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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云龙被他说中心事,恼羞成怒,弃下葫芦,右腿屈膝,屈肘收腰,两势合成一拳,名为“蹲桩卧收拳”。少林拳套路甚多,章云龙虽以大红拳、小红拳为主,但他将朝阳拳、通臂拳、七星拳、青龙拳、炮拳、六合少林禅、罗汉十八手都杂糅进来,自创了一套“红拳四段”,于是在陇西老家开门收徒,自立门户。
何太虚见拳来得厉害,滑步斜身,掌击章云龙面门,两人一来一往,都使出看家本领狠斗。章云龙使至“砍手缠丝腿”时,右脚自右向左划弧,勾踢何太虚何太虚足踝,紧接着左腿挺膝,顶何太虚下腹,两招皆未中,猛然右腿向前铲踢,这一踢要迅疾连贯,脚尖内和,力达外缘,拳中夹腿,腿法乃少林拳特有。何太虚果然不及相避,忙用右手指往他小腿上一点,这正是他崆峒派的“破阳指”绝技。练此功夫,须以蜈蚣等物配成药泥,每日拿十指插泥三个时辰。何太虚苦练而成,指头穿砖破石,甚是厉害,物犹如此,人何以堪?章云龙顿觉小腿剧痛,这一腿便没挺直,软垂了下去。何太虚趁他下盘不稳,一个扫堂腿踢出。旁边章翠生见事不妙,忙使一招“抡劈击裆拳”,何太虚见拳击裆打来,正是自己的空当,急忙一招“护裆捶”,扫堂变成了弓步。章云龙方才趁机跃出圈外。
这边范章夫妇眼见己方失利,加紧了攻势,范彬使双节棍,章翠花则使家传的“红拳四段”。只听范彬叫声“着”,双节棍扫中那汉子。那汉子不能站立,摔倒在地。范彬双节棍回撩他顶门,欲结果了他性命。另一名大汉见状抽刀来格,不防被章翠花一记挺髋展体的后蹬腿踢中琵琶骨,身子向前猛冲撞地,顿时鼻血长流。
何太虚见二人不济,大步上前抢夺包裹,却被章云龙父子夹攻缠住。忽在此时,另一边高坡上奔下一人,一剑刺进圈来。何太虚见是师兄梁太清,叫道:“师兄救我!”
原来梁太清自逃出东厂锦衣卫的追捕,半途中见到何太虚的行迹,他这位师弟的掌门之位虽免,但念在同门之谊上,还是追来查看。奔到此处,恰逢何太虚遭红拳门围攻。他举剑援手,一边道:“二位也是老江湖了,如何厚着脸皮围攻我师弟一人?”
章云龙还了几拳,道:“你背后偷袭,又算什么英雄好汉?”章翠花认得他是崆峒派的现任掌门,想挤兑他不插手此事,便道:“姓何的乃武林公敌,跟他讲什么江湖道义?我看道长还是大义灭亲的好。崆峒派本已臭名远扬,你若袒护同门,闲话传了出去,崆峒派更是臭上加臭,臭不可闻。”
哪知梁太清被她激起了牛脾气,道:“贫道为什么要听你的?”他攻向章云龙的长剑连抖,逼得章云龙连连倒退。崆峒派幻真剑法由西山道人所创,当真招招精妙。章云龙又腿皆已不便,一不留神左臂划出一条长口子。章翠花救父心切,急步而上,右腿屈膝上提,右腿向前弹踢,右掌以掌心拍击右腿背,右拳收物腰间,半空中如鹤飞而至,踢梁太清后脑勺。
梁太清听得风响,情知不妙,急忙缩头。哪知章翠花前招未去,后招继至,左脚着地,挺膝直立,转身两掌侧平举,正击中他后肩。女子力气毕竟有限,梁太清冲出几步,又站稳了脚跟。忽听范叫道:“何太虚跑了!”众人转头看时,何太虚与两个汉子已在十丈之外。原来三人趁场中变故,章翠生等人目光都在梁太清身上时溜走。
章云龙当先追去,章翠生、范、张夫妇也弃了梁太清来赶何太虚。
少冲回头取了包裹,望定八人去的方向,一路追踪上来。他轻功远在诸人之上,哪知这一带路径错综复杂,绕来绕去,竟是跟丢了。眼见山重水复,连回路也找不到了,心中甚是着急。见陌上有个桑农正在采桑,便上前打个问讯问路。那桑农道:“小二哥是外乡人吧?这里叫做‘九曲十八湾”,近日太湖里不安宁,天天有人丧命,小二哥介末勿要乱走。”他说的是吴地方言,少冲生长在江南,听了格外亲切,谢了他的好意。
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得桑林后面有人斗口,时有兵器撞击之声。少冲寻声找去,听一个男子道:“此案若不是你做下的,如何本捕头赶到时,你却在这儿?”一个女子道:“天有凑巧,那有什么奇怪?”听声音似乎便是公主朱华凤。那男子道:“你休得狡辩!前几次案子,本捕头也见过你的背影,天下哪有如此多的巧事?”说着话又传来两声刀剑碰鸣声。龙百一的声音道:“你是吴县总捕头凌坚?素闻凌大捕头有‘江南第一神捕’之称,却是如此不明原由的乱抓人。日后若查非对证,你这捕快之职恐怕难保。”
少冲转过桑林,笑着道:“龙大哥,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们又见面了。”龙百一正与凌坚械斗,闻声都停了下来。龙百一道:“少冲兄弟,这捕头不去抓真凶,反而对咱们朱姑娘纠缠不休,你说他不是糊涂透顶么?”
那凌坚头戴幞头,手拿铁尺,满脸的肉疙瘩,长相甚是吓人。他道:“什么朱姑娘?她就是太湖飞贼梁飞燕,有个绰号‘水上飞’。”朱常凤一听此言,忍不住呵呵大笑,道:“我的绰号叫‘水上飞’,你的绰号是不是叫‘岸上爬’?”
凌坚被他取笑,更是大怒,舞动铁尺猛攻龙百一,龙百一竟也非其对手,招势渐渐散乱,斗到分际,铁尺往剑身上一碰,龙百一长剑失手,冷不防凌坚袖里一拳打中他肩头。龙百一痛入骨髓,左臂扶肩道:“好拳法!老弟不愧‘江南第一神捕’之号,我龙百一出道以来,罕逢敌手,没想到今日栽在你手中。”凌坚道:“老弟功夫也不耐,干这杀人越货的买卖,岂不可惜了一身好武艺?”说罢拿铁链去套朱华凤。
龙百一忙挡在她身前,道:“这人你抓不得。你知道她老子是谁么?”凌坚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凌坚从来只管缉捕凶犯,她老子是谁,与我何干?”
少冲一听,忍不住喝采道:“好!天下若多几个似凌捕头这般不畏强暴的捕快,坏人也不会横行无忌了。”
朱华凤向少冲嗔道:“你好没良心,不帮我反帮他。”少冲微笑着向凌坚道:“凌大捕头可否给在下一个薄面,不忙抓人?是非真相,弄清楚了再说。”
凌坚道:“你是谁?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说到“要”字时,手中铁尺递出,向少冲面门拍到,说“给你面子”四字时又连攻了四招,他话音未有停顿,手中招势也未有丝毫凝滞。他连攻五招,少冲也连避了五招,待他话音一落,少冲使出“童子摘梅手”拿他手腕,“快活功”真气凝于五指。凌坚只觉全身无力,手腕剧痛,但还是咬牙撑住,忽然劲力松去,全身立复平常,只手腕处隐隐作痛,心下大为叹服,道:“少侠请移步过来。”
少冲跟着他走到一座坟墓背后,见有三男一女四具尸体,瞧面目正是红拳门的章云龙父子、女儿女婿四人。凌坚道:“近日太湖连桩命案,死者都是武林人氏,尸身被人掏去了心子。一次案发时凌某赶到,普见过一女子的背影,今日恰好这位姑娘早到,故而疑到她头上。”
少冲道:“下手之人必与死者有深仇大恨,人既已死,还挖去心肝。”凌坚一摆手道:“非也。死者乃为人挖了心才死的,并非人死后才挖心。你看这四人别处无致命伤口,双臂犹护胸口,显是防敌人这致命一击,但还未反应过来便即毙命,凶手手法何其快且准。”
少冲细看四具尸体,果如凌坚所说,暗自佩服他眼光犀利,说道:“捕头言之有理。凶手若无准头,一击之下未能致命,而自己全身暴露给了对手,任一招反击都凶险无比。凶手若无必胜之把握,决不会贸然出此毒招。捕头请看,这老者一手护胸,另一手指作虎爪之形,已然抓伤了凶手,附近必有凶手留下的血迹。”龙百一点头道:“不错,而且抓伤的当是面部。”凌坚道:“两位连凶手的手法都看穿了,却非凌某所能,不知这是什么功夫?”朱华凤道:“这种功夫叫‘摘心手’,只因阴毒过甚,为武林人不齿,早已绝传多年。”
凌坚果在沙地上找到少许血渍,顺着血滴方向,再向前行去,起初三两步便有几滴,后来七八步才有。三里地外便断了,凌坚道:“凶手轻功甚高,受了伤还跑这么快。嘿,纵然你有三头六臂,我‘江南第一神捕’也定然将你缉拿归案。”
再追踪里地,在芦苇丛中发现了一具尸体,也是为人挖心而死。少冲见死者是崆峒派掌门梁太清,心中一凛:“何太虚只会坑蒙拐骗,武功上稀疏平常,何时练成如此阴毒的功夫?是何太虚所为还是另有其人?若是他所为,连同门师兄也不放过,当真歹毒之极!”
凌坚一摸死者心口尚温,知其死不过一炷香工夫,彼时众人尚在桑林中争斗,如此眼前的朱姑娘已无嫌疑,便道:“凶手下手未久,逃去未远。前面有个水镇,凌某要去查探一番,这厢不陪了。”打个拱,快步而去。
少冲向龙百一道:“前面既有镇甸,龙大哥可有兴与小弟同饮三杯?”龙百一当然乐意,眼光瞧向朱华凤,问她示下。朱华凤一摆手,道:“咱们身有要事,哪有闲工夫喝酒?走吧!”龙百一只得摇摇头,道:“后会有期,把盏何迟?”说罢与朱华凤离去。
少冲心想:“公主远来江南,不知为着何事?难道也是追踪西洋贡品?真是如此,她极可能抢在我的前头。”他一边想时,一边向前面水镇走去。
这水镇名为南浔,乃道地的江南水乡,人家参差,河汊纵横,舟楫如梭,甚为繁荣,临水而建的民居也多轩敞气派。
少冲到一茶肆喝茶,板凳尚未坐热,已听闹嚷声起,街上行人竞相奔走,听说上街出了命案。他心下惊疑,快步赶到案发的酒楼。
死者是个精瘦的汉子,趴在桌上,地下凝着一滩鲜血。凌坚早到,正向店老板及店伙儿问话。店伙计道:“……小的给他上齐了酒菜,也就任他吃喝,第二回上楼时便见他趴着,还以为他打盹,便没惊动,过了两三个时辰,天色也不早了,店中客人也陆续散去,小的知他是外地人,怕他误了宿头,因此想叫醒他,哪知……哪知他早已气绝,地上还有鲜血……”说这话时,神色间犹有余悸。
这时楼下冲上来一人,抱着死尸叫道:“宏业,宏业……”少冲一见是丁向南,叫道:“丁大侠!”丁向南泪眼瞧向少冲,惊喜道:“少侠也在。”他见有官府之人,便把少冲拉到一旁道:“各大掌门逃出京城后,为免被东厂一网打尽,分开易装潜回。丁某取道华山,途中遇着劣徒伍宏业,说是见过崆峒派的败类何太虚,丁某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因此相携一路追踪,路上果然遇到,斗了一仗,却让他逃了。丁某受了点伤,叫劣徒先行一步,哪知……哪知我赶来时他竟被何太虚害死了……”说到此处,一掌拍出,将一张方桌打得粉碎。
凌坚前后查后了一回,未见有何线索,正要来问丁向南,忽从楼下又奔上来一人,道:“凌捕头,我家小姐发现了凶犯踪迹。”来人正是龙百一。
凌坚一听,急奔下楼。少冲、丁向南跟在后面。三人跟着龙百一转了几个弯,早见朱华凤等在那里相候,三人几乎同时出口:“人呢?”朱华凤笑指不远处一间茅屋,三人抢进去,丁向南护住要害,第一个破门而入,凌坚次之。少冲尚未进去,二人已闪了出来,连道:“好臭!”少冲不解,进去一看,原来间茅厕,里面挺着一具死尸,也是被人挖了心子,认得是与何太虚同行两个汉子中的一个。
丁向南道:“他是何太虚的伴当方虎,何太虚为独吞珍宝,连同伙也杀了。还有一个伴当叫方龙,恐怕也性命难保。”朱华凤道:“那一个投宿在喜来客栈。”凌坚道:“何不早说?”他对此地地形颇熟,不由带路,径奔喜来客栈。
众人刚到客栈,便见楼栏边闪过一个灰影。少冲一个纵身掠上屋脊,那灰衣人却去得了无踪迹。丁向南、凌坚冲进方龙房里,只见方龙倒在床上不停挣扎,胸前已湿了一片。原来凶手正当下手时众人赶了来,一时慌张,未能致方龙死命。但方龙一番挣扎后失血过多,眼见是不行了。
凌坚见他一时未死,忙问道:“凶手是谁?”丁向南心痛爱徒惨死,问道:“何太虚去了何处?”方龙不认得凶手,但何太虚去向倒也知道,嘴里挤出三个字。三个字吐罢,便即气绝。众人听得清楚,这三个字是:“桃花坞”。
凌坚召来乡民询问桃花坞的所在,哪知竟无一人知晓。店家道:“小的祖辈世代在此居住,没听说有叫桃花坞的地方。”几乎问遍了合镇乡民,皆是如此。众人甚觉奇异,当晚便在喜来客栈歇宿。凌坚叫来店家,将方龙、方虎尸体裹好,以待仵作验过再作处置。丁向南自去料理徒弟伍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