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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数日,宁缺在清河杀死横木的消息,也传到了这里,这个事实,令西陵神殿最强大的数人,同时沉默了很长时间。
按照宁缺万里奔波杀人的速度,他应该到来的不会比消息慢多少,掌教、**海及中年道人,开始沉默地准备最后的战斗。
就算叶红鱼和莫山山与宁缺之间形成某种默契,西陵神殿方面也觉得自己能毕其功于一役,因为他们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叶红鱼没有来攻,宁缺也没有来,叶红鱼如果是战斗敏感让她直觉里选择了观望,那么宁缺呢?他究竟去了哪里?
宁缺哪里都没有去。
就像那天远望剑阁时,告诉南晋军民的那句话,他在南晋境内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自然停留不是旅游观光,他顺便也杀了很多人。
降者,不杀。
不降者,杀。
降不是降唐,而是降于剑阁旧人。
这是宁缺告诉全体南晋国民的三句话。
当西陵神殿准备迎接他南下的时候,他留在了这个世间第二强大的国度里,开始自己的宣谕,并且展露着自己的冷酷。
他在畔山郡里杀人,在临康城里杀人,在小巷里杀人,在皇宫里杀人,西陵神殿新立的那位皇帝被他杀死了,宰相被他杀死了,很多人都被他杀死了。
就在大河岸边沉默窒息的等待和南晋冷血残酷的杀戳里,时间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流逝,人间进入盛夏,一片酷署里,宁缺再次消失无踪。
他留下的是那几句话以及浑身血债,还有陷入混乱的南晋。
大唐镇南军与羽林军其时已复清河,待肃清旧阀诸人后,稍作休整便会继续南下,如今的南晋哪里还有办法能够抵抗?
他真的凭一己之力便提前确定了一场国战的走势,为什么?因为他能杀人,而且擅长杀人,以往书院这般能杀的人是轲浩然,只不过时间隔的太久,已经渐被人间淡忘,他现在做的事情,就是让人们再次想起来。
他入渭城,金帐亡,过大泽,南晋亡,现在他再次消失,不知去往人间哪个国度,又有哪个国度将要灭亡?
……
……
盛夏渐去,酷暑依旧,西陵神殿在大河畔为宁缺准备的局,始终没有等到宁缺出现,更没有想到,他此时忽然出现在西陵神殿附近。
前一个西陵神殿指的是道门,后一个西陵神殿指的是位置,是桃山峰顶那几座庄严的道殿——从小镇望去,刚好可以看到那个神圣的地方。
大黑马来到了西陵神国,沉默地行走在桃山前那座小镇里,与远处山峰间神圣的道殿相比,小镇宁静而世俗,形成鲜明的对照。
宁缺本准备去买些烤红薯吃,但在进入小镇时忽然改了主意,他沉默想了会儿时间,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到镇东某间简陋的铺子前。
下马而行是表示尊重,如今西陵神殿里已经没有人值得他尊重,但那个铺子里的人值得,他虽然不了解那人的品行,令凭岁月二字便已经值得。
那是间肉铺,小镇里唯一的一间肉铺,就像宋国与燕国交境处那个小镇,也只有一间肉铺,那人在的所有地方,都只能有一间肉铺。
暮暑依然酷热难当,小镇像被笼在蒸锅里一般,连续服用灵药、被嘎嘎带着吃尽荒原美味的大黑马,纵使体质早已经被改造的极为特殊,依然有些受不了,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便是宁缺也解开了院前的领口。
肉铺里更是闷热至极,被血腥味和脱毛沸水锅包围的空间里,到处是令人掩鼻的气息和令人难耐的高温,那个精壮的中年人,却依然穿着件皮围裙,站在厚厚的案板前不停地挥动沉重的刀,古铜色的身躯上竟是没有一滴汗。
刀锋落下,溅出的是血与脂肪溢出形成的雪花。
宁缺站在肉铺门槛外,看着案板后的屠夫说道:“你好。”
屠夫没有抬头看他,依然继续着斫肉的动作,说道:“一般。”
宁缺沉默了会儿,问道:“你见到她了吗?”
屠夫停下斫肉的动作,从绳上取下一块布,胡乱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
宁缺继续说道:“我打了她很长时间,但一直没有找到。”
屠夫把那块湿布随意扔到屠刀上,看着他说道:“你没有他们三个人快,自然没有他们三个人快。”
一句话里两个快字,前一个快字说的是速度,后一个说的是找到她的时间。
宁缺想了想,礼貌地点点头,说道:“谢谢,那我先走了。”
屠夫伸手,隔着那块湿布握住刀柄,这样能够保证不会手滑。
“你要去哪里?”
“我去继续找她。”
“找她需要杀人?”
“我本以为就算找不到她,至少也可以把观主逼回来。”
“你已经杀了几万人,陈某也没有出现,那么何必继续去杀?”
宁缺微微挑眉,看着屠夫说道:“我本以为像你和酒徒这样经历过永夜的人,不会在意我们现在做的这些事情,不是吗?”
永夜是人间最悲惨的故事,有无数最凄惨的画面,屠夫经历过,看过,痛苦过,恐惧过,自然不会在意宁缺和道门做的那些事情。
他说道:“我只是有些事情,一直想请教你们书院。”
宁缺转身望着他,看了很长时间,说道:“你以前有问过吗?”
屠夫说道:“夫子和轲浩然,我都打不过。”
这句话里隐藏着的意思很明确。
他的问题必然不是好问题,以前打不过,所以没有答案,现在书院的下一代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想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
宁缺的神情变得更加宁静,甚至显得有些骄傲,说道:“你问。”
从这几句对话开始,他代表的不再是自己——那个寻找妻子的普通世间男子——而是书院的代表,所以他必须更平静,更自信。
屠夫把案板上那把肉刀举起,横在身前。
随着这个动作,宁缺觉得肉铺的门槛,似乎都随着地面上升了几分。
那把看似寻常、厚而满是油光的屠刀,仿佛有座山一般重。
“夫子总说宽仁,书院总说为人间,哪怕当年轲浩然杀了那么多人,依然如此,觉得自己从来无错,便是杀人也是为了人间所杀,就像现在书院和你做的这些事情一样,难道把人间杀了一半人,也是为了人间吗?”
屠夫看着他说道:“拯救苍生?我和酒徒没有这么宏大的愿望,但你老师凭什么用这个愿望来判断我们的是非?凭什么你们书院做的事情就是对的?只有按照你们的方式去拯救才是拯救?凭什么苍生要你们来拯救?”
宁缺静静看着他,说道:“有句话叫不问鬼神问苍生,究竟谁是正确的,或者真的只有时间能够证明,但至少我们眼睛看到的,我们耳朵听到的,唐国用一千年时间证明了的,老师他做的事情,至少相对是正确的。”
“那是因为他拳头最大。”
屠夫面无表情说道:“拳头大便道理大,书院就是这种地方?”
宁缺想起小师叔,想起三师姐和自己,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又想起老师,想起大师兄和二师兄,把早已想通的事情,再次梳理的更清楚了些。
“你说的不是书院,也不是唐国。”
他看着屠夫说道:“书院是君子地,大唐是君子国,但我不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我不想当君子,我宁肯永劫受沉沦,也要试着实现老师的愿望。”
屠夫说道:“让灵魂行走于冥界,对你有什么好处?”
宁缺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虽然这个词现在已经很容易让人产生油腻的感觉,就像你手里的刀一样,但没**,真的没意思。”
屠夫说道:“……哪怕那是未知的危险的?”
宁缺说道:“你应该隐约猜到我的来历,那么就应该知道我的话才是正确的,我看到过,真实的本来就应该是那个样子。”
屠夫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那里是冥界。”
“如果你坚持认为真实的世界就是冥界的话。”宁缺说道。
屠夫看着他说道:“以前道门说你是冥王之子,其实那是错的,但其实也是对的,因为你会带着这个世界进入冥界。”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想着这些年来身份的变换,想着那些曾经的故事与逃亡,觉得有些荒谬,有些感伤。
他说道:“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屠夫说道:“人间……为什么要进入冥界?”
宁缺说道:“为什么不?”
屠夫说道:“那里很冷。”
宁缺说道:“但是,也很大。”
说完这句话,肉铺内外变得安静,因为太过安静,于是死寂,铺里的死猪瞪圆了眼睛看着两个人,搁在沸水锅里的羊头也眯着眼睛看着他们。
彼此有彼此的想法,没有共识,于是便有死意。
……
……
(为了保住那口气,肯定没时间修改,也不能回头看,写的肯定会糙,后面会找时间修改的,特此汇报。)(未完待续。)
第六卷忽然之间 第九十章 灭佛(上)
宁缺静静看着他,没有半点惧意。
过了很久,屠夫把刀搁回案板上,手却未离刀柄。
他说道:“我不在乎你杀人,但我在乎永恒,你和书院里的任何人,都不要再进西陵,否则我也会杀人的。”
宁缺说道:“我已经进来,你如何杀我?”
屠夫没有回答,只是握着刀的手紧了两分。
他手里的这把刀就是答案,那把刀沉重如山,锋利如风,从人类历史的最开始到可以看见的最后,都是最恐怖的一把刀。
就像轲浩然曾经倒提着的那把青钢剑。
宁缺神情渐肃,右手没有伸到身后握住铁刀的刀柄。
他的铁刀很强大,但和屠夫手里的刀依然差距太大。
“我打不过你,但你也很难追上我。”
宁缺说完这句话,转身牵着大黑马离开肉铺。
屠夫站在铺内案板后,静静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如刀。
宁缺向桃山方向靠近一分,他的目光便会锋利一分,宁缺远离桃山方向一分,他的目光便会平静一分,就像一把旧刀缓缓入鞘。
便在这道目光的注视下,宁缺走出小镇。
他回首望去,只见蓝天白云之下,峰间数座神殿,苦夏小镇里,肉铺如前,不由沉默不语,思考了很长时间。
他不是屠夫的对手,也不知书院里可有人能打得过他。
屠夫守在桃山下,唐骑便无法进山,书院诸人也无法进山。
宁缺今日专程来此,为的便是要看看有没有和平解决的方法,可惜屠夫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么书院也只有再想别的方法。
只有一人,或者能改变这一切。
……
……
西陵神国周边,有南晋,再南些过大河便是大河,东面又有诸多小国,过宋境便是宋,过齐境便是齐,诸国正在集军备战。
夏末时分,宁缺离开西陵神国,没有去大河,而是去了东方,宋齐梁陈诸国,不断有神官死去,联军气势大挫。
就在西陵神殿终于反应过来,派出大批强者试图狙杀,或者至少暂时困住宁缺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他已经悄然来到瓦山。
瓦山前那座小镇还像前些年那样,民众依然靠着石头刻佛维持着生计,盂兰节早就没有了,烂柯寺的香火也早已不如当年,好在那尊佛祖像垮塌后崩落的无数精美石块,还足以刻上数百年不止。
清晨时分,瓦山四周落了一场雨,海风让山顶本就比内陆更凉些,于是明明还在夏天,却有了些秋天的感觉。
“仿佛当年。”
宁缺站在佛祖石像残躯的前方,看着青山间的山道还有林后若隐若现的殿宇,以及满山满谷的巨石,说道:“仿佛两个字好,仿着佛造像,终究不是真实的。”
观海僧站在他身畔,双手合什宣了声佛号,叹道:“那什么是真实的呢?”
宁缺转身望向他,说道:“南晋将定,燕国暂时不用管,神殿连大河都胜不了,你以为道门还能翻盘?胜利,才是真实的。”
观海僧沉默片刻,说道:“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
宁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微带凉意的雨水,落在他的脸上,洗走所有的表情,说道:“去西陵的时候,烂柯寺也去,就当是分赃也好。”
观海僧说道:“书院在灭佛……我们是佛传**。”
宁缺说道:“错,二师兄灭的是佛国,不是佛。”
观海僧说道:“我佛慈悲,已经死了太多人,你也已杀了太多人。”
宁缺转身望向他,说道:“又错,你佛从来不曾慈悲过,他普度众生,教他们学佛,最终修的只是一个更小的极乐世界,他要的不过是度过永夜,甚至追寻更多,比永恒更多,人间如何,佛何曾真正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