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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一级级走上台阶,太阳也渐渐从那些云朵里探出头来。逖安觉得这就是他爷爷常说的“怪天气”……从这里看去,雷劈一片漆黑,间或有闪电般的火花闪过。
早知道会这样,我根本就不会开始。他胡思乱想着,那样的话,我这会儿也就不用被卡拉汉强行逼迫上场。虽然卡拉汉也在场,和罗兰以及他的朋友们站在一块儿,只见他穿着日常的V字领黑色上衣,双手交叉着,胸前挂着有耶稣像的十字架。
逖安试图摆脱这些愚蠢的念头,他告诉自己卡拉汉会来帮助他的,那群来自外部世界的人同样会的。他们来的目的就是要帮助他,他们遵循的信条要求他们伸出援手,哪怕这么做会摧毁他们自己,以及他们所追求的东西。他告诉自己,这时惟一要做的就是把罗兰带到大家面前,并且罗兰也希望这样。这位枪侠曾经在这个台子上用一场考玛辣舞俘获了所有人的心。逖安现在是不是在怀疑罗兰能否再次做到这一点呢?说实话,他一点儿也不怀疑。他心里真正害怕的是,这一次罗兰要跳的恐怕不再是活人的舞蹈,而是一场死亡之舞,因为对于罗兰和他的朋友们来说,死亡就是他们存在的意义,它就像面包和水一样,是他们生活的基本内容,它仿佛是他们饭后用来清理口腔的饴糖。虽然在第一场集会上——那时离现在还不到一个月吧?——由于歇斯底里的愤怒,逖安站出来说了几句,但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吸取教训。然而,如果这么做是错误的,那该怎么办?如果狼群来了,用他们的火炬将卡拉镇焚为平地,将他们垂涎已久的孩子掠走,并将那些剩下的人——无论老幼抑或青壮年——统统用他们那飞驰的死亡之球碾碎——如果是这样,那该怎么办?
卡拉的村民们都站立在那里等着他开始,有艾森哈特夫妇,欧沃霍瑟夫妇,扎维尔夫妇和图克家的人(虽然在最后一个家族里没有狼想要的那个岁数的双胞胎,对,没有,图克家可真幸运),特勒佛德站在男人们当中,他那胖乎乎但却整天板着张脸的妻子则和女人们站在一起。除此之外还有斯特龙夫妇,罗斯特夫妇,斯莱特曼,韩德夫妇,罗沙里奥夫妇,坡瑟勒夫妇,曼尼人还是像一滴墨汁一样挤在一起。镇子上最德高望重的韩契克和深受孩子们喜爱的小康塔布站在一起;独自站在一旁的是另一位很受孩子们欢迎的人物——安迪——它把它那骨瘦如柴的铁胳膊撑在屁股上,两只碧蓝的电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欧丽莎姐妹此刻像站在篱笆上的鸟儿一样排在一块儿,她们当中站着逖安的妻子。牛仔们也来了,还有雇工们,以及那些白天上学的孩子们,甚至老伯纳多也在场,他可是镇上出了名的酒鬼。
在逖安右边,手执羽毛的人群中发出一阵不安的骚动。在通常情况下,让一对双胞胎拿着羽毛已经足够了,因为大部分时候,人们都早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拿着羽毛只不过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形式而已。但这次(这是玛格丽特·艾森哈特的主意)却有三对双胞胎拿着羽毛,由康塔布驾车带着,从镇上走到小农田、牧场和农场。康塔布这会儿正坐在最前头,没有大声叫唤一句,安静得反常,他只是不时向那几对骡子哼哼几声,可它们并不需要他帮什么忙。年纪最大的一对双胞胎是哈根古德家的,他们生在第一批狼群来袭的那一年,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在大多数村民看来,他们丑得出奇,尽管他们干活很卖力)。接着就是塔维利家的双胞胎,他们可是一对漂亮的捣蛋鬼,淘气得都能在镇上画地图了。最后也是最年幼(虽然在逖安家族里已经是最大的双胞胎了)的一对,是赫顿和赫达。看到赫达,逖安不由得迈开了步子,他看到他那好女儿(虽然她相貌平平)由于感觉到了父亲的恐惧,都快要哭出来了。
并不是只有埃蒂和杰克在想着另一个人的话;逖安此时也想起了他爷爷的话。说这话的爷爷当然不是现在这个走路蹒跚,牙齿掉光的老杰米,而是二十年前的那个:那时他虽然年纪大,但如果你胆敢无礼地顶撞长辈或者做事情磨磨蹭蹭,他能一拳把你打飞到河边上去。逖安曾不止一次怀疑杰米是否真的曾和狼群当面对峙过,但既然罗兰相信这一点,他也就不再怀疑了。
就那样吧!他脑子里的声音咆哮道。到底是什么让你犹豫不决、磨磨蹭蹭呢,笨蛋?只要说出他的名字,然后站到一边不就行了吗?不管结果是好是坏,都交给他了!
逖安再注视了一会儿外面静静的人群,火把的光芒也是静静的——这毕竟不是开派对——那橘红色的火光安静地勾勒出黑暗中人们的轮廓。他想要说点什么,或者,需要说点什么,不管这样做的结果是好是坏,他只是想让大家知道,这次行动也有他的份儿。
东边,有闪电静静地在黑暗的天空中炸开。
罗兰像神父那样抱着胳膊,他注意到了逖安的眼神,并冲他点了点头。即使在火把温暖火光的照耀下,这位枪侠的注视也还是像安迪那样,冷冷的。但对于逖安来说,这些已经足够使他鼓起勇气。
他拿起羽毛,举在胸前。这时,人们的呼吸都似乎停止了。远远地从镇子的那边传来苍鹰的悲鸣,仿佛要将黑夜阻止。
“不久前我曾站在聚会厅里,告诉你们我心里的想法。”逖安说道,“我当时说,狼群来袭的时候,他们抢走的不仅是我们的孩子,还有我们的灵魂。他们每来一次,我们每闪躲一次,我们心里的伤口就会加深一次。如果一棵树被人砍得太深,它就会死去,我们的镇子也一样,如果被伤得太深,也会死亡。”
这时罗莎丽塔·穆诺兹,一个一直没有孩子的女人,在苍茫的暮色中激动地大声喊道:“他说得对!听他说,乡亲们!好好听他说!”
村民们也开始纷纷说着“听他说,听他说,好好听着。”
“神父曾告诉我们有一群来自西南边的枪侠穿过中部森林,沿着光束的路径来到了我们这里,虽然有人讥笑过他这话,但他所说的千真万确。”
“对,神父说的是真的。”人群回应着。这时又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感谢上帝!感谢圣母玛丽亚!”
“这些天以来,他们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有人想和他们说几句话,其实,你们已经和他们说过话了。他们对我们惟一的承诺,就是要帮助我们——”
“并且,如果我们愚蠢到允许他们这么做的话,他们还会把我们的镇子夷为平地,把村民赶尽杀绝,然后继续前行。”伊本·图克吼叫着。
人们吃了一惊,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等大家的议论声渐渐小下去的时候,韦恩·欧沃霍瑟说道:“闭嘴吧!你这多嘴多舌的家伙!”
图克听到这话惊讶地转过头看着欧沃霍瑟,他感到难以置信:欧沃霍瑟这个卡拉镇的大农夫可是他的老主顾。
逖安接着说:“他们的首领是来自蓟犁的罗兰·德鄯。”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一点,但一听到逖安说出的这个传奇般的名字,人们还是嗡嗡地小声议论起来。“也就是说,他来自内世界。你们想听他说点什么吗?想不想?伙计们?”
人们的回应声很快汇成了响亮的一片,“让他来说说!我们要听听他说!我们会一直听他说完的!让我们好好听他说说!说谢了。”正在这时,逖安听到了一阵轻柔的,有节奏的敲打声,他起初没有听出这是什么声音,但很快,他明白过来了,脸上也笼上了一层笑意:这不正是皮靴踏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么!只不过这些靴子不是踏在聚会厅的地板上,而是踩在这片丽莎女神的草地上。
随着皮靴声越来越响,罗兰走上前来,逖安朝他伸出了手。这时女人们也努力地踏着她们脚上的便鞋,试图加入到这响亮的脚步声中来。看到罗兰的到来,人们的跺脚声变得更大了。逖安把羽毛递给罗兰,示意其他的双胞胎们先走下台阶,自己也牵着赫达的手走了下去。罗兰用只剩八个指头的手紧握着那抹过桐油的古老的梗,将羽毛举在胸前。终于,皮靴声、便鞋声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火把在嗞嗞作响,偶尔还冒出劈啪的火星。火把照亮了人们仰起的脸,也把那些脸上的希望和恐惧照得一清二楚。这时苍鹰又叫了起来,不过很快安静了。东边的天空中,有巨大的闪电将黑暗划破。
枪侠此刻正站在人们面前。
2
似乎有很长时间罗兰只是静静地看着人群,在每双惊恐而呆滞的眼睛里,他发现了同一种东西,他曾不止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读懂它们并不难。他看出这些人十分饥饿,他们想要有人来给他们点吃的,来填饱他们饥肠辘辘的肚子。他不由想起了蓟犁镇上的那个馅饼小贩,他总在夏天最炎热的那几天走街串巷卖馅饼,馅饼的味道真是令人作呕,因此,他妈妈管这小贩叫塞普先生,塞普先生的意思是死亡售卖人。
哎,他想,但我和我的朋友们不一样,我们是免费提供帮助。
想到这儿,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这笑让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看上去年轻了些,也让台下人们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些许,他像以前一样开了口:“请大家听我说,我们早已在卡拉见过面。”
沉默。
“你们对我们敞开过心扉,我们也对你们敞开过,不是吗?”
“对,枪侠!”沃恩·艾森哈特喊道,“是这样。”
“你们能接受我们,以及我们所做的一切吗?”
这次是曼尼的韩契克回的话:“是的,罗兰,就像《圣经》上说的那样,你是上天派来对付黑暗势力的光明使者。”
这时,人群发出了一声长叹,靠后面的地方传来一个女人的抽泣声。
“卡拉的人们,你们是不是正需要我们的帮助和救援?”
埃蒂呆住了,虽然他们逗留在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这几个礼拜里问过许多人这个问题,但他觉得拿它来同时问这么多人是一件极度冒险的事儿,如果大家回答说不需要,那他们该怎么办?
很快,埃蒂就发现自己根本不用操这份心。罗兰还是像以前一样善于俘获听众的心。虽然的确有人提出异议——由少数特勒佛德人带头,一小部分黑考克斯人和两三名图克家的成员表示他们不需要帮助——但是,大多数人都立即喊出了他们的心声:是的!其他一小部分人——主要是欧沃霍瑟家的人——没有表态。埃蒂觉得在通常情况下,不表态是最明智的态度,这毕竟是最常见的政治手段。但现在不是通常情况,此刻大多数村民正面临此生遇到过的最非同寻常的抉择,如果卡-泰特最终战胜狼群,那么人们就会记住今天那些投反对票和不表态的人。他开始不着边际地想,一年以后,韦恩·D·欧沃霍瑟是不是还能在这个地方继续做他的大农场主呢?
这时候罗兰开始了他的高谈阔论,于是埃蒂便把全部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他此时对罗兰充满了崇拜之情。埃蒂长这么大听过不少谎话,当然他自己也说过不少谎话,有些谎话说得几乎天衣无缝。但等罗兰的那段夸夸其谈进行到一半时,埃蒂才发现直到此时此刻,在这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傍晚,自己才算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撒谎天才。并且——
埃蒂环顾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
并且人们正如饥似渴地听他说着。
3
“上次,我也站在这个台上面对着大家,”罗兰发话了,“那天我跳了考玛辣舞。今晚——”
乔治·特勒佛德打断了他,在埃蒂看来,这个人太过圆滑,并且狡猾得令人生厌,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很有勇气,很明显大家都想听罗兰说,可他硬是和大家对着干。
“哎,我们还记得呢,你那舞跳得不错!罗兰,你当时是怎么跳的?拜托你告诉我吧。”
人们开始不满地小声议论起来。
“我当时是怎么跳的舞并不重要,”罗兰答道,他的语气中没有半点恼怒,“因为我在卡拉跳舞的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现在,我和我的朋友们,我们在镇上有别的事情要做。你们热情地招待了我们,我们说谢啦。如今你们既然请我们上来,希望我们可以向你们提供帮助和救援,那么我现在就请你们好好听我说。不到一个礼拜之后,狼群就要来了。”
人们发出赞同的叹息声。时间也许留不住,可是连最底层的村民也可以充分利用这五天的时光。
“在他们到达的前一天晚上,我会把卡拉镇上所有不满十七岁的双胞胎都领到那儿。”罗兰指着左手边,在那儿欧丽莎姐妹支起了一个帐篷。今晚那帐篷里就有许多个孩子,尽管不足以容纳那上百个正面临风险的孩子。在大家集会时,那些大的孩子承担起照顾年幼孩子的任务,欧丽莎姐妹也不时地轮流清点人数,以确保所有孩子都平安无事。“
“那顶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