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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榆生坚辞不要,母亲也不吭声,于占水无法,叹了一口气,说:
“说了半天,你们还是不相信我。榆生,麻烦你给我找辆顺路车,我明天进城,还是回北山老家吧!”
董榆生看看母亲,母亲暗自垂泪,他思忖片刻,说:
“表舅,要不这样,您在招待所先住下,钱放在身上不方便,就让我母亲替您保管着,什么时候需要,您说一声,我给您送去。”
“我要钱做什么?”于占水说,“不抽烟不喝酒,除了三顿饭,也没啥花销。”
董榆生说:“表舅,您无家无舍,这儿就是您的家,招待所饭菜不可口,您可以每天回家吃饭。我爷爷得的也是您这种病,都好了多少年了。我打听打听方子,配好药,先治病要紧,别的事以后再谈。”
于占水双手合十,潸然一笑,说:“这样最好。榆生,那我先谢谢你了。”
董榆生安顿于占水在招待所住下,回家来见母亲屋中的灯光还亮着,推门一看.母亲正在低头啜泣。榆生诧异地问道:
“娘,您怎么了?”
母亲擦擦脸上的泪,幽幽地说:“没什么,儿啊,时候不早了,你也快睡去吧!”
董榆生不解,又问:“娘,是儿做错了什么事,让您生气了吗?”
“没有,没有,娘没生气。”母亲说。
“那您哭什么呢?”
母亲又止不住两行热泪顺颊而下,边流泪边哽咽道:“娘看你表舅太可怜了。儿啊,你对谁都好,怎么对你表舅那么冷淡呢?”
董榆生点燃一支烟,眼睛望着窗外,好一阵才回过头来,说:
“娘,您让我怎么办呢?您知道儿子心中的苦楚吗?”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母亲站起来,走到儿子跟前,双手扶着儿子的后背说,“娘实话对你说吧,你表舅就是你的亲爹。”
董榆生扔掉香烟,转过身来,伸开双手搂住日渐衰老的娘亲,眼中含泪,嘴角挂笑,说:
“娘,儿知道,儿早就知道。他苦,娘苦不苦?我爹呢?”
“儿啊,娘可怎么办呢?”
董榆生一弯腰,把母亲抱起来轻轻放到炕上,给母亲脱掉鞋,卸去外衣,让母亲躺好,给母亲盖上被子。然后横身上炕,双脚担在炕沿上,头枕在母亲身上,说:[ ·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娘,今晚上儿陪娘睡。”
母亲“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快四十岁的人了,还睡在娘的身边,别人知道不笑话。”
“儿在娘跟前,永远是娃娃。”
“娘和你商量正经事.你尽打岔。娘问你,那事怎么办?你表舅的事你管不管?”
“尽力而为吧!……”
母亲还要说话,儿子已经拉起了鼾声。母亲爬起来,像拉死猪一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儿子的两条腿掐到炕上,好不容易把儿子安顿好,她也挣出一头汗。母亲也累了,一时半会又睡不着,她还在牵挂着那一头:
“招待所今晚不知谁值班?天冷了,他又得的那号病。不知炉子升得旺不旺,可别招了煤烟……”
下卷 四十四、旧地重游
十八年之后,董榆生驱车回到他曾经当过兵的这座城市的某部营地。十八年前,正是在这儿,董榆生一步三回头.含着眼泪离开了他的老连队。那时他才仅有二十岁呀!二十岁,对一个人来说,才是生活的开始,他却过早地离开了他的军旅生涯。是他的兵没当好吗?是他的思想、军事不过硬吗?是他当班长不合格吗?自然这都是否定的。他就像一个未足月的婴儿被人硬硬地作了剖腹产,使他的将军梦化作了黄梁枕。董榆生把车停在离营区不远的路口,然后在军营附近慢慢踱步而行,边走边想,他想起他们连队的指导员郭富荣,副班长李向东,老战士雷毅、新兵姚成……,还有就是朱桐生了。朱桐生这人,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处处和他对着干?朱桐生有野心没才能投机钻营,靠着方国祥那点关系熬到现在也不过才是个办公室主任,顶多是个科级吧!按年龄轮学历,一个初中生,差不多也该到头了。董榆生绝无讥笑朱桐生的意思,如果说早年他对朱的作为还有些愤怒的话,如今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已经没有成见可言了,有的只是可笑与可悲。一个人活到这般地步,无情无义,没皮没脸,有啥意思?自己还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人前人后,趾高气扬的,蒙谁呀?倒楣的当然不只他董榆生一人,更惨的算是梅生了。梅生啊梅生,聪明过人,为了点眼前的私利,忘了做人的根本,干出这种糊涂荒唐事。怀着老子的种子,却又嫁给儿子,这种不伦不类、不尴不尬的事儿就是在古书上也没见过几回?异地想起故乡人,他为梅生生气,也替梅生惋惜。一个死不要脸,一个死要面子,这一对夫妻冤家,这一摊子烂脏事不知他们咋样收场哩?……
“同志,你有什么事吗?”
董榆生猛一抬头,面前站着一位荷枪的战士。他连忙回答:“没什么事,没什么事。随便转转,随便转转。”
“营区周围不能随便乱转,你已经转了五圈了。”哨兵说。
“好好,我马上就走。”董榆生本想进去看看,看谁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物是人非,十八年了,还能有半个熟面孔吗?
董榆生正要离开,突然一辆切诺基开过来,车门打开,下来一位戴上校军衔的军官。这位军官冲董榆生“啪”立正敬了个军礼.董榆生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呢,军官就喊道:
“老班长,不认识我啦?我是姚成啊!”
“啊,你是姚成?变化这么大?你不说话我还真不敢吭声昵?”
两位老战友抱在了一起。
姚成说:“那年你一走,我们都哭了。全班的战士一个多月都没缓过精神来。”
董榆生说:“我也想你们哪!”
姚成说:“算了,一去就是肉包子打狗,连封信都没有。”
董榆生说:“工作没干好,心情也不好,怎么说呢?”
姚成说:“你和老朱还在一起?”
董榆生说:“复员以后又在一个锅里搅了七八年的勺把子,后来我辞职不干了,才算彻底分了手。”
姚成说:“你坏事就坏在老朱身上。那个人呀,整天迷迷瞪瞪的,还净想着法子琢磨人。分开好,分开好。哎,你辞职了?辞职后干啥?”
“个体户。”
“干个体也好。个体户也是国家生力军嘛。”
“你呢?”
“你走之后我就接你的班当了几天班长,后来保送上军校,回来就是排长、连长,一直到现在,算是正团吧!”
“不错,不错,老战友进步够快的。”
“还快呀?你要是不走,少说也是副师了?”
“不说那些了。你大还是我大?”
“我是五零年五月生人。”
“我是古历四月十八,阳历六月一号,这么说你还是我老哥哩!”
“不敢不敢,你永远都是我的老班长。别站这儿了,快进去吧!”
从老部队出来.董榆生的心情反而显得沉重。他并不是眼红姚成当了团长,而是恼恨自己,这么窝窝囊囊。半辈子过去了,一事无成,除了手头有几个钱,还有什么呢?他觉得自己脑海里异常空虚,此时他才突然意识到,金钱绝不是万能的,金钱不可能买来一切。
姚成团部的饭菜很简单,但很实惠。其中一道黄油湟鱼炖蘑菇还是他在草原上架线时发明的。当时青海湖几条河汊里,有不少逆流而上的湟鱼,他们顺手捞了几条,草原上有的是蘑菇,加上点黄油,随便一煮,味道出奇地好。他离开了部队,也再很少再见到湟鱼,家乡的蘑菇远不如草原蘑菇个大肉厚味香。真没想到姚成这小子如今还保留着这项专利。临走时,姚成留给他几位战友的地址:张国平在陕西富平,李向东在西门口不远处办了个小小的汽车修理厂,雷毅在药材公司当经理……
车到半路他突然改变了主意.雷毅这家伙事多,被他缠住了耽误时间。为一点雪莲花,犯不着惊动他。这样想着就在附近一个停车场把车放好,然后徒步上街找药铺子买雪莲花。说也奇怪,这家药店刚脱销,那家药铺又断货,看样子还非投到老雷的门下不可。他把车直接开到药材公司,传达室老头还不让进,叫他把车后退二十米,他说他打电话给他联系。他刚把车退回去,传达室老头又扯着嗓子冲他喊:
“你贵姓?从啊达来的?”
董榆生没好气地说:“别问那么多,说董榆生就行了。”
“榆是哪个榆?玉石的玉,还是哈(下)雨的雨?”
这老头烦不烦,看老雷用的这些人?董榆生无奈回了一句:
“随便哪个都成。”
老汉可是不“随便”,手里拿着小本本,戴着老花镜,耳朵夹一支半截铅笔头,走到他的车跟前,一本正经地说:
“闹(我)说你这个同志,名字能随便?闹把你的名字登记上.才好给闹的经理打电话。再看家(他)有没时间,接待不接待?”
董榆生耐着性子把名字说完整。
过了大约不到五分钟,只见雷毅一路小跑着冲出大门,东张西望地找人。董榆生赌气装没看见,雷毅转过身去骂老头:
“老冉,你这个老怂咋球搞的?找我的人在哪里呢?办事一点都不亮活,当心我把你老怂开掉去!”
叫“老冉”的老头往董榆生这边一指,不服气地说:“那不是嘛!你给闹们规定哈的弄不清楚不让进来,这哈又怪闹着哩!”
雷毅一个蹦子跳过来,钻进车门里就搂住董榆生的头,一头摇一头说:
“哎呀我的老班长,做梦都没梦见你会来呀。”
董榆生推开雷毅说:“我的雷大经理,你的门比闫王殿都难进?让我把车开进去,咱们到你的大经理办公室谈好吗?”
“进去、进去弄球啥?”雷毅转过来,打开右边的门上了车。伸手掏出大哥大,边拨号边说,“走,上南北饭店,我打电话把老李也叫来。”
董榆生一听,心想:坏了,真叫这家伙给粘上了。就说:“忙着吃什么饭哪?我还有正事我你办呢!”
“啥事你说?”雷毅那边电话也通了。两头应付说,“是老李吗?你猜谁来了?”
“…………”
“你猜不出来我也不告诉你。你马上过来,不不不,你不要动。把手洗干净,换上件像样的衣服,我们的车马上过来接你。”
雷毅刚把机子关上,又转过头来问道:“班长,你刚才说啥事?”
董榆生头也没回,说:“你先说车往哪儿开?”
“我刚才不是说去接老李吗?”
“你没说什么地方?”
“嗨!我咋一高兴.把这事也忘了。西门口,西门口。”等车一调过方向,他又问,“班长,到底啥事?你知道我是急性子人。”
董榆生说:“老雷,想托你搞点雪莲花。”
雷毅掏出两支烟,放进嘴里,一道点燃,递给董榆生一支,说:“嗨!把球那是啥事?你说你要几麻袋?”
“要那么多往哪里使?我又不是药贩子,半斤足够了。”
“小事一桩.我马上给你办。”说着雷毅又掏出大哥大,拨通号说,“喂,小杨吗?我是老雷,你马上到仓库,拣最好的雪莲花,弄上二十斤,送到南北饭店二楼包厢,我有急用。”
车到西门口,往南一拐,就是李向东的修理厂。李向东正站在门口往这边么瞅呢,雷毅把头伸出去就喊:
“老李,老李,你看一下是谁来了?”
董榆生把车停稳,打开车门走过去。李向东揉揉眼睛,张开双手扑过来,口里喊道:
“我的呱呱,咋是你呢?我的老兄。”
雷毅坐在驾驶室里喊开了:“别嬲(狂)了,别嬲了,快上车,到馆子里坐下慢慢儿地说!”
三位老战友在二楼包厢坐好,雷毅一口气点了二十几道菜。董榆生不干了,说:
“老雷,你这是喂猪呀?”
“吃能吃多少?品个味道嘛!”雷毅满有道理的说。
“这不是浪费吗?”董榆生说。
“浪费啥呢?你一辈子能来几次?我一月工资两仟几,加上奖金,杂七杂八的两仟七八,你一顿饭能把我吃穷?”说着.雷毅头一歪,喊道:“小姐,上两瓶茅台。”
“哎呀,老雷,茅台我可真不喝,我不习惯酱香型。”董榆生说。
“那就上五粮液。小姐.改成五粮液。”
“你不让我尝尝你们的青稞酒吗?”
“不行,那酒太瓤(差)。你要想喝青稞,我让给你车上装两箱‘互助大曲’,回去慢慢品去。”
雷毅点好菜,问李向东说:“要不要把老姚叫来。”
李向东说:“老姚事多,不年不节的,怕来不下。”
雷毅说:“老姚这怂,当球个团长,牛气得很,我没事也不愿和他粘。”
董榆生说:“今天中午我见老姚了.他请我吃的饭,还告诉了你们的地址。”
雷毅说:“我说呢!你咋知道我的地址哩?”
董榆生说:“我在老部队门口转悠着哩,不知咋就把他给碰上了。”
正说着,小杨拎着两大塑料袋雪莲花,满头大汗上楼来了。冲董榆生和李向东点点头,然后朝雷毅说:
“经理,搁啥地方?”
雷毅从董榆生手里要过车钥匙,问好车牌号,说:“小杨,你下去把药材放到我这位老战友的车上去。再去搞两箱‘互助大曲’,放到车上。然后把钥匙送上来。”
董榆生说:“小杨,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