤住手。”
“住手……住手……曹纵鹤……”
胖子先是一怔,接着冷汗如泉涌,他并不知道轩辕望没杀过人,但他却知道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明晃晃的剑绝不是假的。因此他大声尖叫,生怕喊晚了曹纵鹤收不住手。
曹纵鹤停手回头,看到轩辕望先是一怔,接着咬牙切齿:“又是你这小子,又是你这小子……坏我的事……”
轩辕望挠了挠头,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来:“是么?”
虽然对轩辕望恨之入骨,但眼见自己的雇主落在对方手中,曹纵鹤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办法。轩辕望没有再理他,又向那胖子一伸手:“拿出来!”
胖子哭丧着脸将那张契纸拿了出来,轩辕望将它递给那女子:“收好。”
贺新桐这时也认出了他,与轩辕望打了声招呼,轩辕望看到虽然被曹纵鹤逼得狼狈不堪,但脸上的愤激神情却没有消失,心中一动,有想捉弄他的念头。
“贺兄,带这姑娘走,我得守着这胖子。”
看着贺新桐将那女子拉走,轩辕望心中微微一笑,这女子是个大包袱,现在贺新桐算是彻底接上手了,以他的性格,只怕会管到底吧。
别人的麻烦是未来的,自己的麻烦则是眼前的。眼前的局面怎样收拾,还要轩辕望动一番脑筋呢。
“官差来了,官差来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叫了起来,声音有些苍老,紧接着人群就乱了起来。官差这种人,向来是在事件快结束时来的迟到者,但眼前的混乱还是给了轩辕望一个机会,他将胖子向曹纵鹤一推,自己便挤入人群中逃走。
“小辈!”
他听到身后曹纵鹤的怒吼,仿佛就在身后一样。轩辕望心中一怔,曹纵鹤竟然没有理会那胖子的死活?
他却不知道,就在人群混乱的一瞬间,曹纵鹤已经下定决心,不顾一切也要击杀他。但是,轩辕望身体灵活,夹在人群中左奔右突,虽然有几回曹纵鹤都接近了他,可总是又被轩辕望甩开来。
“甩掉了吧。”
人群已经散开了,轩辕望奔入一处巷子里,听到身后没有了声音,轩辕望这样想,但这个念头还没有定下来,一股巨力击在他后背上,让他闷哼一声向前翻了出去。
“小辈,你以为你逃得掉么?”曹纵鹤喘着气,一步步逼向前来。轩辕望翻身爬起时,曹纵鹤离他已经不到十步了。
“十步之外,拳上的力量就能击中我……不,刚才他离我更远!”轩辕望心中的第一个念并不是害怕,而是惊讶。拳圣的实力,竟然达到这个地步,能在十步以外凭空击翻他,这样的话,虽然拳师手中没有武器,但攻击距离并不比他这有武器的剑士差啊。
“越学剑技,便越知道剑道无止境,拳术也是如此……”轩辕望拔出剑,因为兴奋,他的心怦怦直跳,他深深吸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端剑行礼:“剑道……轩辕望。”
曹纵鹤看着这个少年,心中又是悲哀又是愤怒,自己最钟爱的小弟子也象他这般年纪,可是在夺位战中阵殁了,自己其他的弟子或是死亡或是逃走,自己也沦落至此……这一切,都是眼前这少年与他的老师造成的,华闲之深不可测,自己没有把握胜他,但这少年……这少年……
看着曹纵鹤的脸扭曲变形,轩辕望扬了扬眉:“曹先生……”
“死吧!”
曹纵鹤突然出拳,拳声有如霹雳,砰然击向轩辕望胸前。轩辕望横剑扫过,剑芒喷涌如泉,与曹纵鹤拳上的力量击在一起。
虽然是两股没有实体的力量的交击,但还是发出巨石撞击般的轰鸣,轩辕望觉得身体象是被巨浪拍中一样,几乎要粉碎了。他心中一惊,曹纵鹤拳上的力量如此强劲,如果自己一味防守,绝对无法支撑长久。
“进攻便是最好的防御!”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轩辕望纵身跃起,剑风一般挥出,在曹纵鹤身边撩起一大团光影,象是枫岭的红叶,燎原漫野。曹纵鹤哼了声,侧身,缩肩,摆臂,横腿,轩辕望剑觉得手上一沉,剑竟然被曹纵鹤二指夹住,接着曹纵鹤的腿扫在他的腰间,如果不是轩辕望顺势横身,化去了大半力气,这一腿就足以让他腰椎骨折了。
“该死……我还是大意了……”
从曹纵鹤手中抽回剑,轩辕望忍住腰部的剧痛,愤怒地想。明知对手实力超凡脱俗,自己还用那套不成熟的枫岭剑式,许久未曾与这样高明的对手生死之争了,自己似乎有些麻痹呢。
对于一个剑士而言,搏斗时任何一次微小的麻痹与疏忽,都是不可原谅的。轩辕望在落地之时反手刺出一剑,但由于腰间的剧痛,他这一剑软弱无力,剑尖又被曹纵鹤抓住。轩辕望全力抽剑,却觉得手中力量一空,曹纵鹤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突然又松了手。轩辕望被自己的力量反震得失去了平衡,向后趔趄了一下,还没有等他定住身形,一股巨力再次袭来。
这一次轩辕望正当其冲,完全无法避开曹纵鹤的拳掌,他象枚小石子一样被曹纵鹤掷了出去,重重落在几丈之外。
“咯……”
轩辕望发出痛苦的呻吟,只因为一时大意,他便落入这种极度危险的境地。剑柄这时变得炙热起来,想必是绯雨也发觉了他的危机,想要替他一战吧。
“去!”
在绯雨掌握身体之前,自己仍需坚持一会。虽然神志有些模糊,轩辕望还是本能地回手挥剑,想要阻拦紧跟而来的曹纵鹤。但曹纵鹤只是侧身弯腰,不知怎么就闯入他怀中,一手搭住他握剑的手,另一手揪住他胸襟,右脚在他左腿内侧一拂,人顺势倒地。轩辕望则被从他的头顶飞掷出去,剑都几乎脱了手。
“糟……”
眼见自己离砖墙越来越近,电光火石中轩辕望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他整个身体已经散了架,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保护动作,但如果就这样撞上围墙,即使不当场毙命,头破血流昏迷过去是至少的!
这一瞬间,自己这短短二十年的经历在轩辕望脑中飞闪而过,生活中的艰辛与幸福,练剑时的劳苦与畅快,都让轩辕望觉得回味无穷。但是,自己只能回味而已……
“要活下去,继续学剑……”
在最后一刹那,轩辕望仍未放弃努力,他全力转动身体,伸出手臂希望护自己的头。就在他即将撞到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搭在他的肩上,曹纵鹤施在他身上的巨大力量,被那只手顺势一带,消解得无影无踪了。
“你……你是!”
脸几乎贴在墙上了的轩辕望听到曹纵鹤惊怒交加的声音,他勉强回过头去,发现了一张苍老而熟悉的脸。
“管……管伯?”
“曹纵鹤,到此为止吧。”
那个华州府城车行里的管事,看上去苍老而饱经风霜的管伯,慢吞吞地说道。轩辕望第一次发觉,这个平易近人的老人声音里有这样的威严。
“管、擒、龙,你也来坏我的事情?”
“管擒龙?”
轩辕望还是第一次听到管伯的名字,这个名字非常响亮,但显然是个武技者的名字。他虽然身体几欲崩溃,但脑子却还清醒,猛然间他将管伯的名字与曹纵鹤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纵鹤擒龙……
“纵鹤,够了。”管伯慢慢叹了口气,看着原本比自己要年轻但从外表看比自己还要苍老的曹纵鹤,他原本严厉的目光缓和起来:“纵鹤,他只是个晚辈。”
“晚辈?”曹纵鹤用力握着拳头,象是饥不择食的猛兽:“便是这个晚辈和他的同门,坏了我的大事——你还记得么,当初我们发誓,要在我们手中将拳术弘扬光大的!本来我有了这样的机会,殿下曾言口允诺只要他登基便将拳术定作国技,天下的拳师便不须再为一日三餐而殚精竭虑,可是,这个小辈助那狗王篡夺了帝位,剑技也压在了我们拳术的头上,你能忍么?”
管伯轻轻将轩辕望放了下来,静静等着曹纵鹤说完,当曹纵鹤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呐喊结束时,他又轻轻叹了口气:“纵鹤,二十年了,你还未变啊。”
“我自然不会变!我永远不会变!”曹纵鹤振臂说道:“我永远记得当初的誓言,你呢,管擒龙,你呢,你忘了么?”
管伯眉头颤抖了一下,神情也有些激动起来,但这种激动只是古井微波,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纵鹤,二十年了,我老了,你也老了。”
曹纵鹤先是一愕,紧接着怒发冲冠:“管擒龙,你以老了为借口,要忘记当初的誓言么?”
“我老了,你老了,拳术也老了……”管擒龙怔怔看着曹纵鹤,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