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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状的黑色石柱托着。
男孩就站在祭坛前,身子前后晃动着。他的双手不停地摇摆,就像充满了静电一样。枪侠高声叫他的名字,但杰克只是含糊地支吾了一声,像是在否定什么。男孩的左肩上隐约露出一张脸,看上去有些惊恐,但异常兴奋。然而,还不止这些。
枪侠踏入围圈,杰克尖叫着,不由自主地抖动着甩开手臂。枪侠终于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脸,察觉到他正经历着恐惧和极度欢愉的斗争。
枪侠感到有东西在抚摸他——祭坛的灵魂,饥渴的女魔。突然他的大腿根部充满了亮光,既柔软又坚挺的亮光。他感到自己的头向一边扭曲,舌头变厚了,甚至对舌头表面的一点唾液都十分敏感。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有些腐蚀的颚骨。自他在驿站从说话的鬼魂那儿找到这块颚骨,他就一直保存着。他什么也没想,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本能的指引。本能是他最能够信赖的。他将颚骨高举,直视着那个冻结了的古老的微笑,他僵直地伸出另一只紧握的手,大拇指和小指前伸,构成了古老的叉子形状,这是一个驱除恶魔凶眼的标符。
就像扯下一件大衣时那样,他身边那种充满热气的感觉霎时消失了。
杰克又尖叫起来。
枪侠走到杰克面前,将颚骨举到他充满惊恐的眼睛前。
“看着这个,杰克——仔细看着它。”
惟一的回应是一声痛苦的哭声。杰克试图转移视线,但仿佛定在那里动不了。那一刻,他看上去快要被撕成碎片了——即使身体还暂时完好,他的精神也濒临崩溃。突然,他的眼睛往上翻白,继而他瘫倒在地。他柔软的身躯砸到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他的一只手差点碰到支撑祭坛的石柱。枪侠单膝跪下,将杰克抱起来。他的体重非常轻,就像深秋的一片完全脱水的树叶。
在他周围,罗兰感到有阴魂在游荡,甚至可以感到它的妒火和愤怒——因为它的战利品已被夺走。枪侠踏出石圈,嫉妒受挫的气氛立即消散。他抱着杰克回到营地。当他把杰克放下时,昏迷的男孩已经平息下来,不再扭动挣扎,慢慢睡安稳了。
枪侠看着火堆灰色的遗迹发了会儿愣。月光照在杰克脸上,让他想起教堂中的圣像,不为人知的雪花石膏般的纯净。他搂住孩子,轻吻了他。他知道他爱这个孩子。也许这样表达不够准确。确切地说,他第一眼看到这孩子就喜欢他(就像他第一眼就爱上苏珊·德尔伽朵那样),但只有这一刻,他才允许自己承认这种感情。他无法再否认,因为这是个事实。
他感到几乎听到了黑衣人的笑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4
杰克的大声呼唤让枪侠醒了过来。他把杰克绑在附近的一根粗壮的树干上,男孩感到又饿又沮丧。根据太阳的位置来看,差不多该九点半了。
“干吗把我捆起来?”枪侠为他解开用毯子打成的粗结时,杰克愤怒地问他,“我不会逃跑的!”
“你昨晚的确跑开了。”枪侠说,他被杰克的表情给逗乐了,“我走得老远才找到你。你梦游了。”
“是吗?”杰克怀疑地看着他。“我以前从来没有过——”
枪侠突然拿出颚骨,放到他面前。杰克吓得猛地往后一缩,一脸惊恐,伸出了手臂。
“记得吗?”
杰克点点头,但被弄晕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现在没时间闲聊。我有事得离开一会。也许要一整天。听着,孩子,这很重要,如果日落时我还没回来——”
恐惧出现在杰克脸上:“你要离开我!”
枪侠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不是。”过了一会,杰克自己回答,“我猜如果你要离开我,你早走了。”
“这话才是用过脑子后说的。现在,听着,仔细听我说。我离开时,我要你待在这里。就在原地,不要走开,即使你觉得到处逛逛是世界上最吸引人的主意也别走开。如果你有怪异的感觉——说不清的那种感觉——你就拿起这块骨头,握在手里。”
憎恨和厌恶的表情从杰克脸上掠过,同时还有几分不知所措。“我不能。我……我就是做不到。”
“你能行。你也必须得行。特别是在午后。这对我们都很重要。也许刚碰到这块骨头时你会恶心或头疼,但马上会过去的。明白吗?”
“是的。”
“你会照着我说的去做吗?”
“会。但你干吗非得离开不可?”杰克忍不住叫起来。
“我有我的理由。”
枪侠又看到杰克骨子里的坚毅,这种力量如此神秘,就像他讲的城市里的建筑高得都能擦到天一样不可思议。男孩的这点品质让枪侠想到自己的另一个密友阿兰,倒不是库斯伯特。阿兰十分安静,一点都不像伯特那样喜欢惊天动地般吹嘘自己,而且阿兰很让人信赖,无所畏惧。
“好吧。”杰克最后说。
枪侠小心地把颚骨放在火堆灰烬旁。咧嘴笑的颚骨藏在草丛中,仿佛是块腐蚀的化石经历了五千年的黑暗后重见光明。杰克不敢看它。他脸色苍白,显得十分可怜。枪侠想若是将男孩催眠然后问他些问题会不会对两人都有好处,但他很快又放弃了这个念头,觉得也问不到什么。他能够肯定石圈里的是个恶魔的魂灵,很有可能还是个神谕。一个无形的恶魔,只有无形的性欲和能预言的眼睛。他猜想这会不会是希尔薇娅·匹茨顿的灵魂呢,这个肥大如山的女人曾利用宗教狂热煽动特岙的村民,而最终导致了整个村子的毁灭……但他排除了这个可能性。不会是她。构成石龛的石块明显有岁月的痕迹,而与藏匿于石龛中的灵物相比,希尔薇娅·匹茨顿只是个偶然冒出头的狡猾巫婆。石龛中的灵物令人捉摸不透。但枪侠敢肯定男孩用不着动用颚骨的魔咒来保护自己。他能让灵物的精神气息集中在他身上,他非常好奇想要探个究竟,尽管要冒险……可能代价还不小,但是为了杰克,也为了他自己,他要不顾一切地前去了解清楚。
枪侠打开烟袋,一只手伸进去把烟叶都推到一边,直到摸到一个很小的硬物。东西被包在一张白色的破纸里,他在手指间转玩着硬物,茫然地看着天空。最后他打开白纸,取出里面的物品——一粒很小的白色药片,由于长途跋涉,药片的边缘已有些磨损。
杰克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枪侠笑了:“柯特经常跟我们讲一个故事,他说很早以前神在沙漠上撒尿,结果就形成了墨斯卡灵(注:一种生物碱。)。”
杰克不解地看着他。
“这是一种药。”枪侠解释道,“但不是让你瞌睡的药片。它能让你突然十分清醒。”
“就像冰毒。”杰克反应非常快,但转眼又变得迷惑不解。
“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杰克说,“突然就从我嘴里冒出来了。我猜,这来自……你知道,以前。”
枪侠点点头,但仍心存疑虑。他从没听到过人们把墨斯卡灵又叫做冰毒,即使在马藤的古书里也没这种叫法。
“这对你有害吗?”杰克问他。
“从来没有过。”枪侠心里却清楚这只是遁词。
“我不喜欢这样。”
“不要紧。”
枪侠蹲下身,拿起水袋,喝了一大口,将药片吞咽下去。就和往常一样,他立即感到嘴里产生了反应:似乎一下子出现了过量的唾液。他在灰烬跟前坐下。
“过多久你就会有反应?”杰克问。
“暂时还不会。安静点。”
于是杰克一声不响地坐在一旁,怀疑地看着枪侠镇静地像举行仪式似地擦起双枪。
他把枪插入枪套,对杰克说:“你的衬衣,杰克。脱下来,给我。”
杰克不情愿地脱下褪色的衬衣,交给枪侠,露出他精瘦的肋骨。
枪侠拿出一根缝在牛仔裤边缝上的针,从枪带的一个空弹孔上抽出一根线。他想把杰克衬衣袖子上一长条撕裂口缝好。等他缝完让杰克穿上衬衣时,他感到药性开始发生作用——他的胃一阵紧抽,全身的肌肉就好像裂开了一道口子似的。
“我得走了。”他站起来,“是时候了。”
男孩刚要站起来,又坐了下去,看上去心事重重。“保重。”他说,“千万当心。”
“记住那块颚骨。”枪侠说。他走之前把手放到杰克的头上,捋了捋他那头玉米色的头发。这个动作吓了他自己一跳,他赶忙用笑声掩饰了过去。杰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柳树林里,尽管脸上挂着笑,但却十分担忧。
5
枪侠不慌不忙地朝石龛走去,中途休息了会儿,喝了几口透凉的泉水。他在泉水形成的小池塘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有些自恋地欣赏着。药片对他的神经系统也开始产生作用,他的思维变慢,任何一点感官上的冲击都会产生幻觉。此前他视而不见的事物一下子变得十分重要。他迟疑了一会,最终站起来,向盘枝错节的柳树丛中望去。阳光透过密密的树枝形成一道金色的光柱,他看着光柱中飞扬的尘埃微粒,出了神。
以往,服用这种药物总让他内心不安:也许他的自我意识太强烈(也许只是过于简单),他无法忍受这种被彻底剥析,流露情感的滋味——这就像他讨厌人们用猫须逗他发痒一样,有时这甚至让他发怒。但这次,他觉得自己非常平静。他感觉这很好。
他踏进那片空地,径直走入石圈。他站在那里,让自己的思想自由奔流。是的,现在他的思绪变得快而激烈。草地喷涌着绿色;他感觉如果他俯身抚摸一把绿草,他的手掌和指尖都会染上绿色。他使劲遏制着这种调皮的冲动。
但是神谕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空气也静止不动,他并没感到昨晚那种充满欲望的触碰。
他走到祭坛前,默默地站在一旁。他难以连贯地思考,有条理的思绪对他来说已经完全不可能。他觉得牙齿仿佛长错了位置。微小的墓碑遍布在湿润的粉色土地上。周围的世界发出刺眼的亮光。他爬上祭坛仰面躺下。他的大脑变成了长满奇异植物的丛林,充斥着他从来没有过的奇怪想法。天空变成了水,他被悬在水面上。这个念头让他晕眩,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那么渺小。
一句古诗突然回响在耳边,不是为他唱儿歌的声音,不;他的母亲害怕这种药片,怀疑使用它的必要性(正如她害怕柯特,不理解他鞭打这些男孩的必要性一样);这诗句源自住在沙漠北部的曼尼族,那族人现在仍住在早被废弃的机器之间……而那些机器还能运作时吞噬过不少人。诗句一遍遍重复着,让他想起(这之间毫无联系,但就是药片的作用)小时候拥有的一个球状玩具,里面会飘雪花,那时在他眼里显得神秘而怪异:
在人类世界之外,
一点地狱,一抹怪异……
悬垂于祭坛之上的树枝间藏匿着许多张脸。他心不在焉地看着他们,有些迷惑:这里是一条盘旋着的绿色的龙;那里是个山林仙女,向他敞开树杈的手臂;还有个活着的颅骨,黏液从四处溢出来。脸,脸,很多张脸。
突然有什么横扫过草地,草都倒了下来。
我来了。
我来了。
他感到有东西轻轻触摸他的皮肤。多远的路途啊,他感叹。从和苏珊躺在鲛坡葱郁的草地上,直到现在来到这里。
她躺在他身上。她有风做的身体,茉莉、玫瑰、金银花堆成的胸部。
“告诉我你的预言。”他说,“告诉我,我需要知道什么。”他感觉嘴里像是填满了金属。
一声叹息。又一阵轻轻的啜泣。枪侠觉得一阵热流涌向大腿根部。越过树叶中的那些脸孔,他能看到山脉——凶险、冷酷,充满挑衅。
她的身体蠕动着,摩擦着他。他觉得自己的双手不自觉地捏紧拳头。她给他一种幻觉,让他看到苏珊。压在他身上的是苏珊,美丽的苏珊·德尔伽朵,在鲛坡上一个废弃的小屋等他,一头长发披撒在肩背上。他的头往后一仰,但是她的脸也随即贴过来。
茉莉,玫瑰,金银花,干草……爱的气味。爱我。
“告诉我预言。”他说,“说实话。”
请你不要,神谕抽泣着,不要对我冷冰冰的。这里总是这么冷——
双手滑过他的肌肤,玩弄着,逗引着他,让他全身都像火在燃烧。一个香味四溢的黑色裂缝。潮湿,温暖——
不。干燥。冰冷。贫瘠。
仁慈一些,枪侠。哦,我求你了,仁慈些!
你对男孩也能仁慈些吗?
什么男孩?我不认识任何男孩。男孩不是我需要的。哦,求你了。
茉莉,玫瑰,金银花。仍有三叶草遗痕的干草。从古老坟墓中倾倒出的灯油。纵情享乐的肉体。
“等到你告诉我以后。”他说,“如果你的预言对我有用的话。”
现在。求你了。现在。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她,不带丝毫感情。压在他上面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