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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亿年应该没有问题。”
“它为什么能持续发光发热?”
“这涉及到一些比较深奥的道理,和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好好好,就算你说的有理,太阳能够发光发热几十亿年,那几十亿年后呢?”
“一顿饭能吃几十亿年,昊天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你能不能说清楚,为什么永夜的时候没有太阳?”
宁缺不说话了,因为他这时候才想起来,这是在昊天的世界里,并不是在自已曾经熟悉、现在却已经渐渐淡忘的那个世界里。
夫子见他无言以对,轻捋胡须得意说道:“你的推论设计终究是有漏洞的,不及为师的设计合理,我开始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你还在李三娘的肚子里,所以你老老实实听着就好,争吵除了浪费时间还有什么意义?”
宁缺说道:“别提我妈,虽然您是我老师,再提我妈,我也要和你翻脸。”
夫子说道:“为什么?”
宁缺说道:“我爸我妈被人杀的时候,你就在书院看着,也没说救他们。”
夫子说道:“世间每天死的人多了,难道我每个都要去救?”
“您明知道我将来会是你的学生,为什么不救他们?是不是想着救了他们,我便有可能当不成你的学生?这是不是太恶毒了些?”
“每个人都会死,你父母的死那是天意,我自不能妄加干涉。”
“老师,你这辈子在做什么?你是在逆天咧!怎么连天意都不敢干涉了?”
“因为我看不清楚真正的天意是什么,所以当然要小心一些,万一妄加干涉,结果天意就像现在一样落在我的身上,那可怎么办?”
“如此说来,您就是觉得自已的命要比别人的命更重要。”
“本来就是如此。”
“自私的如此光明正大?”
“我对人间太重要,我的自私便是大公无私。”
“我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我明白了小师叔和二师兄骄傲自恋的源头来自何处。”
“不要吵了。”
桑桑终于受不了师徒二人,看着他们认真说道:“我听不明白你们在说些什么,我只想知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黑色马车来到一片很寒冷的地方。
寒风如怒,黑夜如幕,星光暗淡,正是极北寒域,热海之畔。
只是热海海面早已冰冻,积着不知多深的雪,叫雪海更为准确。
大黑马纵非凡物,也被此间的寒冷冻的够呛,瑟瑟发抖地躲在车厢一边,避着热海面上刮来的风雪。
夫子带着宁缺和桑桑向热海上走去,脚步所触之处,近人高的积雪簌簌而解,然后被风吹拂着向两边掠去,现出一条通道。
走了很远,直到海面深处,夫子才停下脚步。
他伸手遥遥点向海面,只见一道约水桶大小的洞口,出现在坚硬的冰层里,幽深不知数十丈深,直抵尚未完全冻凝的海水底部。
桑桑把身上的裘衣紧了紧,跑到洞口边,端着木盆等待,呵气成霜。
没有过多长时间,几尾肥嫩的鱼儿,从冰洞口处跃起,落到木盆里,也不知道夫子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让这几尾鱼穿过数十丈的冰层。
夫子神情微凛,厉声喝道:“还不出手!”
宁缺心头一紧,左手二指轻拈,一道火符破风雪而起,准确地落在木盆之上,释放出一道炽热的暖意,把那几尾鱼与寒气隔开。
见此情形,夫子满意地点点头,说道:“牡丹鱼可以冻,解冻至七成,口感最佳,但如今海面温度太低,一不小心,便会冻过头,看你这符道本事,还真有了几分颜瑟的水准,也算是有资格吃这鱼了。”
…………桑桑做菜的水平很普通,但她的刀功就像她非人类的计算能力一样,非常精准,片刻功夫,毡板上便多出了很多片像雪花般的薄片鱼肉,堆在一处看上去,就像是木头毡板上,真的长出了很多朵白色的牡丹花。
他们此时在一间荒人废弃的帐蓬内,有宁缺的火符支撑,又拣了些粗壮的木头,帐蓬里的温度还算是比较宜人。
“桑桑这丫头的刀功,比慢慢要好很多。”
夫子在旁表扬道。
宁缺布置好碗筷,便准备吃饭。
他总觉得,这一天时间之内,吃的实在也太多了些,虽说跟着老师,吃的都是人世间最好的东西,可银票太多了也嫌沉啊。
夫子调好酱油、姜汁,还有一种青色的调料,夹了片鱼肉,如柳枝拂湖般,在碗中一点即起,送入嘴里缓缓咀嚼。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感慨说道:“这鱼没有往年肥嫩,只能将就着吃,说起来,热海已经快要冻到底部,也不知还有几条牡丹鱼。”
宁缺听着这话,有些不忍抬筷,又或许是吃的太撑的缘故,说道:“老师,既然热海里没有几条牡丹鱼了,我们就这么吃了岂不可惜?”
夫子训道:“蠢货,正是因为没有几条了,所以才得赶紧吃掉,不然等牡丹鱼绝种了,想吃到哪儿吃去?”
宁缺笑着说道:“被冻死,也比被咱们这样生切着吃要好些。”
夫子说道:“做为这么好吃的鱼,被我们吃掉,当然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宁缺腹诽道,怎么不见你把被昊天吃掉当成最好的归宿?
…………牡丹鱼很好吃,份量却不多,很快便被三人一扫而空,绝大多数自然还是进了夫子腹中,大概是觉得有些惭愧,夫子很慷慨地动用神通,在冰冻的雪海某种坳口里,生生融出两洼温泉,供大家享受。
热雾蒸腾,水温微烫,池畔便是山石残雪,这幕画面在星光之下显得格外美丽迷人,宁缺泡在热水里,觉得好生舒服。
桑桑坐在他身边,轻声说道:“你不要总和夫子吵架。”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吵闹只是为了热闹……我总觉得有些问题。”
桑桑睁大眼睛,不解问道:“什么问题?”
宁缺说道:“你不觉得老师的表现很奇怪?带我们吃这么多好吃的,又说了这么多话,为什么以前在书院的时候,他不说?”
桑桑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宁缺看着她,说道:“我总觉得老师现在,就像当初你在瓦山时那样,是在向我交待后事,说的话都是遗言。”
桑桑闻言微怔,然后轻声说道:“你在瞎想什么呢?”
宁缺眉头微皱说道:“我也希望是在瞎想……身为书院弟子,我们坚信老师是最强的,尤其是这次之后,我更是确信,除了昊天,没有任何存在能够威胁到他老人家,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夜海泛粥及舟
雪中温泉,发着汩汩的声音,微烫的水里不可能有鱼,那便是气眼正在吐着泡泡,宁缺想着老师融一温泉,居然连这种细节都没有遗漏,再想着先前心中的警惕不安,情绪变得愈发复杂,沉默不语良久。
桑桑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抱着他的手臂,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就像过去那些年里一样不说话,但确保他悲伤或难过时,能够确认自已的存在。
她的头发剪短后,不再像小时候那般黄萎弱细,变得乌黑了些,此时被水打湿后黏在颊畔,看着添了几分秀丽。
因为温泉里的沉默和异样的情绪,还有那抹不知从何而起的对别离的恐惧,宁缺觉得自已的怀抱很是空虚,想要拥抱,于是他把桑桑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两个人热泉中相拥着,然后开始亲吻,抚摸。
“你们还没有成亲吧?”
便在这时,夫子的声音从隔壁那眼温泉里传了过来。
桑桑被惊醒,赶紧离开他的怀抱,把不知何时滑落的毛巾提到微微隆起的胸上,面色微红,不知是羞的还是热的。
宁缺转头望向雪后喊道:“订亲的时候,您可是批准了的。”
夫子说道:“订亲和成亲可是两个概念。”
宁缺说道:“不就是差一个拜天地的程序?这时候夜天雪地,我和她拜拜便是。”
夫子说道:“有我在还用得着拜什么天地?而且昊天在上,它可不见得喜欢看你们两个人真的成亲。”
宁缺笑了起来,心想桑桑是冥王的女儿,自已和她成亲,要获得昊天的祝福认证,确实是有些不妥当。
然后他忽然想到自已先前和桑桑说的忧虑,沉默想着,莫非老师已经提前确认了那道不安的情绪,所以想在离开之前看着自已成亲?
…………夜穹里的星光变得明亮了些,雪海畔的坳湾里,白雾蒸腾,没有红烛,也没有知客,只有站在雪堆上的夫子,和跪在雪堆下的一对小儿女。
此情此景,颇似仙境,稍微有些遗憾的是,仙境里的三个人,穿的都不怎么周整,看上去和那些传说中的仙人没有什么关系。
夫子用一件大毛巾裹着,天寒地冻,他的身上依然热气蒸腾,就像是只白灼的鱼,从毛巾边缘滴落的水,落地而冰。
宁缺和桑桑跪在雪堆下,对着夫子磕了三个头,便算是拜过了长辈天地。
他们直起身来,额上发端残着雪屑,却发现夫子已经不在雪堆之上,那里只剩下一张快要被冻成冰块的湿毛巾。
夫子的声音混着马蹄声,从雪海深处传来。
“好好洞房吧,没有人会闹你们,我骑马出去玩会儿。”
…………一夜无言。
宁缺醒来时,天还未亮,依然一片漆黑,他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如今的热海已经近乎永夜,想要看到太阳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桑桑还在睡,不知梦见了什么,在他怀里拱了拱,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两颗洁白的门牙,看着就像只小灰兔般可爱。
帐蓬外传来一道极香的味道。
宁缺知道老师回来了,赶紧把桑桑摇醒,开始洗漱穿衣。
夫子用昨夜剩下的牡丹鱼骨,熬了一锅鱼粥。
桑桑掀开厚重的毛毡,走出帐外,寒风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走到锅旁,接过夫子手里的活儿,脸上微羞的神色,渐渐变为平静。
与桑桑的平静相比,宁缺脸上的傻笑挂了很长时间,直到吃完鱼粥,桑桑去温泉收拾碗筷时,他依然还在傻笑。
夫子拿着牡丹鱼的尾骨剔牙齿,一边剔一边看着他说道:“你今年不过二十出头,怎么感觉像是一间着了火的老房子?”
宁缺咳了两声,说道:“一起过了十几年,哪有您说的这么夸张?”
夫子忽然压低声音,好奇问道:“感觉怎么样?”
宁缺看着他手里拿着的那根鱼尾骨,无奈说道:“看看您现在这样子,哪里像是书院院长?人,不能为老不尊成您这样吧?”
夫子把鱼骨扔进雪里,说道:“我可不没有窥淫癖,只不过你这事儿太罕见,要知道你和她的洞房,将来是必然要上史书的,所以细节你得记清楚。”
宁缺不明白夫子这句话的意思,而且他有些累,所以又去补了一觉。
大黑马也在帐蓬里补觉,它昨夜在雪海之上狂奔百里,也很疲惫,而且觉得很是羞耻,虽说夫子不是普通人,但被一个赤裸的老男人骑了一夜,终究还是羞耻。
…………正午时分,热海畔依然一片昏暗,根本找不到太阳在哪里,一行人离开荒人部落放弃的定居点,继续向北进发。
据宁缺所知,人类所抵达的世界最北端,便在这片极北寒域,也就是热海北缘,所以他很好奇,北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而且有些不明白,历史上那么多强大的人类,为什么没有探索过热海的北面。
直到他看到那座雪峰。
昨天在热海畔的时候,他也曾经往北看过,却什么都没有看到,然而今日离开热海不远,这座雪峰便进入了他的眼帘,仿佛是撞进来一般,显得格外诡异。
那座雪峰陡峭高耸,在星光散发着幽幽的光芒,高不知多少万丈,从雪原处望去,只觉得峰顶仿佛已经要刺到夜穹一般。
宁缺去过很多名山大川,其中最著名最高险的,自然便是岷山北麓,或者说天弃山脉,然而和这座雪峰相比,天弃山要显得矮太多。
“从南方任何一个地方往北走,只要一直不停走,都会走到这座雪峰下。”
夫子抬头看着星光下的雪峰,说道:“当年热海畔日照充分的时候,这座雪峰会显得更加壮观,单凭人力,没有人能爬得上去,所以这里便是最北端。”
宁缺注意到这句话里的两个重点,首先是任何地方往北走,都会走到这座雪峰之下,其次是单凭人力,没有人能够爬得上去。
那么能爬过去的人,还能算是人吗?
当黑色马车出现在雪峰的另一面,出现在一片黑沉的海前时,宁缺看着前方夫子高大的背影,心里想着这样的问题。
那是一片汪洋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