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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3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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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的旨意里,没有提到重审当年旧案,然而堂堂亲王自请除王爵,涉案的所有将士都被平反,这……和翻案有什么区别?
    人们终于明白了宫里的意思。
    陛下曾经想过替宣威将军叛国案翻案,只不过因为朝中局势和西陵神殿的关系,尤其是没有证据的关系,没有做成这件事情。
    今日书院默许宁缺挑战夏侯,给朝廷设下了一道难题,然而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陛下依然不能翻案,于是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
    不是翻案,亦是翻案。
    至少,这可以给当年冤死的人,以及今天的宁缺一个交代。
    宣旨开始时,夏侯从椅中站起,陛下的旨意里没有牵涉到他,他的眉头却渐渐蹙了起来,然后缓缓重新坐下。
    那些名字还在风雪中飘着。
    夏侯知道那些名字,见过那些名字所代表的人。
    十几年前,他曾经亲眼看着那些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见过那些堆成小山的头颅,有闭上眼睛的,有睁着眼睛的,眼睛里有绝望的,眼睛里有愤怒的。
    那些名字隔了十几年再一次响起,在皇城之前,进入他的耳朵,他越来越沉默,脸色越来越铁青,握着椅扶手的手越来越用力。
    他不觉得愧疚,更没有自责,也并不黯然。
    他只是愤怒。
    扶手化作粉末,从他的手指缝里簌簌落下,带着怒意,落在雪上。
    没有人注意夏侯大将军此时的情绪。
    因为陛下的旨意里没有提到他。
    从律法规矩上来说,他现在已经不是夏侯大将军。
    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平静接受,然后老老实实离开长安城。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宁缺。
    他们清楚陛下这道旨意的对象是谁。
    想要阻止这场生死决斗,只能寄希望于宁缺撤销挑战的邀请。
    陛下替林光远翻案,厚赐重赏,恩荫三代,为的就是这一点。
    皇城前的人们看着黑伞下的宁缺,心想应该就这样结束了。
    …………从听到林光远三字开始,宁缺便低下了头,专注地看着脚下的厚雪,侧着脸,专注地听着旨意上那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他听过那些名字,所以他今天听的很认真,但脸上的神情却很复杂,有些欣慰,有些失落,有些自嘲。
    圣旨上的名字终于念完了。
    曾静大学士和国师李青山走到他身前,把圣旨郑重递了过去。
    宁缺接过圣旨,沉默不语。
    李青山神情凝重,说道:“陛下说,只要你承认前面那些命案,他会特赦你,因为毕竟情有可原,如果你觉得亲王殿下除爵还不能补偿,陛下和皇后娘娘会代表夏侯将军向你致歉,做出补偿。”
    国师说话的声音很轻,被风雪掩盖,除了他自己和宁缺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听到,但人们能猜到他和宁缺在说什么。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心情渐渐放松的时候,宁缺做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宁缺把圣旨搁到身后的椅子上,看着李青山和曾静,以及皇城前的人们笑了起来,然后举起手掌。
    他开始鼓掌。
    开始的时候,他的动作很轻柔,然后越来越用力,劲道大的仿佛是在用力拍打着一墙墙,掌心的伤口再次迸裂,四处溅血。
    啪啪!
    啪啪啪!
    啪啪啪啪!
    掌声越来越响亮,血水从他的手掌间不停溅开,然后淌落,滴到他的身上,淌至他的腿上,最后落在雪地里。
    看着这幕画面,皇城前的人们再次感觉到一股冷漠而恐怖的意味,他们的身体再次随着风雪而渐渐寒冷起来。
    “陛下很仁厚,唐律确实有些作用。能够听到圣旨上的那些名字再次在长安城里响起,这是很好的事情,我很安慰。”
    宁缺感慨说道:“可惜终究还是有些名字被遗忘,我很遗憾。”
    曾静紧张问道:“还遗漏了谁?我马上入宫去请示陛下。”
    宁缺微笑说道:“还漏了将军府里很多名字,比如马夫,比如厨娘,比如园丁,比如丫环,还有……我的父母。”
    曾静不解说道:“最先追封的便是将军以及将军夫人……”
    宁缺低头看着脚下的雪以及雪上的血点,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将军和将军夫人并不是我的父母。”
    此言一出,风雪骤散。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七章 这不是书上写的故事
    从很久以前,军方便开始调查宁缺和那几椿离奇命案之间的关联,虽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但是他的身世传言早已在长安城里流传开来。
    所有人都相信,宁缺便是宣威将军林光远的儿子,当年灭门惨案的遗孤,在世间蛰伏多年,终于进入书院一朝得势,便要展开血腥的复仇。甚至皇帝陛下和夏侯,以至书院后山很多师兄师姐都相信这个传言。
    所以此时,当皇城前的人们听到宁缺轻声说出这句话后,不由被震撼的难以言语,完全无法相信,心想你若不是林光远的遗孤,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夏侯看着黑伞下的宁缺,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缺低头看着雪上那些如梅花般的血点,仿佛看到了十五年前柴房里地面上的那些血点,脸上露出莫名的笑容。
    风雪骤散骤拢,渐骤渐急。
    宁缺抬起头来,看着众人问了三个问题。
    “为什么你们都以为我是将军的儿子?”
    “我为什么一定要是将军的儿子?”
    “为什么你们都希望我是将军的儿子?”
    众人还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根本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宁缺自嘲一笑,说道:“很遗憾,我真的不是。”
    “我的父亲不是宣威将军,不是校尉,不是属官,甚至也不是文员,他只是将军府的门房,而且是二门的门房,便是连门包都拿不到多少。”
    “我的母亲自然不是将军夫人,她只是一个出身低贱的婢女,虽然她喂过少爷奶,可以出入后宅,但她依然只是一个婢女。”
    “陛下替将军翻案,我很欣慰,这是真实的感受,因为将军和将军夫人都是好人,他们死的很冤枉,只是我很遗憾于……没有听到我父母的名字。”
    他看着皇城前的众人说道:“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我的父母本来就是些不起眼的人,他们的名字也很不起眼。”
    “我父亲是个孤儿,得将军赐姓为林,他叫林涛。”
    “我母亲甚至没有名字,她是被人从河北郡卖到长安城的,从小到死都被人叫李三娘,因为她隐约记得自己在家里排行第三。”
    血水顺着宁缺的手掌继续向雪地上淌落,他脸上的神情很平静,叙说的也很平静,不是冷漠,是真正的平静。
    然而这种毫不激动的平静,却让看到宁缺面容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生起,然后僵冻了全身。
    这种平静很可怕。
    桑桑没有害怕,只是感受着他此时的感受,悲伤着他此时的悲伤,寒冷着他此时身心的寒冷,下意识里伸手握住他的手,想要给他一些温暖。
    “我知道,书上都是这样写的。”
    宁缺平静说着:“被夺走皇位的王子远走他乡,然后回国复仇,被奸臣陷害的大臣家逃出了一位少爷,多年之后他考中状元,得到陛下恩宠,然后重新翻案。”
    他望向人们,认真问道:“可为什么每个复仇故事的主角都必须是王子?难道门房和婢女生的儿子就没资格复仇?”
    面对这个平静却掷地有声的问题,皇城前的人们只能沉默,曾静想要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嘴,李青山轻轻叹息了一声。
    “书上都是这样写的,人们都是这样想的,我知道这不能怪任何人,任何自怨自艾的情绪都很白痴,但我依然很厌憎这种想法。”
    “就像十几年前那样。”
    宁缺看着夏侯说道:“那一天,我带着少爷去街上玩,就像我经常做的那样,因为他把我当成很好的朋友……说的有些多了,反正就是管家想要替将军留血脉,顺带着也把我带进了街对面的通议大夫府。”
    听到这句话,曾静大学士的神情微僵,想起当日还是小妾的夫人诞下一女,街对面血流成河的情形。
    宁缺继续说道:“你带着兵马杀进将军府时,我正和少爷还有管家躲在通议大夫府的柴房里。”
    夏侯面色沉郁说道:“我的下属最终还是追到了柴房,并且看到了两具死尸,我当时确认林光远的公子已经死去,所以我一直很疑惑于你的身份,现在不再疑惑,我开始好奇你当时是怎么做的。”
    宁缺看着周遭的风雪,似乎在回忆什么,微笑说道:“昊天之下本来就没有什么新鲜事,还不就是那些老套的故事。”
    “将军的儿子要活着,门房的儿子就必须死去,都是四岁多的小男孩儿,砍的血肉模糊,换了衣服,谁能看出谁是谁?”
    “管家以为不需要警惕一个小四岁的小男孩,所以他当时怔怔地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抱歉,同情,悲伤的情绪,在那一刻我就知道他要做些什么。”
    他摊开双手,微笑说道:“书上不都是这样写的吗?”
    然后他脸笑容渐渐敛去,看着夏侯,看着曾静,看着李青山,看着他所能看到的所有人,面无表情问道:“但凭什么?”
    “凭什么书上怎样写,我就要怎样做?”
    “凭什么将军的儿子要活着,门房的儿子就要去死?”
    “凭什么我要去死?”
    风雪落宫门,众人俱沉默。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一片安静,只有宁缺的声音还在大雪里飘着,并且飘的越来越高,越来越冷。
    …………“我只是一个门房的儿子。”
    “但我要活着。”
    “我要活下去。”
    宁缺的声音平静而坚定,述说着自己当年的想法,就如同在讲述太阳必将每天升起,流水必往下流这些万世不变的真理。
    他继续说道:“所以在管家试图骗我脱下衣服、自己去拿那把柴刀的时候,我抢先把柴刀拿到了手里,然后捅进了他的肚子。”
    “捅了不只一刀。”
    宁缺回忆着当年的事情,皱眉说道:“好像是五刀。”
    “因为力气不够大,捅的不够深,一时捅不死他,所以要多捅几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管家没有叫,他只是惊恐地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魔鬼,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他是被吓到说不出话,还是不想开声惊动了柴房外的人。”
    他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少爷……也就是将军的公子,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一向最疼爱的管家躺在血泊里,他像发疯了似的向我冲了过来,想要打我,想要咬我。”
    他摇头说道:“我当时也很慌乱,拿着柴刀乱舞,不知怎地便划破了他的脖子,然后他捂着脖子向后倒退,便倒在了柴堆上。”
    “少爷脖子里的血,从他的指缝里喷出来,我想替他捂住,却怎么捂都捂不住,直到最后,他流的血在我的手指凝成了浆子。”
    宁缺抬起头来,看着雪中的众人,沉默了很长时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误杀。”
    “也许我当时就是想杀了他。”
    他看着夏侯微笑说道:“因为只有他死了,像你和亲王殿下这样的人,才不会再理会我这个门房的儿子。”
    世界笼罩在风雪中,笼罩在死一般的沉寂中。
    雪花飘至宁缺的脸上,触着那抹微笑,似被冻的更加寒冷。
    那是一抹看似温和,实际上寒冷到了极点的笑容。
    人们看着宁缺脸上的笑容,震撼的难以言语,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他们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通议大夫府柴房里的画面。
    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双手握着生锈的柴刀,站在那两具尸首前,小脸上满是绝望和恐惧,身体不停颤抖,随时可能瘫倒在地。
    但小男孩始终没有倒下。
    现在,当年的小男孩正站在风雪中,站在巍峨的皇宫前,站在人们面前,讲述着那个久远的故事。
    书上的故事往往都是那样写的。
    他讲的这个故事,不在书上。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八章 旗展
    书院后山的绝壁间。
    夫子穿着一身黑色罩衣,坐在崖畔,看着远处的长安城,那处正在落着大雪,远远望去,就像是昊天在向人间施舍盐花。
    “十五年前,我就坐在这里,看着通议大夫府的柴房。”
    夫子说道:“我看着你小师弟脸色苍白握着柴刀,走出柴房,我看着他抓着绳子躲进井里,我看着他翻出院墙,走进人群,我看着他离开长安城……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你小师叔的模样。”
    大师兄站在一旁,问道:“小师弟他和小师叔到底哪里相像?”
    夫子摇头说道:“我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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