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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女儿像妈妈般叮咛,还像小孩般对自己女儿撒娇,感觉不赖。恬娜急躁说道:「我没事的!」
「你至少该养只狗。」
「我想过了。村里可能有人有小狗。等会经过时,可以顺道问问云雀。」
「妈妈,不是小狗,是狗。」
「但年纪要小点,才可以跟瑟鲁玩。」她要求道。
「一只会去亲小偷的乖小狗。」丰满、灰眸的艾苹边走边说,调侃自己的母亲。
三人中午时分来到村庄。云雀以一连串拥抱、亲吻、问题、食物欢迎恬娜跟瑟鲁。云雀寡言的丈夫和其余村民都顺道过来向恬娜打招呼,她感到回家的喜悦。
云雀和她七个孩子中最年幼的一男一女,陪着她们一起到农场。自从云雀首次带瑟鲁回家,孩子就已认识她,也习惯她的样子,不过,分离两个月还是让他们起初有点害羞。在他们面前,甚至在云雀面前,瑟鲁依然内向孤僻,被动,如同那段糟糕的过去。
「她累坏了,也因为不停奔波弄得晕头转向。她会没事的,她已经进步很多。」恬娜对云雀说,但艾苹不让她如此轻描淡写回避话题。「他们其中一人出现,吓坏了她跟妈妈。」艾苹说。于是那天下午,在女儿跟朋友轮流劝说下,恬娜一点一滴和盘托出,三人还一面打开冰冷、沉闷、灰尘遍布的房子,整理四周、撢净床单,对发芽的洋葱摇头叹息,在橱柜里放点食物,然后烧上一大锅汤做晚餐。她们听到的,是一字一句拼凑而成的故事。恬娜似乎无法告诉她们巫师做了什么,她粗略说是个咒语,也许是他派悍提来追她们。但她一讲到王,言词倾泄而出。
「然后他出现了……王来了!像把利剑似……悍提瑟缩乞怜地躲开他。我那时居然还以为他是星火!我真的、真的有一瞬间这样想,我那时……那时真的惊慌失措……」
「这倒好,」艾苹说道:「因为我们站在码头上时,看到你风光抵达港口,新妮还以为你是王的妈妈呢。云雀阿姨,你知道吗,她就那么亲了他,亲了王……我以为她接下来会亲那法师,但她没有。」
「我想也不会,这什么念头嘛,什么法师?」云雀头探入橱柜,边问,「葛哈,你的面粉桶在哪儿?」
「你手摸到的就是。他是柔克法师,来找新任大法师。」
「来这里?」
「有何不可?」艾苹说:「上一个就是从弓忒去的,不是吗?不过他们没花多少时间就离开了。他们一赶走妈妈,就返回黑弗诺。」
「你说这什么话啊。」
「他说,他在找个女人。」恬娜告诉她们,「『弓忒岛上的女人』,但他看来不大高兴。」
「巫师寻找女人?这可真是头一遭。」云雀说:「我以为这会潮掉,却一点儿没事,我来烤几个厚烙饼吧?油在哪里?」
「我得从冷房里的油瓶打一点出来。香迪,你来啦!你好吗?清溪还好吗?一切都没事吧?你卖掉小公羊了吗?」
九人一同坐下晚餐。在石板地厨房里,夜晚柔黄灯火下,坐在农场长桌前,瑟鲁开始微微抬起头,对别的小孩说了几次话,但她依然露出畏缩神色。随着屋外天色渐暗,她侧向外坐(奇*书*网。整*理*提*供),让看得见的眼睛守望窗外。
直到云雀与孩子在黄昏中离去,艾苹唱歌哄瑟鲁入睡,独留恬娜与香迪一起清洗盘子时,她才开口询问格得的情况。毫无缘由,她不愿让云雀与艾苹听见,因为需要太多解释。她完全忘了提及他在锐亚白的事,也不想再谈论锐亚白。每次一想到那儿,她的思绪就开始郁闷。
「上个月有没有个人说是我叫他来的,来帮忙做事?」
「喔,我忘得一干二净了!」香迪惊呼,「你是说鹰,那个脸上有疤的人?」
「是的,」恬娜说:「鹰。」
「喔,嗯,这个嘛,我想他现在应该在热泉山上,比利苏更高一点的地方,牧绵羊吧。他来过这里,说你叫他来,但这里实在没活儿让他做,你知道,有我跟清溪看顾这些绵羊,我还做乳品,必要时老提夫跟西丝也来帮忙,所以我绞尽脑汁。清溪就说:『去问赛瑞的人,农夫赛瑞是卡赫达嫩那边的工头,高山牧地可需要牧羊人哩。』那个鹰就照他说的去做,人家也聘了他,第二天就走了。『去问赛瑞的人,』清溪那时告诉他,他便照办,一下就给雇用。我想他秋天时一定会带着羊群下山来。现在他应该在高山牧地,在利苏上面的长岗,我记得他们好像要他看山羊。说话很客气的人。我记不得是山羊还是绵羊。葛哈,我希望你不介意我们没把他留在这儿,因为真的没活儿让他做,这儿有我跟清溪还有老提夫,西丝又把亚麻都收割好了。而且他说,他从前在那边山上就是牧羊人,说是在阿耳河河口上面,不过他说他没牧过绵羊。也许他们让他在上面看的是山羊。」
「也许吧。」恬娜说。她着实松了一口气,也非常失望。她想知道他是否安好无恙,但也希望能在这里找到他。
这就够了,她告诉自己,只要回家就好了;也许他不在这儿反而好,一切都不在这儿,锐亚白一切哀伤、梦境、巫术,还有恐惧,都留在那里,永远。她现在到了这儿,回家了,这里的石地板与墙壁、这些小扇窗户,外头有橡木漆黑伫立星光下,这些安静、整洁的房间。那晚,恬娜睁眼躺在床上好一会儿。女儿与瑟鲁一同睡在隔壁房间,孩子房里,而她躺在自己床上,自己丈夫的床上,独眠。
她睡去。她醒来,记不得任何梦境。
待在农庄几天后,她极少想起在高陵度过的夏天。那是很久、很远的事了。虽然香迪极力坚持农庄上一点活儿都没剩,她还是找到许多该做的事:所有在夏天未完成的,还有收获季时在农田及牛奶房里该做完的事。她从破晓工作直到日落,如果刚好有一时半刻可坐下休息,她便开始纺织,或为瑟鲁缝制新衣。红洋装终于完成,的确是件漂亮洋装,特殊场合可以搭上白围裙,平时则搭褐橘色围裙。「你现在看起来可漂亮了!」瑟鲁第一次试穿时,恬娜带着裁缝师的骄傲说道。
瑟鲁别开脸。
「你很漂亮。」恬娜以完全不同的语气说道:「瑟鲁,你听我说,看我这里。你会有疤痕,丑陋的疤痕,是因为丑陋邪恶的事发生在你身上。人们会看到疤痕,但他们也会看到你,而你不是这些疤痕。你不丑,你不邪恶。你是瑟鲁,也很美丽。你是穿着红洋装,会做好工作、走路、奔跑、跳舞的瑟鲁。」
孩子聆听,柔细完好的半边脸跟僵硬、疤痕覆盖的半边脸,同样毫无表情。
她低头看着恬娜的双手,过一会儿,用自己的小手碰触。「这件洋装很美丽。」她以微弱沙哑的声音说道。
恬娜独自一人折起红色布料的碎布头时,眼泪刺痛双眸。她感觉遭叱责。做红洋装是正确的抉择,对孩子说的一切亦是实话,然而,正确与真实仍旧不够。在正确与真实之外,有道空隙、裂缝、鸿沟。虽然她对瑟鲁与瑟鲁对她的爱在空隙间搭起桥梁,一座以蛛丝编织而成的桥梁,爱却无法填满或密补这道空隙。这点任凭什么都无法办到,孩子比她更明白这点。
秋分那天,明亮秋日燃透迷雾,橡树叶含蕴初生的金铜色。恬娜敞开牛奶房的窗户与门,让甜美空气进入,一面刷洗奶酪锅,一面想到:少王今天正在黑弗诺接受加冕;王公贵族与仕女会穿蓝、绿或红色华服,但王会身着白衣;他会登上往剑塔的阶梯,那段她与格得同样爬过的阶梯,他将戴上莫瑞德之冠;在小号声中,他转身,坐在虚位多年的王座上,以明了痛苦与恐惧的黑亮眼睛,看着他的王国。「愿你长治久安,」她想,「可怜的孩子!」她接着又想,「应该由格得为他加冕,他该去的。」
但格得此刻正在高山牧地放牧富人的绵羊,也许是山羊。这是个美丽、干燥、金黄的秋日,要等初雪落在山峰上,他们才会将羊群赶下山。
恬娜进村,刻意走向亚薇在磨坊巷尾端的庄舍。在锐亚白认识蘑丝,让她想与亚薇深交,但她必须先克服女巫的怀疑与忌妒。虽然这里有云雀,但她仍然想念蘑丝,她从蘑丝那儿学到不少,也爱她,而且蘑丝给了她跟瑟鲁都需要的东西。她希望在这里找到同类援助。亚薇虽然比蘑丝干净、可靠得多,却完全不打算放弃对恬娜的厌恶,她以鄙视回应恬娜伸出的友谊之手,恬娜承认这或许是自己应得。女巫只差没明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恬娜也依从她的意思,但依然在两人相会时,特别明显以礼相待。她想,长久以来她总是轻视亚薇,因而需要特为弥补。女巫显然同意这点,因此以坚决的愤怒接受自认应得的对待。
仲秋时分,术士毕椈应一名富农要求,来到谷里为他医治痛风。毕椈像往常一样,在中谷村留滞一段时日,并在某天下午到橡木农庄,检视瑟鲁的健康、与恬娜谈话。他想听她谈欧吉安临终时的景况——他曾是欧吉安一位学生的学生,同时也是弓忒最忠诚的法师仰慕者之一。恬娜发现,谈论欧吉安比谈论其余锐亚白人更为轻松,因此知无不言。她说完,他略微小心翼翼地问:「那大法师……他到了吗?」
「是的。」恬娜说道。
毕椈皮肤光滑、神情和善,四十出头,有点发福,双眼下方的半黑眼圈遮碍平凡无奇的面孔,他向她瞥一眼,一语不发。
「他在欧吉安过世之后才到,然后离开。」她说,一会儿后继续,「他现在不是大法师了。你知道吗?」
毕椈点点头。
「有关于选新任大法师的消息吗?」
术士摇摇头。「不久前从英拉德群岛来了艘船,但除了加冕典礼外,船员并未带来任何讯息。他们对这件事倒是滔滔不绝!听起来,所有征兆跟事件都非常幸运。如果法师的善意是种财富,那我们年轻的王可真是个富有的人,看起来也将颇有作为……我离开谷河口前不久,才从弓忒港传来内地一道命令,要求贵族、商人、市长和议会开议,检视该区巡警是否都正直守法,因为他们现在是王的属下,必须实行他的意志、执行他的法律。你可以想象汉诺大人会如何反应了!」汉诺是出名地支持海盗,长久以来与南弓忒巡警及海上巡警相互勾结。「但在王的支持下,现在有人愿意反抗汉诺。他们当场遣散一批旧时巡警,选出十五个人品出众的新巡警,由市长支付薪水。汉诺口出恶言,放话要摧毁一切后离场。新时代来临了!虽然并非一蹴而就,但已指日可待。真希望欧吉安大爷依然在世,能亲眼见证。」
「他看到了。」恬娜说:「他临终时微笑,然后说:『一切都变了……』」
毕椈以一贯的沉稳聆听,缓缓点头。「一切都变了。」他重复。
一阵沉默后,他开口:「孩子的情况不错。」
「还可以……但有时我觉得还不够。」
「葛哈太太,」术士说:「即使我、别的术士或女巫,甚至是巫师收养她,并在她受伤后这几个月里倾注所有魔法技艺的医疗力量在她身上,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好。更可能不如现在。你已经尽人事,你创造了奇迹。」
他诚挚的赞美感动了她,却也令她哀伤。她对他诉说原因,「这都不够,我无法治愈她。她能……她能怎么办?她未来会如何?」她抽走缠绕在纺锤上的线,说道:「我很担心。」
「为了她?」毕椈半询问道。
「我担心,因为她的恐惧会招致她恐惧的根源。担心因为……」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
「如果她活在恐惧中,就会造成伤害,」她终于说道:「我担心的是这点。」
术士沉思了一会儿。「我想过,」他终于羞怯地说:「如果,她有天分——我想她有,她或许可以接受一点魔法技艺训练。身为女巫,她的……外貌就不会对她如此不利,或许吧。」他清了清喉咙,「有些女巫颇有作为。」他说。
恬娜将一小段刚纺好的毛线放在指尖摩蹭,测试粗细及韧度。「欧吉安告诉我要教导她。『教导她一切』,他当时这么说,然后又道:『别去柔克』。我不懂他的意思。」
毕椈认为不难理解。「他的意思是,柔克的学问——那些高深技艺——不适合女孩子,」他解释,「更别提她有如此残疾。但如果他说将所有智识都授与她,他可能也认为,她的未来正是女巫一途。」他再次沉思,因欧吉安甚有分量的意见与自己一致,感觉较为振奋。「一两年后,她更健壮,长大一点时,你可能该考虑看看,要求亚薇开始教导她一些事。当然,即使是这类事,在她得到真名前也不能太过。」
恬娜立刻对这建议感到强烈拒意。她一语未发,但毕椈感觉细腻。「亚薇的确脾气阴郁,」他说:「但她的知识都是真实的。并非女巫皆如此,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