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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2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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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不平意最终凝结成石,不得畅快。
    石头是世间最普通寻常也最不寻常的事物,千万年来沉默存在于天地间,可以长草但草都是外物,可以崩裂但裂开仍然是石,哪怕风化成砂砾依然是石的子孙,它的本体是那样的坚强而纯粹,仿佛永远不会有任何变化。
    宁缺看着充塞于天地间的千万块石头,不由想起师傅颜瑟大师曾经说过某些话,亭榭楼台总被风吹雨打去,石基无语千年本质不毁,看似不洁却洁到极致。
    天地间万物都有自己的气息,那便是元气,玉金亦不便外,只有顽石最为沉默低调,它的气息浓厚却深敛于内,从不愿意放肆喷吐,所以对于修行者而言,石头是最难感知的存在,想要操控更是非常困难。
    想着这些石头在湖底在海里在山上在田垄下,安安静静存在了无数年头,养蓄着自己的气息,却不愿意让天地知晓,宁缺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魔宗的修行功法吸纳自然气息于体内,等若在体内再造一个自己的天地,在昊天教义中这是极大的亵渎和不敬,所以才会被世间称之为魔。
    这座块垒大阵里的石头和那些修行魔宗功法举世不容的人们何其相似?
    这股横亘天地间的不堪倔犟意,不正是对昊天的无言反抗?
    …………符阵修行到高深处便会汇入同一条河流。
    莫山山痴于符道自然也痴于阵法,她感受着这座块垒大阵的神妙,发现自己身处其间,顿时仿佛也变成一颗水底无言千年的小顽石。
    块垒大阵的气息,让她苍白的脸颊上现出疲惫的感觉,她却毫不在意体内的痛楚,出神望着四周,散乱堆着的石块,专注思索着其间隐藏着的秘密。
    宁缺看着她的紧蹙苦恼的眉梢,摇头说道:“这些石头隐喻着某种态度,我想,当年有能力有胆量设下这座块垒大阵的人,只可能是那位入荒原传道,却最终背叛昊天开创魔宗的光明大神官。”
    莫山山抬起头来,美丽的微圆脸颊上写满了惊讶与不解,片刻后明白过来,这里既然是魔宗山门,设下块垒大阵的高人当然和魔宗脱离不开关系。
    她相信宁缺的推论,虽有些遗憾这样一座美丽而神奇的大阵,是由魔宗中人打造而出,但她并没有考虑太多,心神迅速再次沉浸到这满山满谷的石头之中。
    湖底干涸石砾地,荒野上躺着万颗顽石,这等风景怎么看也谈不上美丽,但在书痴眼里,却美丽不可方物,里面蕴藏着令她感到心悸的大智慧。
    “何以浇心中块垒?”
    看着天地间横亘着的万块顽石,少女神情沉醉,喃喃说道:“那人用的是千顷湖水,以湖水静柔之意掩块垒严杀棱角,掩阵破时,依自然之力引湖水而去,块垒大阵便会重新出现在人世间,这等水落石出之意,真是妙夺造化。”
    宁缺自幼过的是苦日子,虽说写的一手好字,却吟不出一首好湿,审美偏弱毫无情趣,面对着满山破石头,实在是看出什么美丽,更看不到什么妙夺造化的水落石出之意,他只觉得胸腹间的石头快要从喉咙管处喷涌而出,难受到了极点,急着想办法离开或者是进去,看着莫山山陶醉模样,虽有些不忍,还是不得不极煞风景地打断对方,问道:“既然这座大阵这般厉害,我们能进去吗?”
    世人皆称书痴性情淑静贤贞,但既然带个痴字,一旦真的痴醉起来,便浑然忘却身外天地,甚至连自己体内的伤势都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哪里这般容易清醒过来,她根本没有听到宁缺的话,神情黯然难过说道:“……这座块垒大阵竟是被人毁过一次,如今大概百中只余其一,真是可惜,也不知道当年这座块垒大阵完好时开启,会是何等模样,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人能让块垒重现人间。”
    她非常难过,宁缺却听着有些高兴,心想若非如此自己二人早就死了,随意安慰说道:“先找路进去再说,日后你多参详阵法,让块垒重现也不是难事。”
    莫山山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问题,微疏的细长睫毛轻轻眨动,片刻后薄唇微启,看着宁缺认真说道:“十三师兄你说的对,世间能见到这座块垒的人极少,我既然看见并且有所明悟,那么日后便要想办法让它重现世间,如果我不努力修行学习,块垒真的就此消失,那便等若是我的责任。”
    宁缺没有想到随意一句话,竟让她主动载起这般沉重的责任,修行世界里的传承,总有断续处,若能重新拾回这座神奇大阵,自然是好事,但他又有些担心,这等重任会不会让对她的心境修行造成影响,一时无语。
    忽然间他想到一个问题。
    满山顽石只余百分之一威力便如此强大,当年完好无损时又该是怎样的无敌存在?这座名为块垒的传说级阵法,能让书痴迷醉如此,能在西陵教典上留下自己的赫赫声名,居然被人毁了根基?当年究竟是谁有能力毁掉这样一座大阵?
    想着这个问题,他看着身前一块普通无奇的石头蹲下,缓慢伸出手指轻轻抚摩石头上那两道青苔,随着指尖移动青苔剥落,露出里面深刻入骨的痕迹。
    那些痕迹是清晰的剑痕,被湖水和青苔遮掩了数十年,不见天日。
    宁缺转头望向别处,发现这片块垒大阵里还有些石头上也生着类似的道状青苔,想必那些道状青苔之下,也是类似的剑痕。
    石头上的剑痕分为两道,简洁凛冽甚至显得有些粗疏,很随意的左一剑右一剑,却透着无可匹敌的强悍意味,多年之后,青苔附着在剑痕之上写了一个字。
    宁缺感受着指尖的触感,感受着剑痕间残存的淡薄气息,明白便是这些简单而强大的剑痕,直接摧毁了块垒大阵的根基。
    剑痕间的气息很熟悉,很亲近,与前些日子指引他来到这片青翠山谷的气息完全相同,只是要淡上很多,应该只是那道气息的残存。
    然后他注意到有些石块的截面太过光滑,明显是被切开,寻着三块拼在一处,发现果然是一整块石头被两剑斩成了三截。
    三截断石依着光滑的剑痕重新回复为整体,缝隙间喷出几抹浮尘,那些残存的气息也变得浓郁了几分。
    宁缺沉默看着身前石头上的剑痕,仿佛再次看到雪峰之顶倔强生存的那棵雪松,千年积雪压不弯它的腰身,它强大骄傲却不屑霸道,它俯瞰苍生却不屑看天。
    多年前破阵那人的气息与块垒大阵的气息很相似,都是那般的倔强不甘充满棱角,然而细细品味却又有本质上的不同。
    千年之前那位开创魔宗的光明大神官,布块垒大阵时将不甘与愤懑被锁于石中,只以沉默的姿态横亘在天地间,用沉默和棱角向上苍表达自己的态度和力量。
    数十年前破阵那人剑痕残留的气息,传递的信息则是更为鲜明光亮,虽时常沉默却从无自锁之意,一味尽情释放,好不潇洒慷慨,稍有不满便要直起腰身捅上一剑,不说的时候是不屑说,他一旦说便要让整个上苍都知道。
    …………何以浇块垒?
    莫山山说,唯有千顷湖水。
    宁缺看着石上剑痕,知道还有别的答案,至少很多年前曾经有过。
    数十年前,依然是这片青翠山谷,千顷湖水静掩其间。
    忽而狂风大作,魔宗山门阵法启动,湖水渲泄一空,水落而石出。
    石出块垒现,横亘天地间,堵塞世间路。
    一名青衫书生骑着一头小黑驴行走世间。
    忽然前路被堵,满山满谷的石头令他不悦令他不爽。
    于是他抽出腰畔佩剑,将这座传说中的块垒大阵尽数斩成齑粉。
    然后他骑着小黑驴继续呵天骂地而行,眉儿和神采同样飞扬,好不快哉。
    何以浇块垒?
    凭胸中一股浩然气足矣。
    …………数十年后,宁缺跪倒在石上剑痕之前,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
    剑痕上熟悉的亲近的气息,在他的识海里凝成一座高山,这山高而不险,与书院后那座大山差相仿佛,让他眼眶微酸,胸间生出无穷情思。
    这样的人物,果然值得二师兄以生命去崇拜,值得简大家用余生去追忆,自然也值得他毫无道理、满怀沧桑的骄傲,从膝盖一直骄傲到隐隐发麻的头顶。
    (未完待续)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七十章 前人意,后人痴
    莫山山此时还沉浸在这座块垒大阵带来的震惊之中,没有注意到宁缺,她看着满山满谷的石头,墨眉渐渐紧蹙,说道:“虽说已经被毁,但残留的阵意依然强大,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计算清楚,你还坚持往里面走吗?”
    目标是进入魔宗山门寻找天书,尤其是现在已经确定那道强大悠远又亲近的气息来自何人,宁缺自然不会中途放弃,望向她问道:“还能退?”
    莫山山看着身周的石块沉默计算片刻后点了点头,说道:“刚刚入阵退还来得及,若再深入只怕便退不回来了,我也不知道里面隐藏着怎样的凶险。”
    宁缺看着身前石头上那些斑驳的剑痕,忽然开口说道:“你信不信命?”
    莫山山微微一怔,不知道他为什么此时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宁缺望向她说道:“现在我越来越相信命运,我进入荒原来到这片山谷,身旁有你这样一位精通阵法的书痴,我相信命运对此已经做出了安排。”
    莫山山明白了他的意思。
    便在这时,宁缺忽然感应到了一些什么,霍然转身,挽铁弓搭符箭,瞄准乱石堆远处某个方向,箭簇遥遥所指,正是那抹红影。
    道痴叶红鱼再一次出现,她赤足踩在棱角分明的石头上快速向这方掠来,红裙之下赤裸双腿随着纵掠之势,绷的紧而笔直,左肩依然淌着血,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块垒大阵启动时的天地气息爆发对她造成成了一些伤害,但不是太重。
    红衣飘掠呼啸而至,双方间的距离似远实近,按道理应该马上便会接触,但很奇异的是,道痴的纵掠轨迹在石间莫名发生了诡异的转变,明明是笔直前行,却在途中变成了向右转弯,然后停在原地开始转圈。
    叶红鱼停下脚步,站在一块石头上陷入沉默,大概明白这是阵法的原因,然后她抬起头望向宁缺和莫山山,说道:“你们真幸运。”
    先前如果魔宗山门没有启动,说不定道痴的万柄道剑已经把宁缺和莫山山戳成了两滩血泥,所以她此时会说他们幸运。
    块垒大阵真的很神奇,明明相对而立,声音互闻,但却不是真实的存在,宁缺用元十三箭瞄准着叶红鱼,确认乱石间的光线发生着某种怪异的折射,甚至连空间都有些变形,根本无法射中对方。
    作用力与反作用力总是相辅相成的,元十三箭无法瞄准道痴,道痴自然也无法在这堆乱石里,找到他们真正所处的位置。
    确认这一点后,宁缺收回铁弓,向不远处石上的道痴点了点头,就仿佛对方只是一个偶遇的路人,然后带着莫山山沉默离开,向水落处走去。
    二人越往湖心深处走去,靴底与石砾间残存着的水越来越轻薄,乱石堆间的阵石之意却是越来越浓,天地气息在此地运行极为不畅,无形无质的空气都仿佛生出尖锐的棱角出来,令每一次简单的呼吸都变的非常痛苦。
    宁缺揉了揉因为胸腹间堵塞难受而发麻的脸颊,向莫山山问道:“她应该马上便会想到往水落石出处去,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比我们速度更快?”
    莫山山的脸色苍白,安静伏在上面的微疏睫毛都显得那般虚弱,轻声说道:“我能在块垒大阵里寻到某些路径,她却不能。”
    只有内心强大的人才能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到最后,而内心强大的人自然在某些方面会固执的骄傲,莫山山此时计算阵法,心神消耗极剧,但淡然一句她却不能,却自然透着几分强悍意味。
    听着这话,宁缺顿时放心,搀扶着她继续前行。
    在乱石堆里里谨慎而缓慢地行走,随着时光的流逝,莫山山的心神愈发焕散,身体愈发虚弱,虽依然强行保持心境清明指着方向,但便是被扶着也快要站不住了。
    宁缺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和微微颤动的长睫毛,摇了摇头,直接把她背到了身后,不待她说话便直接说道:“我比较皮实,还能顶上一阵。”
    莫山山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反抗,缓缓把脸靠在他的肩上,如瀑般的黑发自宁缺胸前倾泻而下,她闭上了眼睛,平静地仿佛睡着一般,只偶尔指指方向。
    乱石堆里阵意嶙峋,棱角尖锐之气从空中直渗体内,令人难受痛苦到了极点,更何况此时还要背着一个人,宁缺说自己能顶,实际上也已经快要撑不下去。
    不过他曾经迈越过书院后山里的艰难山道,他曾经走过很多同样痛苦的道路,更重要的是,每每当他真的快要撑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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