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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娜立刻对这建议感到强烈拒意。她一语未发,但毕椈感觉细腻。「亚薇的确脾气阴郁,」他说:「但她的知识都是真实的。并非女巫皆如此,你知道,『无能得好像女人家的魔法,恶毒到有如女人家的魔法』!我认识某些有真正治愈能力的女巫。治愈术适合女人,是女人与生俱来的能力。那孩子可能会有此倾向,因为她本身受过如此伤害。」
他的善意,恬娜想,是无辜的。
她谢谢他,说她会仔细思考他说的。而她的确思考了。
月底前,中谷所有村民就在苏代瓦的圆谷仓聚会,指派各村保安巡警与警官,同时设立税金以给付巡警薪水,这是王令,经由市长及村里父老传达。众人连忙奉行,因为路上依然充满顽强乞丐与盗贼,而村民及农人均十分期盼秩序与安全。丑恶谣言散布,例如:汉诺大人组成恶棍议会,雇用附近所有地痞流氓,结党攻击王辖下巡警。但大多数人响应:「他们有胆就试试看!」然后回家,相互庆贺善良老百姓终于可以高枕无忧、王会导正所有恶行——不过,赋税实在不合理,光缴税就能让他们穷苦一辈子。
恬娜很高兴从云雀口中听到这些消息,但没过于留心。她非常勤勉工作,而自她到家后,便几乎不自觉地坚持不让悍提或其余混混的问题主导她或瑟鲁的生活。随时把孩子绑在身边只会重新唤起恐惧,或不断提醒那些只要想起就令孩子无法正常生活的事物。孩子必须自由,也必须明白自己是自由的,并悠然成长。
瑟鲁逐渐放弃畏缩恐惧的态度,而能独自在农庄上、在附近道路间四处走动,甚至独自进村。即便有时得极力吞下告诫,恬娜也未告诫瑟鲁任何事。瑟鲁在农庄上很安全,在村子里很安全,没人会伤害她——这点必须是不可质疑的事实。恬娜的确也难得质疑这点,有她、香迪跟清溪随时在附近;西丝跟提夫住在坡下房舍;还有云雀的家人遍布全村——在中谷如此甜美的秋季,有什么能伤害那孩子?
如果有她想要的狗,她就会养一只。要那种壮硕的灰色弓忒牧羊犬,聪明、一头卷毛。
偶尔她会像在锐亚白时想到:我该教导这孩子!欧吉安这么说。但瑟鲁除了农事和晚间故事,什么都学不来——随着夜晚提前到来,两人开始习惯在餐后睡前坐在厨房炉火边说故事。或许毕椈说得对,瑟鲁该向女巫学习女巫知晓的事物,比起恬娜原先所想,让她与织工学艺,这是更好的选择。但没有好多少。她仍然颇为瘦小,且因为来橡木农庄前,她未曾学习任何事物,因此也非常无知。她曾经像只小动物,几乎不通晓人言、毫无人类技能,但她学得很快,比云雀难驯的女儿或爱笑懒散的儿子加倍乖巧勤奋。她会洒扫、端茶倒水、纺线、一点厨艺、一点缝纫、照顾家禽、牵牛,尤其精于牛奶房的工作。老提夫有点奉承地说,她是真正的农场女,但恬娜也看过他在瑟鲁走过身旁时,偷偷比避邪手势。与大多数人一般,提夫相信人等同自己的遭遇:强者富人必定拥有美德;经历邪恶遭遇的人必也具有恶性,理应受罚。
也因此,就算瑟鲁成为全弓忒最标准的农场女,情况也不会有多大改变。就连财富都无法消减过去留下的烙痕,因此毕椈想到让她成为女巫,接受、利用那烙痕。欧吉安说「别去柔克」,说「他们会害怕她」时,这就是他的意思吗?难道仅是如此?
有天,刻意安排的巧合让恬娜与亚薇在村里街上相逢。她对亚薇说:「亚薇太太,我有问题想请教你。与你的职业有关。」
女巫看了看她,眼光尖锐刻薄。
「我的职业,是吧?」
恬娜稳稳点了头。
「那跟我来吧。」亚薇耸肩说道,领她走过磨坊巷,到自己的小屋。
这里不像蘑丝那声名狼藉、家禽四处的巢穴,却也是间女巫房舍:屋梁满挂已干燥或待干燥的草药;炉火堆埋在灰烬里,只剩一小块煤炭有如红眼般眨巴;一只窈窕丰润、嘴长白须的黑猫在架上安睡;四周散置小盒子、盆子、水罐、托盘,及有瓶塞的小瓶,充满芳香、恶臭、甜美或奇特气味。
「我能为你做什么,葛哈太太?」两人进屋后,亚薇极度冷淡地问。
「请你告诉我,你认为我的养女瑟鲁是否有任何在你技艺方面的天分?她是否有力量?」
「她?当然有!」女巫说道。
这立即、鄙夷的回答让恬娜一时哑口无言。「这……」她说道:「毕椈好像这么想。」
「连洞穴里的瞎眼蝙蝠都看得出来。」亚薇说:「就这样?」
「不。我想要你的建议。我先问问题,你再告诉我回答的代价。公平吗?」
「公平。」
「我应不应该在瑟鲁长大一点时,让她跟女巫学艺?」
亚薇沉默一会儿。她正考虑价码,恬娜想。但她回答:「我不会收她。」
「为什么?」
「我会怕。」女巫答,突然狠狠盯了恬娜一眼。
「怕?怕什么?」
「怕她!她到底是什么?」
「一个孩子,一个遭受恶行伤害的孩子!」
「她不仅是如此。」
深沉怒气进入恬娜体内,她道:「所以女巫学徒必须是处女,是吗?」
亚薇凝视她,一会儿后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是,她用一只可见、一只失明的眼睛看我时,我不知道她看见什么。我看着你像带普通小孩一样带她,心想:『她们是什么样的人?她不愚蠢,但哪个女人有力量,能以手握火、以龙卷风纺线?』太太,有人说你还是小孩时,与太古者——暗者、地底者——同住,你是那些力量的女王与仆人,或许因此你不怕她。她是什么力量,我不知道、我不能说,但这超越我或毕椈的能力所及,甚至超过任何我所知晓的女巫或巫师!太太,让我给你免费的建议:小心。小心她,小心她发现自身力量的那天。如此而已。」
「我感谢你,亚薇太太。」恬娜以峨团护陵女祭司的冰冷礼仪说道,离开温暖房间,走入秋末稀薄刺骨的寒风。
她依然愤怒。没人愿意帮她,她想。她知道这件工作超过她的能力,他们毋须告诉她这点——但没人愿意帮她。欧吉安过世、老蘑丝胡言乱语、亚薇警告连连、毕椈置身事外,而格得,唯一可能真正帮她的人,逃走了,像丧家之犬般逃跑,没捎给她只字片语,完全没考虑到她或瑟鲁,只有他自己宝贵的耻辱,那是他的孩子、他嗷嗷待哺的婴孩、他在意的一切。他从未关心或考虑到她,只关心力量:她的力量、他的力量、他能如何运用、他能如何从它创造更多力量——愈合断裂的环、创造符文、让王登基。而他的力量消失后,他还是只能想这件事:它不见了,消失了,只留下自己给自己,他的耻辱,他的空虚。
你不公平,葛哈对恬娜说道。
公平!恬娜说,他有公平相待吗?
有的,葛哈说道,他有。或者试过。
那好,他可以跟他赶的山羊公平相待,跟我完全无关,恬娜说,在寒风及第一波稀疏冰冷的雨滴里,蹒跚拖步返家。
「今晚也许会下雪。」她的佃户提夫说道,两人在卡赫达河边草地旁的路上相遇。
「这么早就下雪?希望不要。」
「至少绝对会下霜。」
太阳下山后,一切冻结,水洼跟水槽表面浮现一层薄膜,而后冻成厚厚一层白冰;卡赫达河边的芦苇静止,锁闭在冰块中;连风都止息,仿佛亦被冻结,无法吹动。
清理晚餐残肴后,恬娜和瑟鲁坐在比亚薇家更香甜的炉火边,纺线、谈话,柴火是去年春天果园砍下的老苹果树。
「说猫鬼的故事。」瑟鲁以沙哑声音说,一面转动纺轮,将一堆乌黑如丝的山羊毛织成细毛线。
「那是夏天的故事。」
瑟鲁歪着头看她。
「冬天是说长篇故事的时节。冬天时,你得学会《伊亚创世歌》,好在夏天的长舞节歌唱;或学会『冬颂』与《少王行谊》,然后等太阳北归、带回春天的日回祭时,你就可以唱了。」
「我不会唱歌。」女孩悄声道。
恬娜正取下卷线杆上的毛线,绕成一团球,双手动作灵巧,富有韵律。
「不仅用声音唱,」她说:「脑子也要唱。如果脑袋里不通晓这些歌谣,就算有世上最美的歌声也没用。」她解下最后一段,也是最初完成的毛线。「你有力量,瑟鲁,但无知的力量充满危险。」
「像不愿学习的它们,」瑟鲁说:「那些野蛮的。」恬娜不了解她的意思,疑问地看着她。「留在西方的那些,」瑟鲁说。
「啊……楷魅之妇的歌谣……那些龙。没错,就是如此。那么,我们该从哪首开始?从岛屿如何从海中升起,还是莫瑞德王如何驱逐黑船?」
「岛屿。」瑟鲁悄声道。恬娜原本期盼她会选择《少王行谊》,因她将黎白南的面容与莫瑞德重迭,但孩子的选择是正确的。「好。」她抬头偷瞥置于壁炉上欧吉安硕伟的智典,激励自己,如果忘记片段,可以从中寻找。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诉说。
等瑟鲁该就寝时,她已经知道兮果乙如何从时间深渊抬起最初的岛屿。恬娜为她塞好被褥后,坐在床沿,这晚没有为她唱歌,而是两人一同轻声背诵创世歌的第一诗节。
恬娜将小油灯提回厨房,凝神倾听绝对的沉静。冰霜束缚整个世界,将它锁闭。星辰皆无,黑暗压迫厨房内唯一的窗户。冰冷铺在石板地上。
她回到火边,毫无睡意。歌谣伟美的字词激动她的心灵,而与亚薇谈话后引发的怒气及不安依然残留体内。她拾起火钳,从壁炉内垫底的大木柴唤醒一小簇火焰。她触撞到木柴时,房屋后端同时传来一阵回音。
她直起身,专注聆听。
又一次:轻微、沉闷的敲击或落击声……在屋外……牛奶房窗户那儿?
恬娜火钳在手,走过黑暗走廊,通往开向后方凉室的房门。凉室之后就是牛奶房——房屋本体倚山而建,这两个房间则像地窖般嵌入山体,但与房屋其余部分同高。凉室只有通风口,牛奶房则有扇门,还有扇窗,像厨房窗户般低矮、宽广,安在唯一的外墙上。她站在凉室里,可以听到那扇窗正被拾起、撬开,还有男人低语。
火石是按部就班的主人。整间房子,除了一扇门两侧没各安上一条滑动长铸铁作为门闩外,其余每道门闩都保持清洁、上油,却也从未上过锁。
她拴上凉室门闩,铁条一声不响滑动,稳稳嵌入门框上沉重铁闩槽。
她听见牛奶房外门打开。有人终于在打破窗户前,想到先试试门,发现并未上锁。她又听到喃喃声响,然后一片死寂,漫长得让她只听见自己鼓动的心跳,大声到让她害怕会掩盖所有声响。她感到双腿一再颤抖,地板的冰冷像只手般从裙底攀上。
「是开的。」男人声在她附近低语,让她的心脏痛苦狂跳。她将手放在门闩上,以为是开着——以为她原来是打开而非锁上——正要拉回门闩时,听到凉室与牛奶房之间的门吱嘎一声开了。她认得上铰链的辗轧声,也认得说话声,但缘由天差地别。「是储藏室。」悍提说。她倚靠的门扇喀喀作响,撞击门闩。「这扇门锁着。」门又喀喀作响。细锐的一道光像刀锋般自门扇及门框间闪射而入,触及她胸口,令她向后一缩,宛如被割伤。
门再次喀喀作响,但不太剧烈。这扇门装设得十分坚固,门闩也牢不可动。
他们聚集在门的另一边低声讨论。她知道他们打算绕到前方,试图开启前门。她发现自己已身在前门,上闩,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何抵达此处。也许这是个噩梦,她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们想侵入屋内,以细薄的刀子刺入门缝中。门……还有什么他们能进入的门?窗……卧室窗户的窗板……她的呼吸如此短促,还以为自己走不到瑟鲁房间,但她到了,将沉重木遮板横在玻璃前。铰链僵涩,木板砰地一声关起。他们知道了。他们正往这儿来。他们会到隔壁房间的窗前,她的房间。他们会在她还未关上窗板前就到来。他们到了。
她看到脸,一团团模糊在外面黑暗中移动,她试图松开左边窗板的搭扣,卡住了,她无法移动分毫。一只手砰地摸上窗户,紧贴成死白一片。
「她在那儿。」
「让我们进去。我们不会伤害你。」
「我们只想跟你说说话。」
「他只想见见他的小女儿。」
她松开窗板,强拖着关上窗户。但如果他们打碎玻璃,就能从屋外推开窗板。扣环只是一个锁在木头里的勾子,用力一推便能扯落。
「请我们进去,我们就不会伤害你。」其中一个声音说道。
她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踏在冰冻地上,踩得落叶沙沙作响。瑟鲁醒了吗?窗板关上的巨响可能吵醒她,但她没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