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说完这句话,夫子轻挥衣袖,黑色马车周遭的天地元气微有变化。
宁缺的感知本就极敏锐,如今已经晋入知命境,天地元气最细微的变化,也很难瞒过他,他瞬间察觉到,天地元气分成了很多层,其中两层之间,有一片极为幽渺满淡的平滑空间。
“人间被天地元气所覆盖,天地元气自有分层。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是扭曲的缘故,这些元气分层里,也有些扭曲的通道,可以人让瞬间抵达万里之外。”
夫子说道。
宁缺说道:“这便是无距?”
夫子说道:“不错,如果你晋入无距境界,昊天想要杀死你,便会变得比较困难,问题在于,你不可能总逃,不然会累死,所以还是要想些别的方法。”
“我说过除了活的时间长些,我没有别的长处,不过正是因为活的时间够长,所以我的境界越来越高,高到无前者可以学习,只能自已摸索,好在还是摸索出来了一些手段,它要找到我变得越来越难。”
“我舍了这身躯壳,不往三界外跳,直向人间去,把自已与人间融为一体,昊天要杀我,便要把这个世界毁灭,但它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世界不存在,它便会毁灭,所以它只能想办法找到我,邀我上天一战。”
“这是一种很危险的方法,因为它只要找到我的一部分,便能找到我,但这也是一种最安全的方法,因为我到处都在,只要我本体不现,它便永远找不到我。”
宁缺想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虽然还是不明白,但感觉很厉害。”
…………黑色马车来到泗水岸边。
杨柳青青,对岸民舍颇新。
宁缺和桑桑分坐在夫子身旁,借柳荫蔽日,看风景,暂歇息。
昊天和夫子的故事讲完了,但有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始终没有被提起。
宁缺问道:“冥王又是怎样的存在?”
夫子说道:“没有冥王。”
宁缺怔住,转头望向老师,重复说道:“没有冥王?”
夫子说道:“我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就是没有见过冥界,既然没有冥界,自然就没有冥王。”
宁缺的思绪有些混乱,说道:“怎么可能没有冥王?冥界不是要入侵人间?烂柯寺的佛光阵,佛祖留下那么多法器,不就是为了对付冥王?”
夫子说道:“佛陀想镇压的是他所以为的冥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涅槃前的应对确实有道理,只不过他到最后也不知道冥王究竟是谁。”
宁缺愈发听不懂,指着正在摘柳枝编小玩意儿的桑桑,说道:“她是冥王的女儿,如果没有冥王,怎么会有她?”
夫子转身望向他,笑着说道:“痴儿,已经到了现在,你是真的不懂,还是一直不愿意朝那个方向去想?”
老师的笑容很温和,眼眸里的神情很宁静,宁缺的心情却骤然一紧,眼皮开始不停地跳,双腿变得像柳枝一样绵软,似要瘫软。
无数的汗水像浆子般,从他身体每一处涌出来,瞬间打湿身上黑色的书院院服,体内的浩然气因为情绪的极度紧张,竟有了崩溃的征兆。
宁缺觉得自已的嘴里一片干涩,想要说话,却发不出来声音。
夫子看着正在编柳枝的桑桑,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不要忘记,在成为被人间追杀的冥王之女前,她是光明的女儿。”
桑桑抬起头来,看着夫子,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其实,她一直都是光明的女儿。”
夫子轻拍宁缺肩头,平静说道:“换句话说,她就是昊天的女儿,她就是昊天的分身,甚至你可以理解为,她就是昊天。”
桑桑听懂了这句话,无法理解,却莫名感到不安,小脸骤然间变得极为苍白,甚至比脸上擦着的陈锦记家的脂粉还要白。
宁缺的脸色比她更苍白,他这时候终于能够说出话来,声音显得格外干涩嘶哑,颤抖的非常厉害:“但都说她是冥王的女儿。”
夫子说道:“我说过很多次,没有冥界,自然也就没有冥王,如果非要说有,就像佛陀以为的那样,那么昊天就是冥王。”
宁缺低头,埋在自已的双膝间,说道:“这,没有道理。”
“这是最简单朴素的道理,哪怕是初入书塾的孩子都能想明白。其实我早就应该想明白了,只不过这道理实在是太简单。”
“绝对的光明就是绝对的黑暗……”
夫子的目光透过柳枝落在湛湛青天间,赞道:“大道至简。”
…………
(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身在黑暗,脚踩光明
绝对的光明就是绝对的黑暗,这是很多人都懂的简单道理,当年隆庆皇子与宁缺入书院二层楼登山比试时,便曾经在夫子的幻境里有所感悟,设置幻境的夫子,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只是正如他感慨的那样,大道至简而无形啊。
宁缺看过天书明字卷,看过佛祖留下的笔记,在荒人部落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他曾经被人认为是冥王之子,桑桑一直被认为是冥王之女,他对冥王相关的知识有很深的认识,此时听到老师的话,以往看天书明字卷和佛祖笔记时,很多不理解的地方忽然便有了答案。
荒人部落献祭冥王的仪式上,称冥王为广冥真君,那就是光明真君,佛祖笔记到如今的佛宗,都有关于不动明王的记载,那实际上就是不动冥王。
冥,就是明。
冥王,就是明王。
…………但他依然不相信,或者不肯相信,目光在夫子和桑桑之间来回,眼眸里的情绪显得极为痛苦,声音微哑说道:“昊天没道理做这么多事,一时光明一时黑暗,它闲着没事做,还是想和人间开玩笑?”
“老天爷不开玩笑,它做事情自然有目的。”
夫子看着他说道:“昊天做这么多事,撒弥天大谎,构惊天之局,除了永夜的需要,最主要的目的当然还是我。”
“在荒原上的那一刻,它成功地让我相信,桑桑真的是冥王的女儿,让我把人间之力灌注到她的体内。”
“我说过自已对抗昊天的方法是什么,我不往三界外跳,直向人间去,把自已与人间融为一体,这种方法很安全,又很危险。”
“但昊天并没有找到您。”
“我就是人间,人间之力就是我的一部分。现在我的一部分,便在桑桑的体内。从那一刻开始,它就已经找到了我。”
夫子看着桑桑微笑说道:“在这些天的旅程中,它一直在看着我,我也一直在看着它,所以我吃肉都没有味道,所以我带着你满世界地找肉吃。”
桑桑看着泗水里的柳影,瘦削的身子微微颤抖,惘然不安,然后就像最开始在荒原上看到夫子发脾气时那样,她开始悲伤。
“其实我很早便隐隐察觉到,我的命运和你的命运会纠缠在一起。我身在红尘中,心系人间事,感知不够清晰,你大师兄身心皆净,所以比我的感知还要更加强烈。”
“所以那年他从荒原回来之后,便一直试图让桑桑和我保持足够远的距离,只不过那时候的他,以为桑桑是冥王的女儿,却没有想到事实的真相竟是如此。”
“我不相信命运,更不相信我的命运会注定与她的命运纠缠不可分离,然而事实上,在天意的安排下,这些事情早已注定。”
夫子看着宁缺说道:“十八年前,我在书院后山看着你从柴房里出来,我也看到了她的降生,我看到了柴房里的血,也看到了曾静夫人房间里黝黑的小女婴,只不过当时我并没有想到,这意味着什么。”
“她在烂柯寺里变成了冥王的女儿,然后你带着她被人间追杀,我有很多次机会都可以出手,但我始终没有出手,如今想来,是因为当时的我,已经隐隐察知到命运的走向,所以本能里只想与这件事情保持足够的距离。”
宁缺神情黯然问道:“那老师您最后为什么还是选择了出手?”
夫子沉默片刻后笑了起来,摊开双手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在人间实在呆的烦了,潜意识里想看看上天安排的命运是什么,于是顺势而行,借这个机会破除自已的心障,上天与那厮战上一场?”
“你不要急着批评我。”
夫子看着宁缺微笑说道:“怪你小师叔吧,经过千年修行,我本来已经变得足够平和隐忍,他非要拿把破剑就去逆天,数十年前便已经挑起了我的火气,上桃山斩桃花只渲泄了一丝,积累到如今,终究是要暴的。”
宁缺声音微颤说道:“这一战……没办法避免了吗?”
夫子指着桑桑说道:“先前说过,我的一部分在她的身体里,它一直在看着我,我也一直在看着它,它知道我在哪里,我也知道它在哪里,那么我便无法再拒绝它的邀请,这一场战斗势在必行。”
宁缺一直在思考,一直在痛苦地思考,用尽自已所有的智慧与经验在思考,忽然间他想到一件事情,眼睛骤然明亮,看着老师说道:“不对……如果冥王就是昊天,它为什么要让永夜降临人间?”
“这些天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在想,人间地土地,昊天便是辛苦耕种的农夫,一茬一茬收着庄稼,再肥沃的原野,种了很多年庄稼之后,也总是需要休息的,永夜大概便是休耕的时间。”
夫子说道:“还有一种可能,人类在人间不断繁衍,数量越来越多,文明越来越发达,修行者的数量越来越多,越五境的强者也越来越多,昊天的食物来源虽然会更充沛,但它也开始恐惧,在荒原上吃涮肉的时候,我曾经对你说过,狮子固然强大,但如果野牛的数量足够多,它也只有死路一条。”
“蚂蚁固然卑贱,如果有足够多的蚂蚁飞上天空,也可以把整片天空都遮住,如今想来,佛陀当年说人人可以成佛,或者便是这个道理。”
宁缺说道:“您早说,昊天害怕人类繁衍生息强大,所以在人间发展无数万年,到了某种临界值的时候,它便会降下大灾难灭世?”
夫子说道:“应该便是这个道理,当然,这依然只是你我的推论,真相到底如何,看来只能等会我当面来问它。”
宁缺忽然说道:“我懂了。”
夫子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也懂了。”
宁缺说道:“老师您错了,小师叔也错了,反而莲生是对的。”
夫子叹息说道:“不错,如今看来他才是对的。”
宁缺说道:“还来得及吗?”
“我此时已经在路上,自然来不及回头,而且这是我的故事,我要去试试自已的方法究竟能不能行,至于以后故事怎么写,那是你的事情。”
宁缺说道:“我担心自已没有能力写这个故事。”
“没有冥王,也可以说有很多冥王,昊天是冥王,因为它要降下永夜惩罚人类,我是冥王,因为我要逆天,她也是冥王,因为她就是昊天。你也是冥王,因为你来自另一个世界,按照你的说法,那个世界最广阔的区域,都处于极端的寒冷之中。如果我不行,那么你就必须行。”
夫子看着他说道:“事实上,从你开始修行的那一天开始,你就有且一直有这种能力,你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现在或者以后,只看你如何选择。”
宁缺看桑桑。
他眼中的情绪很复杂,再如何精妙的文字都无法形容,有些陌生,有些熟悉,有些难过,有些悲伤,有些畏惧,有些挣扎。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他望向头顶被柳枝分割成很多区域的天空,问道:“老师,您有信心吗?”
夫子随他一道望天,叹息说道:“从来没有真正打过,哪里来的信心?”
无数年来,夫子一直在思考怎样战胜昊天,他想过很多方法,不停地躲避,不停在学术与精神层面上思考,却没有实践过。
桑桑这时候忽然抬起头来,安静望向天空。
然后她收回目光,望向夫子,说了一句话。
“其实,我也没有信心战胜你。”
…………桑桑的双脚离开了河畔的草地。
她飘到了泗水之上,微黄的短发,瞬间变得无比乌黑,然后渐渐变长,如瀑布般披散在她的肩头,又像是无数道光线。
她黑色的眼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然后与眼白相融,紧接着变淡,淡到仿佛透明一般,然后有淡淡的圣洁光团氤氲其间。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出现在桑桑的脸上,一种是人间桑桑的惶恐不安畏惧与痛苦,另一种则是在荒原马车上曾经出现过的漠然。
绝对的漠然,排斥生命与喜乐的带有神性的漠然。
看着这幕画面,宁缺觉得自已的心脏忽然间被撕碎成泗水畔的柳枝,痛苦地唤出声来,唇角淌着血,伸手便要去抓她的脚。
夫子悠然叹息一声,轻拂衣袖,把他定在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