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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还活着,因为他胸口上的那个洞,不是此时被射穿的,而是很久以前,在雪崖上,被宁缺隔着十几里地射穿的。
从那之后,这个洞一直都在。
今天的铁箭,便是从当年的箭洞里飞了过去。
所以他没有死。
只不过铁箭上附着的强大气息,依然撕裂了洞里的脏腑截面。
隆庆佝着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每咳一声,都是血。
宁缺已经取出第七枝铁箭,正在拉弓。
弓弦上的手指不再稳定,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
也有可能是今天自己最后的机会。
隆庆忽然抬起头来。
双眼一片冷漠。
冷漠的深处是怨毒的野火。
……
……
(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奔散的马头,离散的人
秋雨青山上的红莲寺,骤然间变得肃杀起来。
隆庆挥袖拂雨,道袖轻舞,风雨大作。
这一拂里,蕴藏着他绝对的愤怒。
这些愤怒来自于胸口的箭洞,那些沉淀数年的羞辱和伤痛,那些曾经的绝望,也因为他今日这场战斗的开端和他的想像之间的极大落差。
在他的想像中,身赋绝学,承袭半截道人一身惊天修为,又有通天丸之处,晋入知命境、并且远不是普通知命境的自己,今日重临世间,理当潇洒踱步而出,轻描淡写地击败宁缺,让这个带给自己无尽黑暗的仇人,陷入绝望之中。
然而谁能想到,从战斗一开始,他便始终落在下风,准确地说,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卑微境地之中,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一身霸道的知命境修为,还没有得到丝毫展露,自己便受了极重的伤!
险之又险地硬抗闪避六枝元十三箭,还有一枝箭在铁弓弦上,七箭之后,隆庆被压制的苦不堪言,羞辱到了极点,也愤怒到了极点。
这看似简单的道袖一拂,有着压抑多时的怒火和被压制到极点的战意,一旦施出,威势十分惊人,红莲寺残破石阶上下,雨水骤然一空,无数滴水珠,被尽数卷入袖风之中,然后狂肆地向黑色马车袭去。
磅礴以至狂暴的天地元气,混合着雨水前行,竟似比元十三箭也不稍慢几分,每滴雨水,仿佛都变成了一根羽箭,或是一颗坚硬的石头。
更令宁缺感到莫名畏惧的是,那些迎面扑来的漫天水珠,在雨空清光的照耀下,竟似涂了一抹淡淡的黑色,透着股诡异的危险味道。
宁缺闷哼一声,射出了第七枝铁箭,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把桑桑推入车厢里,这时,那漫天黑色的雨水便到了身前,他只来得及横移大黑伞,遮在身前。
漫天雨水,像密集的箭矢般,击打在大黑伞的伞面上。
还有很多雨水,击打在车厢侧壁上。
黑色的马车,剧烈地颤抖,似乎随时可能侧翻,看上去就像汪洋里的一只小船,显得极为单薄可怜。
漫天黑雨太密太多,大黑伞面积再大,也无法完全挡住,宁缺没有注意到,有几滴雨水,从缝隙里飘进了车厢,落在了桑桑的身上。
他紧紧握着伞柄,右手关节微微发白,唇角淌出鲜血。
与漫天黑雨无关,是因为他强行射出了第七枝铁箭。因为太过匆忙,而且隐隐中对隆庆拂过来的黑色雨水感到忌惮,所以这一箭,未能射中隆庆的身体。
元十三箭对念力的消耗极为剧烈,当年刚刚研发成功时,二师兄曾经说过,宁缺只能射出数箭,便会虚弱无力。
如今他的实力境界远胜当年,早已可以射完十三枝箭,然而今日七枝铁箭连射,中间没有任何停顿,也没有休息回复的机会,就如同七次闪电连续在雨云中亮起一般,如此高频高密的射击,是非常恐怖的事情,即便去年冬天在雁鸣湖上对阵夏侯,他都未曾这样做过。
幸亏修行浩然气渐成,入魔后身躯得到了很大的强化,不然仅仅是连续射出这七枝铁箭,宁缺便会虚脱倒地,而此时,他手臂上的肌肉依然严重拉伤,右肩关节传来阵阵剧痛,短时间内,再难拉动铁弓。
……
……
最令隆庆皇子感到心寒和震惊的,不是宁缺元十三箭的威力,也不是此人在战斗中展现出来的强悍手段与意志,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对手是怎样的人,他只是怎样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宁缺的第六根铁箭能够射中自己。
如果不是屈辱的用胸口原先就有的箭洞避过这一箭,他或许会被射成重伤,甚至有可能死亡,然而当时他已然进入知命境对战的领域,整个人与周遭的自然融为一体,宁缺的修为尚在洞玄境,凭什么能够捕捉到自己?
隆庆发现宁缺的身上还有很多秘密,或许那些秘密不是在他身上,而是在他身旁,比如先前那个撑着大黑伞的小侍女。
隆庆看着宁缺被雨水打湿,却毫无变化的脸,神情微异说道:“你真是个怪物。”
宁缺看着站在石阶后的隆庆,看着他胸口那个洞,说道:“你才是怪物。”
隆庆抬步走下石阶,面无表情说道:“彼此彼此。”
宁缺说道:“客气客气。”
隆庆说道:“这次不客气,轮到你死了。”
宁缺说道:“何以见得?”
隆庆看着他手中铁弓,微笑问道:“尚能射乎?”
宁缺心情渐寒,脸上的笑容却比对方更加真挚,说道:“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
隆庆说道:“我的人已经到了,如果你还能射,那便……请射。”
宁缺的笑容渐渐僵硬。
隆庆的神情愈发优雅。
秋雨之中蹄声疾,山道上那十余黑骑终于来到了红莲寺前。
七箭连射,便是七道闪电,此时距离桑桑喊出隆庆的方位,其实只过去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可以想像这些黑骑的速度是多么惊人。
……
……
宁缺的修为是洞玄境巅峰,就算他真的是知命以下无敌,就算除了元十三箭,他还有很多强大的手段,甚至有信心战胜普通的知命境修行者,但在桑桑重病的情况下,他没有可能单独战胜已入知命境的隆庆皇子,还有那十余骑洞玄境高手,甚至没有办法从对方的围攻中逃走。
此时敌人并不能确定,他真的无法再次控弦开弓射箭,所以隆庆没有出手,而是警惕地等待着机会,然而即便他寻机恢复,能够勉强再射,却不知道该射哪里,如果还是要尝试杀死隆庆,那如何抵挡马上便要来到的如狼似虎的堕落骑士们?
这场战斗的结局看似已经无法更改,绝望地看不到任何希望,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宁缺脸上微僵的笑容忽然变得生动起来,就像干涸很长时间的土地,忽然受到清凉山泉的滋润。
隆庆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心头微微一凛。
寒冷的秋雨一直不停浇洗着大黑马的头颅,却始终无法浇熄它眼中的暴躁情绪和狂暴的战意,然而就在宁缺脸上笑容发生变化的那一瞬间,大黑马眼中的暴躁情绪忽然消失不见,看着那些冲向马车的黑骑,流露出极端鄙夷的嘲讽轻蔑神情,就像看到了一群白痴。
最前面的那名堕落骑士,开始默默摧动念力,右手离开马缰,开始捏剑诀,背上鞘中的飞剑嗡嗡轻鸣,身上的黑马急促而兴奋地喘息,马颈上的长长鬓毛随着最后加速的冲刺,在雨中不停翻飞,看上去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就在这时,一络鬓毛飘了起来。
这个画面极其细微,不易察觉,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隆庆皇子面色剧变,厉啸警告。
然而黑骑正在高速冲刺,堕落骑士们就算听懂了他的警告,并且有足够的纪律性来执行他的命令,也已经无法退出。
他们已经无法退出这个战场。
这个宁缺安排好的战场。
冲刺在最前面的那匹黑色骏马,重重地一蹄踩进泥泞土地,第一个冲上青陵,然后便再也无法继续,因为它的马蹄断了。
紧接着,粗壮的马颈上出现一道细细的红线。
强健的马身上,出现了更多数细密的红线。
因为不同部位的用力不匀,那些红线渐渐变宽,然后分开。
整个马身,变成了无数块悬浮在空中的肉块,肉块间隐约有血。
最前方那颗马头,悄无声息地脱离身体,依然向前飘行,甚至还能看到马鼻里喷出的热雾,还能听到它喘息的声音。
一匹冲刺中的骏马,就这样变成了冲刺中的无数块血肉。
这个画面诡异到了极点。
马背上的那名堕落骑士,也有几乎完全相同的遭遇。
他的右手离开缰绳,刚刚捏成剑诀,飞剑刚刚出鞘,上面便多出了一道深刻的切痕,悄无声息断成两截。
他捏着剑诀的手指上多出了一道细细的红线。
手指像熟透的果实一般,纷纷落下。
紧接着,他的小臂被切断成无数截细片,又被切成更细的肉块。
他的颈被切断。
整个身体被从中切断,又被切的更细。
然后和身下被割成碎块的马身,一道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就像一座崩坍的冰川。
前一刻,还是一名洞玄境的高手,和一匹神骏的战马。
下一刻,便变成了积水青陵上胡乱堆砌的两堆血肉。
……
……
听到隆庆皇子示警,做为堕落骑士中最强者的紫墨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感觉到秋雨中那道诡异而恐怖的气息,他近乎本能里重提缰绳,不惜把身上战马勒至近乎窒息,也要强行停下速度。
骏马一声痛苦地长嘶,如人般立起,身体却控制不住的继续向前,紫墨闷哼一声,飞离马背,重重摔在湿漉泥泞的地面上,然后双脚蹬着泥地,拼命向后坐退,看着身前的秋雨,苍白的脸上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秋雨杀人,秋风笑人
在这个时刻,这群堕落骑士们展现了洞玄境高手的真实水平,尤其是表现出了冷酷冷静在战斗中的绝对重要程度。
这些堕落骑士,并不知道秋雨里那辆黑色马车隐藏着怎样的凶险,但在隆庆示警声响起的瞬间,除了冲在最前面那名骑士,其余的所有人都像紫墨那样,做出了最快也是最正确的反应——他们抛弃了身下的骏马,顾不得任何事情,在湿漉的泥地上连滚带爬,狼狈地以手抓地,蹬着腿,拼命地向远离黑色马车的方向而去,只要能够拉远一段距离,他们似乎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即便如此,这些堕落骑士依然没有完全避开伤害,数匹冲的太快的骏马冲进秋雨中,被雨中的无形力量割成碎开的肉块,有的骑士靴底被无形的线条切碎,有的人整只小腿被切了下来,断面处光滑一片,看上去就像是红色的圆里有白色的眼睛,反而显得愈发恶心。
惨厉的嚎叫声,在秋雨里不断响起,空中那些肉眼根本看不到的线条,似有灵性般,追逐着切割着一切。
紫墨在雨中向后疾退,抓起两名受了轻伤的同伴,奋力掷向后方,就是耽搁了这么片刻,他身上的盔甲上,便多出了数道如同被锈蚀出来般的刻痕,似乎马上便要崩解。
他闷哼一声,飞剑出鞘,蕴着精纯的天地元气,在身前疾速呼啸而行,光影流转间,不知道与雨中那些无形的切割力量,发生了多少次对撞,本来亮若明片的飞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
本命飞剑黯淡受损,对修行者来说,是很严重的事情,然而此时紫墨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借着本命剑争取到的片刻时间高速后掠,也不知道退了多远,终于成功地离开了黑色马车周遭,离开了这场凶险的秋雨,这才急忙把自己的飞剑召了回来。
一名洞玄上境的堕落统领,在黑骑的最后方,他没有受到秋雨中无形切割力量的影响,只是看着那些冲进秋雨便成碎块的骏马,看着同伴们身上诡异地出现血线和深刻的伤口,听着同伴们的痛嚎闷哼,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阴怒不甘至极。
只闻他一声厉啸,鞘中飞剑嗡鸣而出,化作一道带着黑色边缘的青光,倏乎间穿透层层秋雨,向着秋雨深处那辆黑色马车刺去!
然而一入秋雨,准确说,一旦进入黑色马车周遭的层层秋雨里,飞剑便再也无法维持这等威势,瞬间变得黯淡起来,表面出现一层锈痕,似在片刻间承受了被雨水冲洗数十年的效果。
紧接着,飞剑的锈痕表面之上出现了很多细微的刻痕,龟裂一般。
啪的一声响,飞剑跌落在距离黑色马车三丈远的雨水中,再也动不得分毫,就像是死透了的虫子,只能被雨水浸泡至腐烂。
本命飞剑被毁,那名堕落统领脸色骤然苍白,哇的一声鲜血狂喷。
寒冷的雨水,从紫墨头发里流下,淌过他的眼睛。
他看着身前的秋雨,即便被逐出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