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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邦暴力团-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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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恨的是我爹,自从当年下了那场大雨之后,九丈沟以下三十里的河道先溢后淤,通船的营生没几年便捱不下去了。我爹只能改行上旱路卖力气——在他祖上几代走船这一行里,上旱路混生计有个名堂,叫‘鸭打摆子’,是极没有出息的意思。我爹‘鸭打摆子’过了几年,脾气也恶了、性情也坏了,只道是下那场贼雨害人,还说下那场贼雨是咱家高人码头上暴杀几条性命、血腥气招惹了河中蛟怪,于是兴风作浪、惊动东海龙王銮驾,龙王这才搬请雷雨镇伏。说来说去,说去说来,不过是为了他要去通风报信、请领赏钱编派的口实罢了——我娘便十足恼恨这小人行径,直说,他去请赏,她便去投河,横竖当年若非人家小恩公出手搭救,咱娘儿俩也不免投河一死的下场。”

在这一刻,红莲并不认为这个听来支离破碎、虚妄奇幻的故事曾是妇人真实生命的一部分。在这一刻,红莲只能想像自己的母亲——一个长年居住在疗养院里的近代史学者——也同样生活在虚实错综、真伪交织的时空之中。在这一刻,红莲抚掠了一下妇人额头沾满了热汗的垂覆发丝,且十分诡异地听见屋后传来一阵阵如骤雨冲刷硬质地面的声音。她明明知道这一家只有妇人和她的丈夫居住,里间屋并没有妇人所谓的“我爹”或“我娘”,世上更无蛟怪、龙王作祟,然而那倾江倒海、如泄如注的暴雨声响竟如此逼真地灌入她的耳膜。在这一刻,红莲仍抗拒着从妇人的瞳仁深处看见自己以及母亲的容颜。她匆忙别开脸,道:“您不是说那大魔头已经死了么?”

“他们是死不绝的!”妇人拼力喘着气,又将蒲扇向敞开的大门外指了指,“这老好人便是受尽了他们的支使折磨,到如今还尽顾着要去搭救他那个‘讲功坛’的师父呢!可终究——还是错过了。”

红莲永远也不会知道,屋后传出的不是雨声,而是徐老三、孙小四,也许还有我和那个还没长出毛来的孙小六闯进来洗澡的声音。可是当她听见“讲功坛”三个字的时候,耳鼓深处一定会响起一记惊天动地的霹雳。她面前这个妇人——我们的彭师母、当时的儿——在一九三七年八月三十一日这天,一路汗流浃背地跑了五里地,来至泰安通西桥东端,再也没了气力。她匍匐在滚烫的石板上,估量着自己再也走不完剩下的一段约莫五百多步的途程。偏在这个当儿,迎面撞来了那个从北平到此投拜欧阳秋习艺的彭子越——可惜,他来的不是时候。

早在两年以前,对日抗战胜利,中央派赴山东的接收大员同时带来了戴笠早在十几年前就发布过的一道悬赏缉令——“务期结合地方稽查处及宪警单位力量,加急捉拿杀害居翼凶犯”。这道缉令一出,欧阳昆仑自然不敢再于家乡逗留,于是辞亲别里、远走高飞,遁往南方去也。据云他此后所为者也是一部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事业,从而将一副原来只在冀鲁间传扬的“铁头昆仑”美誉,又往大江南北张播开来。日后以年幼时一遇之缘助李绶武完遂“上元专案”发窖运金的艰巨任务,所凭的不只是盖世神功,更是江湖人任侠慕义的慷慨之气。

可憾的是此子一去,后事殆如《七海惊雷》所述,顾氏忧劳成疾,遽尔辞世,欧阳秋穷愁潦倒,神钝智昏,“讲功坛”也一蹶不振了。彭子越不辞千里、辛苦跋涉,自北平投拜而来,是一九四六年三月间事。当时“大魔头”座机触山,人是死了,悬令却依然在山东各地稽查处张告示众,一时口耳相传,乡人皆听说官家要缉拿一个杀害“居先生”的凶犯了。

彭子越原来并不明白这个背景。其行事便略如《七海惊雷》中那位“跨儿”,而所不同者,这彭子越本是带艺投师,实指望更上层楼、得窥武学堂奥;不意登门投师之后,才发现欧阳秋竟如此落魄,反而得将靠着他一副健硕腰脚、干些苦力活儿、勉维糊口之计。是不是在这段时日里彭子越私发窃学了欧阳秋所藏的《无量寿功》?抑或是欧阳秋一似《七海惊雷》的“裘攸”,把这十九年来目诵神悟之术倾囊尽授此徒?则世无知其详者。不过,即使“无量寿功”是时已然成就,彭子越也救不了任何人,其情恍如彭师母随口漫声的那句:“都错过了。”

第一个错过要数那潦倒失志的船家。他蹉跎了一两年,终于鼓足勇气、泯下良知,一头钻进那稽查处的大门,说是来报信捉拿凶犯的。这夯汉不识字,却不知此地已非什么稽查处,而是中国共产党新设的一个“解放区干部训练所”了。

原来在这年四月中旬,国民党军队自临沂至大汶口一线发起,向鲁中山区推进。共产党华东野战军索性转守为攻,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泰蒙战役”,以一部攻击泰安国民党军整编第七十二师,想要诱使整编第七十五、八十五两个师的兵力北移援助。四月二十二日,战役开打,华东野战军第一纵队包围了泰安城。孰料这“围魏救赵”之术并未得售,大汶口之部根本没有前来援师的意思。四天之后,共军“一不小心”打下了泰安城,歼灭整编七十二师一万七千人,活捉了师长杨文泉,古城易帜。共产党无意之间又推拓出一块“解放区”的版图。

可怜这船家当年听居翼“上课”的时节打了几个瞌睡,于国共两党长期以来你死我活的内斗素无所知,这些年逢着两造拉锯式的什么“解放之役”、“光复之役”,便窜东流西,往那没有硝烟炮火的穷乡僻壤躲藏。今番几个月没进城,连野蔬溪鱼、半饥不饱的日子也混不下去了,好容易把心一横,原指望讨几文赏钱度日;不料一说起“替戴先生捉拿杀人要犯”的来意,非但立时便叫那干部训练所的同志给扣住,所中还另外简派了一标人丁前去高人码头搜捕“同党嫌疑”。试想:一个破落船户能有什么“同党”可捕?能逮住的不过是个半老婆娘——同志们毕竟不是专职特务,一阵啰唣咋呼,迭忙抓住了母亲,却惊走了女儿。这儿一见来人汹汹喧嚷、直说要捉拿通敌人犯,心想必定同他爹狠意报官请赏的事脱不了干系。登时打定主意,非去知会那“小恩公”欧阳昆仑一声不可。于是撒开双腿、从一壁镜面也似的高人码头上趋步斜窜而下,足尖如捣臼、沾地即起,才不过三两吐息的辰光,便已抢下河床,再沿着淤涸多年、已然生出丈许杂芒丛苇的滩道,逃将出去。须知这高人码头斜坡陡滑,非熟练船家人等哪能踅走半步?有两名同志眼见这少女健步飞奔而去,心下一急,追赶落坡,一阵天翻地滚,摔了个浆血淋漓。

当儿狂奔力尽、趴伏在通西桥头的石板上喘息不及的时候,另一拨荷枪实弹的兵士们也已经冲入“讲功坛”。在彼一当下,儿恰恰晕厥在彭子越的脚边,她觑眼所见,来者只是一条衬着灼白烈日的陌生黑影,似曾在“讲功坛”出入过,便含含糊糊吐露了一句话:“叫欧阳昆仑快逃命去罢!”她其实并不知晓,欧阳昆仑早已背井离乡、潜逃千里之外。彭子越则眼见一个苍白孱弱的女子气息奄奄、横陈于前,身外不远之处又是一片“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的景况,继之听往来街坊吵嚷,争说“讲功坛”窝藏“国特”,叫军爷们一排枪给扫了,砖瓦门窗上全是火药窟窿。也有人说,要逮的人物没逮着、不该逮的人物也跑了,此事不会善了。正祟乱着,一个平素与欧阳秋、彭子越师徒时相过从的老者飞步上前、朝彭子越的后脑勺上狠狠甩了一巴掌,一面挤眉撇嘴使眼色,一面状似气急败坏地诟骂起来:“这是么儿年月了?还将着你媳妇长街短巷地瞎狼窜!枪子儿下长眼,捣鼓捣鼓就往你胸膛上开口子——歪尔嬷的跟老子家去!”说时下手捞起儿背脊,撑腰借力,一把提上彭子越的肩头,随即又揪住他前襟,径自碎步疾行。直走到一个僻静无人的院落,才松开手,低声嘱咐道:“我听人说,是这小可家子的爹给出来的一场祸殃,你迟走个一会儿半会儿,怕不连条小命都给葬了!”

数落起来,这无名老者昔时也是受过欧阳昆仑侠行义举帮衬的。今日在桥头听儿发了那声喊,又闻知“讲功坛”叫上百小队的枪兵给崩了,他虽不明白究竟,可眼前这一双男女看来都与欧阳家有些善缘,便不暇细较,径以一念之仁,急伸援手——殊不知随这无名老者走出半里之遥去,彭子越和儿一生的际遇便大不相同——他俩却都是回不了头的人了。

红莲从来没有用这种巨细靡遗、不惮辞费的方式跟我说过话。她这么说着的时候令我觉得十分陌生——我曾数度分心,遐想着过去十年来不时和我拥抱、纠缠,相互燃烧着炽烈情欲的那个女人也许是个鬼魂。要不,突然间在我文思枯竭的某个秋日午后推开七号房门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我书桌对面的这个女人就是个鬼魂。她们之中的某一个竟是如此地不真实、如此地遥远。我在忍无可忍之际粗暴地打断了对面的这一个:“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彭子越和岳子鹏究竟是怎么回事吗?其实这里面——”红莲微微笑着,眸光盈盈,却仿佛受了什么委屈而又勉强将忍住的模样,她咬了咬下唇,艰难地说,“算是有那么一个爱情故事罢。”

就在我一句“这算什么爱情故事”正要喷口而出的当下,一种“此情此景、居然重历”的感觉油然升起。我顿了一顿,低头望着桌上零乱的稿纸、潦草的字迹,然后那早已失落于不知何时何地的记忆猛地跳了出来——是我开始过逃亡生活的当天晚上,在回音四合的那间村办公室里。小五用一双极冰极凉的手为我穿上防弹背心,她问我说:“听彭师母说故事啦?”接着,一边替我整理衣领、她一边继续问道:“她今天说了什么故事没有——说了那个叫她一辈子忘不了的小男孩儿了吗?那可是彭师母的初恋情人哟!”当时,我给了小五一个冷漠而粗暴的答复:“那算什么情人?”近十年岁月忽忽地过去了,我对“爱情”两个字的直觉或本能反应几乎是并无二致的,这使我稍稍迟疑了片刻——然而,就算迟疑一百年也没有用,我满脑子所能想的只是关于彭师母那种发病状态的现实推理:倘若彭师母四十岁以后的人生景况便是间歇性地回到从前、而这种倒退显然一如现实中的时间一样不可逆反、亦不稍停伫,那么,小五既然听过了彭师母初晤欧阳昆仑的故事,我和孙小六又怎么可能再听一次呢?我抬眼睇了睇红莲,此际她眼眶之中滟滟潋潋的泪光已近饱满,而我的孤执仍坚决异常,我听见自己的话语是这么说的:“别跟我说你也听过彭师母第一次见到你爸爸就爱上了他的故事好不好?这他妈太动人了!比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鬼马子跟我睡了十年的故事还动人!”说完,我吸口气又重复了一次,“还动人,你知道吗?”

事实上这些都不是我想对红莲说的,我想说的原本很简单,一如每个经历过好奇、渴想、追求、欲望、思念、怀疑……这一类折磨的人都会说的话一样简单,可是我说不出来;表达爱意甚至善意的语言卡在某个渺茫的宇宙彼端。这个和自己的语言绝对分离的情况使人益发感到卑微和痛苦。我在下一瞬间奋力扔掉手上的笔——可是我忘了,四周是一个阵,它和寻常的世界全然不同,在阵里,你的好奇、渴想、追求、欲望、思念和怀疑会不时地前来找你。结果那支笔又从黑暗之中弹了回来,掉落在一张写了几行的稿纸上,笔尖涂触,还留下了货真价实的墨污点痕。

“其实你还不懂。”红莲把第一滴掉落的泪水用拇指丘擦了,第二滴用手背,第三滴用食指指腹,然后是中指、无名指,揩拭的速度终于及不上涓滴串流的速度。她垂下手,同时笑了起来。然而笑容并不能中和泪水,只能模糊她那张看来仍旧年轻美丽的脸孔。不过她哭得十分平静,肩膀不曾抽搐、声音也没有哽咽,仿佛泪水就是把两汪小小池溏一般的眼睛清涤了一圈便淌溢出来,既没有悲伤、也没有哀愁或是被我激将的言辞挑起的愤怒。她接着告诉我:两个月的居家看护结束,彭师母只再发作过一次,这一次她退返的实际年月并未出现在叙述之中,红莲只知道,她已经是个情窦初开的姑娘,经常远远地站在通西桥头,往“讲功坛”方向张望,想看一眼欧阳昆仑——最好是也能叫他看上一眼。在这个现场,欧阳昆仑已经不认得儿了,他走过她身旁,她恍了神,一只脚慌不迭往桥下踩了个空,眼见就要落河,忽地胸前叫一股看不见、摸不着、极其强劲的力道给拽住,人又站稳了。欧阳昆仑淡然伸手指了指她身后潺潺流逝的泮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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