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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我报复你,看你如此痛苦,我也不揭你老底,饶你一命。”
铁拐老也不勉为其难,便问:“请问道长雅号,援手之德,他日必报。”何太虚道:“贱号不足名世,拐老就不用多问了。”铁拐老知道江湖上有些行事来历不想与人知晓,便不多问,拱手一揖,带着少冲投大路而去。行路中,少冲问道:“师父,咱们这是去哪儿?”铁拐老道:“你瞧见那位道爷所受的掌伤没?若不出为师所料,劫镖之人使的是‘落日熔金掌法’。”少冲道:“‘落日熔金掌法’?徒儿没听过,能强过师父的掌法么?”铁拐老道:“嘿嘿,为师却是久闻大名。能使此掌法的当今只有一人,不过他住在关外长白山,从未来过中原,为师也没与他较量过。”少冲道:“师父是‘天下第一掌’,这‘天下’自然有关外在内,‘落日熔金掌法’再厉害,最多排在天下第二。”铁拐老听了这话,大是不悦,道:“少冲,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为师不过在掌法上有过人之处,江湖朋友吹捧,说是‘天下第一掌’,未必真是天下第一。这话你以后不可乱说。”少冲知道说错了话,便道:“是。”又见师父师父眉不展,忧虑重重,可见那人不易对付,镖不大容易追回。便问:“那人是谁?咱们要去关外找他么?”铁拐老道:“那人复姓完颜,名洪光,乃女真族人。取了个汉名叫‘金大宗’。曾助努尔哈赤消灭扈伦四部,统一满洲。不过他不愿抛头露面,别说中原人没见过他,就是关外胡人也很少人知道他住在何处。咱们朝着去关外的方向,能在途中追上最好。倘若镖主与劫镖者是同一人,便正是咱们要找的人。”
少冲才明白为保师父不知道劫镖者的去向还一个劲的追赶,忽想到一事,道:“师父不是说这不是真的玄女赤玉箫,他想要就给他罢了。”铁拐老道:“为师只是推测,万一是得之即得天下的玄女赤玉箫,可就大大的不妙。金人在关外虎视眈眈,早想大军南下,侵吞我大明江山,若以之为号召,更加如虎添翼,气势上已大占上风。”少冲没想到小小一枝玉箫竟牵涉到社稷存亡,民族大义,而师父看得如此之远,起初还以为师父要把玉箫据为己有,而自己也以为这未必不可,这时想来,知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师父之腹,不禁有些惭愧。
说话间已到城中。少冲忽想起苏姑娘和武名扬,说道:“那个蝙蝠王一直在打苏姑娘的主意,徒儿想回去保护她。”“蝙蝠王”说的是福王。铁拐老一笑,道:“真是孩子话,你武功低微,自身难保,还想保护别人?你不如跟着为师到江湖上历练练。苏姑娘的事为师自有计较。”少冲给师父一说,羞得脸红到耳根。师徒俩在城中转了许久,始终没打到要找的人。铁拐老拿出一面太平鼓,梆梆梆的敲起来。这是丐帮聚帮中兄弟的信号。声音传远,闻者纷拥而来。片刻间来了不下三十个乞丐。有人叫道:“拐老在这儿!”众丐户围着铁拐老问长问短。有的向他大吐苦水,说是受人欺负,有的走了狗屎运,说在孝敬拐老,显见铁拐老在众乞丐中甚有声望。铁拐老又向众丐户引介自己的乖徒儿少冲。众丐户拉着少冲上下打量,问个不停。少冲一下子有了这么多朋友,心中大乐。闹了一回,铁拐老把一个老成些的中年丐户拉到一旁,道:“我要北上办事,这里的事就交由人暂管。人随即领人赶去城西十五里一座破庙,寻一位叫苏小楼的姑娘,告诉她有坏人打她主意,叫她不如改姓换名,趋远避避。你着人暗中保护。我办完事回来,若见到苏姑娘伤了分毫,打你的板子。”
那丐户依命领着数人自去城西不提。师徒二人与众丐告别,水也顾着喝一口,从洛阳出发,在阵津渡黄河,经新乡、鹤壁、邢台到河北石家庄,丐帮弟子遍天下,沿途集帮中弟子帮着打探,再北上保定、涿州,非止一日到了京师。少冲头一回入京,果然非同一般:处处是凤楼麟阁,高台峨墙,街上衣冠齐楚,人语喧哗,诸般货物骈填如山,铁拐老召集京城的乞丐询问,有个乞丐说是几天前见同行的五个关外参客在一家饭店打尖,其中一个参客不慎把一个长木盒掉落在地,另一个长络腮胡须、穿虎皮的参客喝斥那人,说的是满话,似觉露了身份,怕什么人认出,饭没吃完就结帐而去。铁拐老问那长木盒的开头分寸,竟是半点不差,料想五人扮作参客,必从山海关出关,便和少冲马不停蹄赶向山海关。
山海关是当时天下第一大关,倚山面海,地势险要,当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大明朝抵御金兵南下的关键屏障,南北贸易的交通要冲。二人到了关下,当真是地连幽蓟吞沧海,势压山河捧帝州。这时的关口盘查不严,关外的女真人、蒙古人携毛皮、山参到关内与汉人交换布匹谷粮,来来往往如赶场一般。师徒俩不敢耽搁,经锦州、辽阳到达满洲赫图阿拉城。
明朝统一中原,定鼎燕京,只在山海关附近设防,塞北荒地,视同化外。满洲开基的始祖布库里雍顺聚集部族成立爱新觉罗部,建鄂多哩城,到了明朝中叶,子孙孟特穆智略过人,拓宽版图,移居赫图阿拉。满语中“赫图阿拉”是横岗之意。位于长白山北麓,去宁古塔西南三百里背山面水的一片地方,起初不过几个小小土堡,后努尔哈赤统一女真诸部,逐渐繁盛起来。但比起北京,仍差了老远。不过所见女真八骑子弟,皆剽悍孔武,比起南人大有精神。
师徒俩沿途乞讨,暗地追查五个参客,又向参客、猎户打听完颜洪光所居风雪堡的所在,无人知晓,不觉间到了长白山脚下。女真族传说始祖布库里雍顺乃长白山天女吞朱果所生,长白山因此是女真族的圣山。这里长年冰雪不化,远近百里难觅人烟。十几日转眼即过,师徒俩竟是一筹莫展。这一日到了长白山下的七道沟。山沟聚集也数十庄户。师徒俩仍一如既往的遇人便问,仍是无果。坐在一棵栗树下歇气,铁拐老道:“少冲,你说咱师徒是不是该放弃了?”少冲道:“徒儿八岁时在林中射伤了一只野兔,那野兔负伤逃走,徒儿追了十多里地,实在不行了,就想算了吧。但觉得这么空手而归,不但前面的白追了,还受人嘲笑,便加了一把劲,最后还是抓住了它。原来它也没力气了。”铁拐老道:“不错,行百里者半九十。行事不可半途而废,你这么想为师很高兴。走!”
二人正欲上路,忽听踏雪声响。铁拐老耳力敏锐,立知来的共是五人,前面一人脚步轻浮,多半是个女子,后面四个步声沉重,当是武林中人,并且武功不低。不久五人从斜坡后现出,铁拐老吃了一惊,原来前面一人非但不是女子,还是一个魁梧高大的红衣喇嘛,长得高鼻阔口,面相甚是凶恶。后面四人也是喇嘛。更奇怪的是,五人身后却只留下四人的脚印,后面四人僧帽、肩头都积满了雪,而前面的大喇嘛却如刚从屋中出来一般,浑身散着霭霭白气。如此踏雪无痕,风雪不沾衣,武功委实非同小可。铁拐老只瞧得他一眼,立即垂目似睡,韬光养晦。五人自师徒俩身前快步走过,转眼已在数丈之外。后面一个喇嘛忽然说了一句话,立即被前面的大喇嘛出言喝斥。本来两人说的都是蒙古语,离师徒俩又远,不料还是给铁拐老听见,知后面喇嘛问的是:“师父,咱们走了七八日,怎么还没到风雪堡?”前面那喇嘛说的是:“不要多问!”
铁拐老听了大喜,忙牵起少冲的手,轻声道:“不要说话。”飞步追了上去。他身怀“穷叫化儿快活似神仙功”,纵地飞行,日行千里兀自不累,要尾蹑五个喇嘛自不是难事。跟着翻山岭,越沟壑,也不知行了多少路,到了一处山谷。只见古木参天,荆藤飞舞,四面山岭环抱如瓮,挡住了寒气,以致谷内较外面暖和。地上积雪渐融,绿草崭露头角,一片生机盎然。再行数里,眼前现出偌大一个如拱墓的堡垒,大堡周围又有十数个小堡。堡壁、顶皆光亮如镜,阳光反射下刺人双目。那大喇嘛到了大堡前正要说话,堡门已开,十八名着羊皮的大汉成两列而出,在门口散作两翼排开,中间走出一个穿虎皮大衣的络腮胡大汉,用满语说道:“来人可是蒙古国师阿岐那大师?家师已备下薄酒,为大师接风。”似乎鼻子不畅,说话瓮声瓮气。手向里一摆,道声:“请!”
铁拐老在后面听见,虽早知那喇嘛非同小可,仍是吃了一惊。早闻阿岐那佛法精湛,又兼武功造诣非凡,得西藏班禅活沸赏识,派往蒙古做掌教,又得蒙古盟主林丹汗倚重,封为国师。
听那阿岐那哈哈笑道:“完颜堡主莫非有千里眼不成,怎知贫僧要来?叨挠了!”说罢大踏步从堡门进入。四名喇嘛跟在他身后。五人进去,那穿虎皮的大汉高声道:“佳客远道而来,何做逡巡不前?家师也请二位喝酒。”铁拐老心道:“给你瞧见了。”当下带着少冲走出来,也不说话,径自进入风雪堡。一进堡门,便觉寒气逼体,少冲不禁身子打起哆嗦。堡内地板、墙壁无不光滑如磨,闪亮刺目,摆放的桌案、陈设的器具无不是冰雕而成,通体晶莹剔透。
铁拐老正自惊叹,忽听一个极宏亮的声音道:“大师说好一年,如今还有三个月,若非老夫深通易理,算有贵客来访,就无法预治豆觞,为大师接风洗尘了。大师为何不预先知会一声?老夫也好有个出谷迎接。”说话的是个年届不惑的中年人,鹰鼻虎口,骨格雄奇,身着一件极白极净的貂裘。却听阿岐那道:“贫僧若事先知会一声,恐怕这会儿就见不着堡主了。堡主预备的不知是豆觞,还是机关?”完颜洪光哈哈一笑,道:“大师真会说笑话。”指着铁拐老、少冲二人道:“这二位可是大师同来的朋友?”阿岐那故作惊讶的道:“不是啊,贫僧还以为是完颜堡主邀来的嘉宾。”其实他发觉了有人跟踪,还看出老叫化儿颇不简单,但想多一个厉害角色,完颜洪光就多一个劲敌,自已就多一分把握,是以一直未予与理会。完颜洪光岂有不知道他的心思,再瞧这个拄铁拐的老叫化儿,脑子一转,已知是谁,笑道:“天下的叫化儿何其多矣,不过能进我风雪堡的舍铁拐老还会是谁?”屈臂当胸,行的是满人的礼节。
铁拐老道:“老叫化儿能进完颜老弟的水晶宫,真是不枉此行,老弟有什么好吃的,快快端出来让老叫化尝个鲜。”完颜洪光请七位客人就座,碗筷菜肴早摆好,有人献上酒来。那酒杯通体透明,酒殷红似血,酒香扑鼻,未饮先醉。完颜洪光坐在主位,他身立着两人,却不就座。完颜洪光说道:“莽荒野地,山肴野蔬,不足以待贵客。请!”举杯在手,先摇了两下酒杯,一口喝干,在嘴中转了两转,才吞下去。铁拐老知道饮葡萄酒才能品出美味来,也如法喝干。连同杯里的冰块一起下肚。少冲刚端起杯,立又放下,只觉酒杯太过冰冷,铁拐老微微一笑,端起他那杯酒握于掌中。不一会儿丝丝热气自酒中升起。酒香随着热气四溢,杯中冰块逐渐融化至无,才递给少冲道:“喝吧。”
少冲接杯在手,觉得很是暖和,再喝进嘴里,甘美非常,不禁喜道:“师父,好香,这是什么酒?”却听完颜洪光鼓掌道:“好功夫!拐老的快活功果然名不虚传。我长白山的葡萄酒向来是三蒸三酿,加冰而饮,沁人心脾,方显其美味。想不到还有拐老这般的喝法,妙极妙极!”转眼见阿岐那滴酒未沾,说道:“大师莫非怨怪老夫礼数不周?”阿岐那道:“贫僧戒酒戒荤,恕不奉陪!”心道:“你在酒中下毒,我可没老叫化儿那么傻。”
完颜洪光道:“这倒是老夫的疏忽,大师想必是喝惯了塞外的奶酒奶茶。敝处除此之外,唯有松针茶尚足待客。”立即有人献上茶来。阿岐那端起茶杯,起身走到完颜洪光身后,向那青年汉子道:“八太子聪慧过人,贫僧在藏边漠北早闻贤名,今日一见,果然丰华正茂,不同凡响。贫僧以茶代酒,敬献太子。”说着话,把杯端到他面前。
他称那人为“八太子”,在场之人无不吃惊。原来那青年正是金国八太子皇太极,身旁一文士打扮的儒生是他老师范文程。两人本为着一事而来风雪堡,忽然阿岐那闯来,为掩饰身份,皇太极换作一般满人的装束,未料还是被阿岐那识出。当下笑道:“大师客气了。”接茶喝了一口,还给阿岐那,说道:“本宫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这就告辞。”说罢欲走。
阿岐那道:“八太子不带上玄女赤玉箫,怎么就走了?”众人一听“玄女赤玉箫”五字,尽皆变色。少冲正想说话,铁拐老示意他禁声。只听完颜洪光道:“大师的话语总是暗藏玄机,教人难测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