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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打闭上眼睛的同时,他已经调息完毕,识海里的狂澜已然平静,小腹里浩然气凝成的晶莹小珠光彩夺目,一切妥当。
他举目望向渭城外,北方那片草原,微微屈膝,脚下的青石板寸寸碎裂,一道难以想象的力量,从他的膝间传至地面,再返回。
轰的一声巨响,他离开街道,跳向那片碧蓝的天空。
就像跳向碧蓝的海。
他跳的很高,破开微凉的空气,瞬间远离地面,来到百余丈高的天空里,在此处往下望去,渭城变成一座不起眼的土堆,荒野仿佛变成了一张大地毯。
远方隐隐可以看到金帐王庭的王旗,却不知道单于是不是在那处,原野上,数百道烟尘正在逐渐变粗,每道烟尘都代表着逃逸的草原人,那些草原人正在夺路狂奔,夺命逃窜,因为他们要活下来。
因为高,自然可以看的极远,他望向四野,想要看到些什么,直至看到遥远的天弃山脉在视野里变成的那道黑线,却还是没有看到想看到的那个人。
他不是夫子,不能真正**地飞行,无论跳的再高,总有落下来的那一刻,但他可以选择落下的时机以及方位。
下一刻他向荒原地表落下,速度变得越来越快,风吹拂着他身上的唐军服装,发出类似于爆破般的啪啪轻响,他的眼睛却没有眯一下。
他要盯着自己落下的地方。
大地越来越近,原野间奔驰的骑兵与车队,变得非常清楚,他甚至能够看到那些骑兵惊慌恐惧的神情,也能看清楚那些马车上的木箱。
那些马车,便是他的目标。
金帐王庭的国师,便在那个车队里。
至于已经逃到北方数十里外的单于和金帐王庭最后的骑兵,他并不关心。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那位神秘而强大的国师杀死。
荒原上空响起震耳欲聋的空气撕裂声,一个人影像陨石般从碧空落下,身后隐隐带着摩擦产生的火苗,只是因为落的太快,所以被尽数抛在身后。
草原战马惊恐不安,嘶鸣不停,不理会主人的鞭打,就在原地打转。那些马车停在原地,任凭车夫如何呦喝,也无法再进一步。
轰的一声巨响。
一辆马车,被撞散成烟尘。
车厢变成无数手指粗细的碎木块,向着四周溅射而去,那些没能远离的战马与骑兵,身上顿时出现了很多道伤口,惨呼之声不绝于耳,场面看着极为血腥。
烟尘渐静,宁缺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他看着身前的国师,说道:“看来你早就猜到我会来。”
金帐国师,盘膝坐在他身前的地面上,苍老的容颜上神情宁静。
宁缺从天空里跳下来,一脚踩碎了整辆马车,却没能踩死他。
就在他的脚踏破车厢,来到国师头顶时,国师忽然从原地消失,来到了车厢的另一边,而当整个车厢都破碎后,国师便坐到了原野上。
原野上到处都是野草与野花,此时正包围着他。
国师没有摘野花,只是静静看着身前的一朵野花,平静说道:“我一直等着你们书院有人会从天空里跳下来,只是没想到跳下来的人会是你。”
宁缺向四周望去,看着那些看似散乱的车厢,感觉到一道诡秘而奇异的气息,正在其间渐渐变得强大起来,那道气息充满了原始的血腥味道。
“这就是你做的准备?”他收回视线,望向身前的国师说道:“你应该很清楚,再强大的阵法,也很难伤害到我。”
国师满脸的皱纹同时舒展开来,看着宁缺面无表情说道:“你浩然气大成,身躯坚若金石,但这并不代表你就能够真的不受伤害。”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十余丈外,站到另一辆马车上,草原上的风吹拂着他身上的粗布衣,那串普通的木珠链轻轻摆荡。
他看着宁缺平静说道:“书院果然不凡,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看重你,没想到最终还是低估了你,我以为你离开长安城,最多便是知命巅峰的境界,却没想到,你能如此轻易地战胜阿打,不过我还是想试着困住你。”
可以困住你,便有机会杀死你。
国师没有说这句话,宁缺却懂得对方的意思,此时看着对方,想着先前连续两次,对方展现出出来的有若鬼魅般的移动,微微挑眉。
他的感觉有些怪异,因为那不符合常理,哪怕是最巅峰的修行强者,如观主和大师兄那样的无距境,也没有办法在这般小的范围内来去如电。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散落在原野间的马车,感受着那道原始而野蛮的血腥气息,感受着逐渐具体化的阵意,大致掌握了些什么。
这便是金帐国师做的准备,他以自己为饵,诱敌入阵……他最开始所在的位置,便是阵眼,他自己却有能力轻身离去,便能以此困死敌人。
这种手段很简单,实现起来却极困难,因为他要有能力摆脱对手的纠缠,尤其当那个对手是余帘或宁缺这样级别的修行者时,那种摆脱的能力,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脱离了时间的束缚,与无距隐隐相通。
国师站在远处的马车上,闭着眼睛,双手合什不停地默默念颂着什么,不是佛经也不是道典,听着那些怪异的发声,更像是草原祭祀常用的巫术祷文。
草原上天地元气大变,无数狂风自四野吹来,来到车阵之外便停止转向,开始不停地卷起,将车队里的空气吸取向天空抛散,刹那之间,宁缺身周的空气便变得极为稀薄,晨风与晨光带来的温暖怡人感逝去无踪。
就在下一刻,宁缺觉得自己的鼻端传来极浓的血腥味,身周的空气瞬间变得极为寒冷,那道血腥味与寒意甚至侵入了他的身躯,直至识海深处与雪山气海。
他的念力运转变得有些凝滞,小腹内浩然气凝成的晶莹水珠旋转的速度也被迫变缓,更令人震撼的是,雪山上覆上了极厚的一层新雪!
阴云再至草原上空,遮住那轮温暖的太阳。
宁缺微微低头,没有盘膝坐下,沉默地抵抗着那道强大的阵意,思索着破阵的方法,他没有尝试走出去,因为身前没有道路。
在严寒的大阵里,他的身体表面迅速覆盖了一层冰霜,他的眉毛上覆了两道白雪,显得有些滑稽,也有些恐怖。
他没有想出破阵的方法,因为他现在根本无法确定国师在阵里何处——国师果然不愧是草原第一强者,境界高深莫测,明明不是阵法方面的大家,却用中原修行界极陌生的手段,在原野间用马车堆成这样一座大阵,困住了他。
国师念完了那段没有人能听明白的**或者说咒语,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宁缺平静说道:“车里有箱,箱中有骨,都是唐人的骨,单于替我收集了数年,才收集了这些数量,其中,或者,有些应该是渭城守军的。”
宁缺抬头,盯着对方,目光锋利如刀。
国师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目光里隐藏着的意味,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曾在渭城生活过,想来与箱中某些人骨有旧,遗憾的是……他们已经死了,剩下的灵魂中只有怨念,没有与你的旧情,还要成为我力量的一部分,来杀死你。”
这便是这道血祭大阵的基础。
国师学贯三道,境界高深,见识渊博,以佛法集信仰之力,以巫道收集灵魂,再以道门手段,借天地之势造此大阵。
为此,他不惜折损寿元。
因为只有这样一道血祭大阵,才能完成他的目的。
宁缺体内的浩然气,已然渐被冰封,那道血腥意,更是让他的识海有些震荡不安,但他的神智依然清醒,盯着国师说道:“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说这话时,他眉毛上的冰霜,已经长约一尺。
“因为你在阿打死前说的那段话很有道理。”
国师看着他怜悯说道:“人可以活的糊涂,但应该清醒地去死。”
“很好。”宁缺说道。
国师问道:“什么很好?”
宁缺看着他说道:“我本就准备让金帐王庭灭族,无论谁来劝我,我都不会改变主意,我不需要什么事情来帮助我坚定决心,但你所做的这些事情……可以让将来我面对大师兄质问的时候,多一些有力的借口。”
国师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后说道:“一切都是借口。”
宁缺看着他脚下的马车,看着车上那个已经有些破损的箱子,看着里面隐约可见的森白的人骨,终于缓缓向前踏了一步。
……
……
(好累……脖子,好久没有了,我要恢复游泳!)(未完待续。)
第六卷忽然之间 第七十八章 溪边的人
宁缺的脚步很坚定,很遗憾的是,依然没能向国师走近一步。
但他没有失望,尝试终究只是尝试,他相信自己总能找到方法,在这座车阵里找到对方,然后杀死对方。
国师沉默不语,虎口间的那串念珠缓缓自行运转起来,其间自有气息释放,车阵里的血腥味道顿时变得浓郁了无数倍。
那些血腥味道,来自这片原野上曾经的死者,来自那些无葬身之地的唐军。
宁缺抬头看着他,问道:“你信仰长生天,却做出如此邪恶的事情,难道你就不担心将来去了神国,会被她惩罚?”
国师说道:“正确的就是正确的,手段并不重要。”
宁缺说道:“你知道我与你信仰的长生天之间的关系。”
国师看着他神情凝重说道:“那是你这个凡人所以为的关系。”
宁缺说道:“我会证明给你看,那关系确实是客观的存在。”
言谈间,他已经向那辆马车又走了三步。
每走一步,身上的冰霜便会簌簌落下。
本来,那些冰霜与他的身体合为一体,无法脱落,但此时却落了下来,因为有火焰,正在从他的身躯里喷吐而出。
他的脚步落在草原上,留下足迹,也留下了数蓬熊熊燃烧的火焰。
那火焰极澄净,极神圣,极庄严,白的有如天弃山雪峰里开着的雪莲花。
虽然他依然无法靠近国师的真正位置一步,但现在……有数朵昊天神辉凝成的雪莲花,在满是血腥意味的大阵里燃烧着,清光四散。
那些从各辆大车箱里涌来的怨魂,触着昊天神辉,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惨嚎声,只是嗤的一声轻响,便被净化成了虚无。
宁缺的身躯,渐被昊天神辉所包围,国师血祭大阵里的无数怨魂,再也无法靠近他的身体,很奇妙的是,明明他的身体在燃烧,眉上覆着的雪却没有融化。
那些怨魂在被净化之前,会有短暂的瞬间,呈现出生前的容颜。
宁缺没有闭眼不看,因为很多事情,不是闭着眼睛便能当作没有,他静静看着那些出现然而消失的脸,看到了数张曾经熟悉的面孔。
“去吧,如果你们想去昊天的神国,我会让她照看你们,如果将来某天神国覆灭,老师也会在那里照看你们,如果你们想去深渊幽冥继续战斗,那么请你们等待我与你们重新相见,到那时,我们再去砍柴。”
他看着神辉里的无数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心里默默说着。
……
……
国师的神情依然漠然,眼眸深处映着神辉的光芒,却有些闪烁。
他大概没有想到宁缺能够拥有如此多数量的昊天神辉……按道理来说,只有对昊天最虔诚的道门信徒,才能学会西陵神术,才能召出昊天神辉。
国师没有被这个问题困扰太长时间,因为他的境界见识并非凡俗,既然知道宁缺与长生天之间的那段纠缠,很多事情或者并不需要找到真正的答案。
他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压制住宁缺的反攻。
是的,宁缺此时正在燃烧自己,那就是对血祭大阵的反攻,随着昊天神辉熊熊燃烧,随着他在车阵里随意行走,整片草原都被照亮,那些围绕着车阵不停旋转的寒风早已被破,四处流散,温度急剧升高,哪里还有半点寒意?
宁缺伸手抹掉眉间淌下的清水,终于走到一辆马车之前。
国师已经不在这辆马车上,车上那口破损的箱子露出个豁口,里面森白的人骨在炽烈的昊天神辉烧灼正,逐渐变黄变焦,却难以想象的还在支撑。
宁缺从身后抽出朴刀,没有言语,直接一刀重重砍向马车,马车直接垮塌,箱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外面顿时散架,变成数十根木条,露出里面的物事。
木箱子里面是铁箱子,用铁栅铸成的箱子,再里面都是人骨,人的头盖骨……满满一箱子人类的头盖骨,不知道需要多少具遗骨才能凑齐。
宁缺神情不变,再出一刀斩在铁箱上。
轰的一声巨响,铁箱破开微硬的地面,溅飞无数泥土烟尘,向着草原地底拼命钻去,直到数丈深,才停下来。
铁箱依然没有碎,无数头盖骨依然被拘束在里面,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