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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莲无力睁眼看来者是甚么人,但觉得头部和手脚全都很舒适。
那人又把秀莲的头托起来,摇了半天,并用手指接她的太阳穴,秀莲顿然觉得轻松,立时睁大了眼睛,问说:“你是谁?”
屋中漆黑的,对面看不见人,秀莲只觉得这人很有力气,似是个男子。
秀莲心中不禁惊疑,此时她头部已经完全轻松了,两臂也觉得照常有力了。
秀莲就蓦然伸手将那人揪住,同时坐起身来,又问:“你是谁?”
那人却用力将手夺开,一下子又将秀莲推倒在炕上,他就急忙开了屋门走了。
秀莲想要挣扎著起来追赶那人,却不防两条腿还是无力,便“咕咚”一声摔倒在炕下。
此时忽听窗外有人叹了口气,秀莲听了很是惊疑,又向窗外说道:“我的两条腿还是不能动弹,你若是真心来救我,请再进屋来,索性把我洽好了!”
外面的人不言语,秀莲又问了一声:“你到底是甚么人?你是……”说到这里,却听“嗖”的一声,大概那人已飞上房走了。
这里秀莲侧耳静听了半天,窗外已毫无动静。远处的更声敲了四下,秀莲心想:原来天都快亮了。
此时她的头部一点也不觉得昏晕了,两臂也照常能够抡动,心中不禁十分欢喜,便坐在地下,用自己的手把两只腿用力的捏,用力的摇动,虽然十分疼痛,但渐渐能够自由屈伸了。
她就扶著炕沿,慢慢地站起身来,又一至身,将墙扶住,试著抬腿,试著走步。只觉得两条腿虽然可以慢慢行动了,但就仿佛伤了筋骨似的,只要这一步,就有些疼痛。但是她心中已不发愁了,送回到炕上去卧著,两腿仍然自己活动著。
她心思很明白刚才来的那人是谁,他是专为救我而来的。大概他既知道我的两条腿还是不能活动,他自然还会来的。于是就暗暗地计划著办法,同时自己不住的将身子活动著。
直到天光大亮,正殿里敲过了钟声,常服侍秀莲的那个十几岁的小尼姑又进屋来了。她一见秀莲已经能自己坐在炕上,而且睁著很大的眼睛,她就十分惊讶,并且很喜欢,就笑著问说:“俞姑娘,你的病好啦?”
俞秀莲点头笑著说:“好啦,就是这两条腿还不能够走这儿。”
小尼姑笑著说:“那就不要紧了,大概再养两天也就好啦!俞姑娘,这两天你简直是人事不知,你不知道我们多著急了!真的,你在这儿无亲无友,倘或有个好歹怎么办?现在,这总归是菩萨保佑你!”
此时,外面又进来两个尼姑,一见秀莲忽然病好了,她们也都非常惊异。
秀莲就坐在炕上,笑著说:“你们几位师父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将来真得想法报答你们!”
一个尼姑就说:“你倒不用报答我们,过两天你能下地了,到大殿多给观音老母叩几个头就是了。老母真是佛法无边,救苦救难。你要是没有地方去投奔,那也不要紧,我们老师父跟你很有缘,你可以在我们这儿往著。带发修行也可以,不过就是得受些清苦。”
秀莲一听心里觉得一动,细想了想,就说:“我也真愿意出家,我既要出家就得落发,不能那么半僧半俗的。不过在钜鹿县家里,我还有一位老母亲,今年已六十九岁了,等到将来把她老人家服侍到殡莽天之后,我一定要来此修行。”
尼姑又说:“你没有婆家吗?”
秀莲脸上红了红,摇头说:“婆家是有的,可是我没过门,人就死了!”
几个尼姑彼此相望著,啧啧地说:“真可怜!”
秀莲本来以前说她母亲尚在,原不过是推脱的话,她心里想著:我身边还有许多要紧的事,那些事未办完,虽欲出家亦不能够。后来,又说出了未婚的亡夫,对面的尼姑又不住替她惋惜,她却真的悲伤起来!
想起了往事,尤其想起了李慕白,她心中不胜难过,暗想:“自己的初心,原是要伴著孟思昭订婚的那枝金钗以度终身。
李慕白那不过是对我俞家有过好处的人,可是后来,不知为了甚么,自己就对他发生一种不可告人的心情。
尤其那次到提督衙门的监狱中去救他,以及如今……简直感情和行动都已超过了义兄妹的关系。将来倘或再见了面,那可怎么解脱呢?………”
当时,这柔软的一缕情丝,竟比长枪短刀还要锋利,使秀莲心中如受重创,她不禁对著几个月姑簌簌地流下几点眼泪来。尼姑就又劝了她半天,秀莲方才苦笑了一笑。
少时,尼姑给她取来早饭吃了,天色很快地又溜到中午了。
在下午,秀莲依旧坐在炕上捏她那两条腿,又扶著墙下来试著走步,竟觉看比昨夜又好得多了。
晚饭后,那个小尼姑又跟她谈了些问话,秀莲就向小尼姑要了一枝蜡烛,并要来取火之物。说是晚间屋里常有响声,也不知是老鼠还是黄鼠狼,所以她要点起灯来看看,小尼姑就给她都留下了。
可是到了晚间,小尼姑去后秀莲在屋依旧捏脚,她并不把灯烛点起。远处更声迟迟,才交了两下,秀莲倒不禁急躁,心说:这时天色还早呢!于是就静卧著等待,及至到了三更时分,秀莲的心情不禁紧张起来,将取火的东西紧紧握在手中,侧耳向窗外静听,但窗外面除了寒风呼呼的响,再无别的声音。
秀莲的心情由急躁转为懒惫了,心说:昨天那个人也许不能够来了。于是又用手捏腿,渐渐觉得精神疲乏,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当”的一声微响,秀莲立刻惊醒了,只觉得一个人已进屋来了。但是秀莲却一点也不动,假装做熟睡的样子,手中却紧紧地握著那取火之物。
只听那人仿彿在炕头上站立了一会,忽然他像手里拿著一张纸,窸窣地微响,就放在秀莲的枕畔了。
秀莲蓦然一滚身下了地,不顾腿脚利便不利便,她就横著屋门站住,口中急说:“你是谁?”
那人也真没虑到秀莲会自己下地,现在屋门已被秀莲挡住,他也不能过去将秀莲推开,他自己逃走。遂就站在那里,似乎发了一会怔,然后依旧运用江南口音说道:“俞姑娘你不要多疑。我是龚道士,因为你的腿伤还未愈,所以我今夜再来,告诉你治疗的法子。”
秀莲却不禁嘿嘿冷笑,“吧”的一声,蓦然打起火来。立时,火光照满了这间小屋,对面的那个人无法再躲藏了。
秀莲一面把蜡烛点上,一面借著火光去看这个人。就见这所谓龚道士,现在却不是道士的装束了,穿的是一身青布的箍身恰衣裤,头上用一块青布包裹,身体极为魁梧,但面貌却有些清瘦,两只很有神的大眼睛,额下有短短的黑胡须。
秀莲一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心中又悲又喜,就说:“李大哥!我们将有三载未见,你为甚么要处处躲著我呢?”说毕,一眼又看到炕上,只见在自己枕畔是放著一张字帖,被褥旁放著丢失的那对双刀。
蓦然间当年江南鸿留寄柬的情景,那“斯人已随江南鹤,宝剑留结他日缘”两句话,又在她脑中一闪,立时她的脸通红了。
对面的李慕白,这时心也感慨万端,他叹了口气,说:“俞姑娘,并不是我专躲避著你,现在一般的旧友,我都不愿再见了!”
秀莲又看了李慕白一眼,她将门闭严了些,说:“李大哥请坐!”
李慕白很拘束的坐在炕旁,秀莲依旧靠著门站立,二人心中都堆积许多话,却不知应当从哪里说起,良久,秀莲才说:“李大哥!自从那年你自京中逃走之后,就再也听不见你的信息,后来德五哥由新疆赦还,他对你无时不在想念,却又无处去托人打听你的下落。
直到今年八月间,才听花枪冯隆那些坏人在外面传说,说是大哥你在江南因与静玄和尚等人争斗,坠入江中已死了。德五哥却不很相信。
这次我为杨豹家里的事出来,临行时,德五哥还托我出来随时打听大哥的下落。后来在半路上遇见了陈凤钧,我和他交手将他打走,得到他的一匹马,由他的行李之中检出一封信来,这才知道大哥现在是往北来了。及至在黄河南岸,半夜里那两个贼人被擒,我就晓得是有武艺高强的人,在暗中帮助我。
到了开封,我们又全都住在那王兴镖店对门的店房内,我就想查找你的行动,但那时我可没有想到你就是李大哥。直到在开封城里,大哥帮助我杀伤张玉谨,后来因城中锣声四起,大哥领我到城墙上,对我说了几句话,我听得你声音厮熟,才想起来,才知道李大哥是在暗中保护我了。”
李慕白听俞秀莲说到这里,便点头说:“姑娘不必细说了,以后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自从那在黄河北岸看见姑娘骑著柳梦香的那匹红马,我就觉得很诧异,所以我就折回南岸来,随时在暗中帮助姑娘,后来我替姑娘擒了花枪冯隆,见姑娘北上我就放了心,晓得姑娘的事已办完了。
我因知姑娘也在处处留意我的行动,不愿被姑娘认出我的真面目,所以我就在提获冯隆的后两日,方才离开了开封。我也不晓得你是往彰德府去了,我过了河北上,原是要到太行山去,不想走在新乡,就遇上紫毛虎那伙强盗。
我因见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带著一对双刀似是姑娘之物,所以我才去把双刀夺来,为此,我还将紫毛虎及他手下的两个人杀伤了。由他们的口中才探出,姑娘是曾到太行山去了,并且与他们结仇是因为彰德府的金镖郁天杰。
我因想先到彰德府见著郁天杰,把双刃交给他,托他将来设法送还姑娘。可是在我将走到彰德府的时候,就遇见了史胖子等人。他们骑著马压著车正往那里去,我就在后面暗暗跟随。及至到了彰德府,在街上遇见了郁天杰,我将双刀交给他,他才对我说姑娘已回到彰德府,住在他的店里,他还要带著我去见姑娘,我却脱身走了。
但因见史胖子等人齐都来到这里,我就猜著姑娘的身旁一定有事,所以就住在那双庆店内。本想要在暗中观察著,如若姑娘的身旁发生甚么事情,我立时就上前帮助,可是不料史胖子那小子真狡猾,夜内竟带著两个伙计到了双庆店内,将我的来历完全探出,于是我又不得不走开了。”
俞秀莲听到这里,她觉得十分诧异,就赶紧问说:“李大哥,你为甚么不愿见我们呢?”李慕白叹道:“并不是不愿意,实在有种种难处。第一是我的盟伯江南鹤老侠,他对于我过去的事,全都非常不满。
今年夏天,我在九华山拜别他老人家之时,他就吩咐我:此番北上,只许探望家乡,如有机缘,可以与德啸峰及姑娘见一面。其他的人,无论有恩或是有仇,一概不准见面相识。第二是就在两年以前从北京逃出来,便直到江南,在路上又惹了许多纠纷。
最大的事就是在当涂江心寺,我夺去了静玄禅师所秘藏的人身穴道图,共十八幅。为此,静玄禅师率领徒众追我至繁昌江边,在船上我们交起手来,我失足坠于江中。因我略识水性,所以才得泅水逃走,宝剑和穴道图籍都在我身边,并没丢失。我便悄悄到了池州,就住在九华山上。后来江南鹤老侠也去了,他因与静玄有旧,就劝我将点穴图送回。
可是我那时早已将图籍秘密收起,只告诉他老人家我在落水之时已将图籍完全遗失。直到他老人家跟我同住三个月余,他又往旁处去了,我才将图籍取出来,详细研究,私自练习。所以这两年来,我在九华山上隐居,从不下山,就是练习点穴,现在我已完全学成了。
可是静玄禅师已知我并没有死,所以派遣他的徒众到各省去访查我。近来静玄且亲自渡江来寻我,我因不欲与他们争斗,所以形迹更得隐秘一些。再有就是这二三年来,我虽久已绝迹江湖,可是一般人都还没忘了我的名姓,所以我更不愿露出真面目来。否则,东城杀死黄骥北的那件大案会能重翻,那时必于德五哥和姑娘都有些不利。”
秀莲听到这里,甚么话她也不问,她只是很高兴地说:“李大哥,那十几张点穴图你都带了吗?可以让我看看吗?”
李慕白悄声说:“姑娘千万不可对别人去说。那十八幅秘图,永远带在我的身畔,但是现在我却不能拿出来给姑娘看。因为我昨天夜间从姑娘这里走后,我就到了静玄禅师所住的长具店内,趁他们睡熟,我将姑娘这对双刀取出,今天给姑娘送来,我想他们在发觉失去了双刀之后,一定要加紧寻查,说不定我们在这里谈话,他们就正在屋外偷听。我若露出图来,他们一定立刻闯进来,拚死也要夺回他们的秘宝。”
秀莲听了这话,她就不禁替李慕白生气,就冷笑著问说:“李大哥,你在九华山按图学习了二年了,难道你的点穴法还不如他们吗?你还怕那静玄和尚吗?”
李慕白摇头说道:“那倒未不如,只是静玄禅师他本是我盟伯江南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