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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伯随手拔掉羽箭,长声笑道:“不愧云兴迎之后最伟大的匠师。投石更是神来之笔,只是不怕伤了令郎么?”他却是指一旁的叶浩,相隔不过一丈,稍有差池,只怕砸成肉饼飞灰。思小姐也一吐舌头:“叶浩,你老爹可真狠!”秦伯心中一动,来到叶浩身旁:“叶护,我本不想杀你,现在却有了兴趣,我们不妨公平一战,无论输赢,都放了你儿子!”
四下兵士骚动,叶匠师虽一身巧器,但身手低微之至,如何是这神魔般敌人对手。一时间,众人心间两难,既不想叶浩身死,更不愿匠师出战。四野突然寂静,前方暗影中立起一人,袍袖萧然走来,映照着熊熊火光,似有绝世丰神。他来到空旷处,淡然笑道:“昆仑高人既约,敢不从命!”赫然正是一身长袍的叶护。
雪姨正在左近,抚着胸口踉跄跑出,拉住他手臂:“他已至炼神境界,你万难敌对!我们另想办法,别逞匹夫之勇。”
叶护摇头一笑:“你不必多劝!”甩脱她手,大步向营帐走去。
飞鹰城校马场中。熊熊火把照亮,骏马嘶嘶低鸣,一干将士披挂整齐,静待高坛上城主发命。从迂难营攻城,迄今已有二十日,飞鹰勇士一直龟缩墙堞之中,今日听得军令聚集,心头大为振奋。
红石大公抓过一支令箭,喝道:“夜鹰!”阵列中一骑驰出,马上躬身道:“末将在!”
“全城军士都已聚齐?”红石大公高声问道。夜鹰肃声答道:“全城现有勇士两千七百八十八人,除重伤不能离榻者一百九十二人,都已执戈策马在此。”红石颔首问道:“城头也没留一人?”夜鹰答道:“一应巡哨、更夫、侍卫、羽威,都已到齐,城头再无一人留守。”夜色静谧,全军皆寂,只有两人对话声音,在数千匹骏骑中穿梭,穿透了马鸣风啸。“好!”红石高声道,“今日我军倾巢而出,飞鹰就是空城。你们若胜,飞鹰则胜;你们若败,我会一把火烧了城池,让飞鹰成为焦土。”他语声决绝,直如金石掷地,其中孤注一掷,让草原骑兵毛发上扬。
“再看一眼这座城,也许你们此生最后一次见它!”红石神色平静,一双眸子映射火光,竟似熊熊燃烧。两千五百人的目光没有稍移,那根令箭翻转抛出,所有骑士高声一喏,士气昂扬热血沸腾。
他们已别无出路,或者高奏凯歌,或者与城偕亡,战至最后一人一马。夜鹰伸手一抄,握住令箭,躬身一喏,随即勒转马头,朝校场辕门驰去。在他身后,两千余铁骑涌出,好似铁甲洪流,蹄声战歌一齐响起。
红石大公静立当地,克勤随侍身后,广阔空荒的城堡,此刻只有他们两人。铁蹄渐渐远去,城门轰然打开,吊桥垂落在地,一应声响听在耳中,红石大公只是负手而立,仰望皓月行过中天。
“城主,我们到城楼上看去?”克勤有伤在身,并未出战,胸中热血却已沸腾。红石一摆手,懒懒答道:“我军必胜无疑,没什么可看的。”
“城主方才为何那般说?”克勤惑然问道。“蠢材!”红石大公睨他一眼,“士无孤勇则堕,军无昂扬则毁,还要我教你多少次!”
克勤讪讪一笑:“夜袭没经那老头允准,回头会不会找我们麻烦?”红石不经意道:“飞鹰城谁是城主?夜鹰决不会提这么蠢的问题。”
克勤迟疑道:“可是……”红石截断道:“兵者诡道,用计不必限于敌我。克勤,你给我记住,世上最强的不是武力,而是——”用手一指头,“而是脑子。方仙者又如何,终究是棋盘中的一颗卒子罢了。”
最后一句低不可闻,倒似喃喃自语。克勤暗自咀嚼,醒过神时,校场中已无城主踪影。
叶护长袍猎猎,行到营帐中央。秦伯目光凝视,竟露出一丝赞许:“匠师只是粗通武技,但有此气度,已当得高手二字。”
叶护淡然一笑,道:“云大师先辈圣贤,在下瞠乎其后。为了犬子不得一战,倒叫老先生笑话。”秦伯干脆利落的一脚,将叶浩踢向外头,用的却是柔劲,雪姨从旁接住,发现捆缚幽光消失,叶浩已能活动手脚。
叶护一揖谢道:“谢过老先生。”秦伯眼射厉光,道:“老朽受人委托,不得不取你性命,你好生小心了。”
叶护目光凝定,道:“在下有僭了!”他一挥衣袖,数十道乌光射出,竟是一蓬针雨,不知何等巧器发射,竟分袭要害,霎时间空中哧哧大响。秦伯一声冷笑:“不过如此!”广袖连拂,针雨不见踪影。
迂难营众外头观看,又是担忧,又是兴奋。方仙者少现尘世,迹乎神仙,而叶匠师竟凭一身巧器与其争雄,委实难以思议。叶浩一边攥紧拳头,恨不得代老爹上场,只是被一脸忧色的雪姨拉住。
叶护身形一展,向后疾退三丈。器弩争斗,距离最是重要,若非遥峙,没有反击余地。秦伯再明白不过,却没阻拦,由得对手趋后,一脸淡然处之。叶护一身巧器,狂风骤雨般袭去,无有间隔,层层叠叠。
秦伯冷声一笑:“匠师若技仅止此,当辱没云氏英名。”一身幽光环绕,箭器湮没其中,无论金木,尽数碾碎,空中粉末飞扬。他毫不在意,缓步逼上,直似闲庭信步。
孰料此时,叶护身形展动,竟是朝前迈出,霎时间,两人迎面撞上。营地四遭一片惊呼,这叶护难道傻了,竟直撄其锋。
只见叶护右手一扬,舍弃暴雨般的暗器,只是一根黑色的圆锥箭矢,闪电也似袭出。秦伯却未慌乱,屈指一弹,雷鸣般巨响,劲矢化为飞灰。
叶护一旋身,又一根劲矢射出,如此近的距离,又几乎死角,仍准确无比直袭对手面门。秦伯终于变色,喝道:“哲别!”偏头避开不及,右颊被刮出道血槽。叶护闪转同时,奇Qisuu书网不断射出劲矢,角度每每刁钻至不可思议,似乎没有空间限制。按常理,弓箭手只能遥相攻击,一旦距离过近,只能任人宰割。但黎族传有秘术,弓箭练到炉火纯青,就能无视距离,即便近在咫尺,也能刁钻发矢,玄妙至极。世人称此为哲别,译成中原话,就是神箭。叶护虽假之器械,但此刻出手,无疑谙通三昧。
秦伯终于退后,如此距离,饶他炼神化境,也难当其锋。叶护如附骨之蛆,紧缠身后,此时已不限劲矢,针雨钉瀑,迭迭直泻。迂难营众看得目眩神迷,只觉每一拨暗器,都似叶护拳掌,随心所欲,恰到好处。仿佛他已器身合一,圆融无缺。
箭器就是他的拳风,就是他的掌劲,就是他的剑气。银霜月华下,长衫叶护大袖挥舞,翩然若仙,竟将秦伯逼落下风。
老黄越看越窘,如此身手,岂是他能匹敌。往日争斗,叶护一直逊让,倒是护他脸面。叶浩则挥舞拳头,不停大叫:“老爹,射死这老妖怪!”只雪姨眉间忧色不减,叶护此时似占上风,秦伯仍能从容应对。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一旦叶护体力稍减,便要被秦伯一击致命。
两人出手越发快疾,合着滚滚箭器,卷成一团乌影。内圈却是团幽光,紧裹秦伯身躯,防护天衣无缝。远远望去,一动一静,异常明显。
秦伯一直处于守势,出手似缓实快,看得异常清晰。蓦地,他单掌击出,裹挟幽光,击中叶护胸口。与此同时,左肩也为一根劲矢贯穿。却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光暗倏分,两人退开。秦伯拔去箭矢,止住肩头伤势:“叶兄堪称一代匠器宗师,秦某佩服。”言语由衷,脸上一片诚挚。
叶护身若巍然玉山:“老先生谬赞!今夜之事如何了结?”秦伯答道:“老朽这就携小姐离去,不再打搅。”周围一片欢呼,兵士都以为叶护赢下此局。叶浩更是跑上前去,喊道:“老爹,你赢了!”
然而叶护直直后仰倒去,如玉山倾颓。叶浩扶之不及,趴在老爹身边,大叫道:“老爹,你怎么了?雪姨、雪姨,你快过来呀!”
叶护咳出口鲜血,抚向他头:“傻孩子,老爹没事,男子汉不能哭。”叶浩眼中猩红,泪水蓄满:“我不哭,不哭……老爹,你是吓我的,对不对?”叶护微微一笑:“老爹什么事也没有……”声音越发微弱,鲜血不断溢出。叶浩只觉天昏地暗,泪水再也止不住,泄洪也似滚落。这时,雪姨奔到近前,一手搭他脉门。叶浩全神贯注,见她眼神暗淡,不祥预感油然而生,滔天恐惧涌上心头。
“雪姨,老爹没事吧?”叶浩揣着最后一丝侥幸。“心脉重创,生机已绝,也就两三日时间。”雪姨木然答道,浑无一丝生气。
叶浩咆哮一声,小狮般朝秦伯扑去:“老子跟你拼了!”秦伯眼皮不眨,衣袖一挥,将他扔出三丈外。叶浩双眼通红,还要搏命,却听秦伯冷笑:“可惜呀,虎父犬子,叶兄不能瞑目了。”
叶浩被骂得一愣,脱口道:“老妖怪,你什么意思?老子怎么是犬子?”秦伯摇头道:“不明时势,不知隐忍,一身蛮勇,就能报仇么?”叶浩不管不顾,骂道:“老子要你管?留下命来!”
“站住!”秦伯一声大喝,震得叶浩眼冒金星,“能避其势,能全其锋,才算英雄。你刻下非我一合之敌。汝父身亡,有汝报仇。汝若再死,谁来报你父子二人之仇!”
叶浩被他气势慑住,呆立当地,仔细咀嚼话语,竟若醍醐灌顶。
正此时,雷霆震响从远处传来。无数铁蹄敲击草原,大地震颤,一片火潮席卷而来。“飞鹰骑兵!”此时迂难营众头领聚到叶护身旁,听得声响,众人愕然对视,继而恐惧浮上,都冒出这个念头。飞鹰城竟是要趁机劫营,内外交困之下,迂难营众能否抵挡得住?
“全军向前,依据地势防守!”老黄大声喝道。瞬息间,兵员调动,营地里乱成一团,各部统领散个干净。没人理会秦伯,毕竟迎面铁骑,才是覆顶之灾。空荡荡的营地,只有秦伯、思小姐、雪姨、叶浩四人。秦伯也是神色剧变,陡然长笑:“好个红石,竟敢拿老夫当枪使!”
第四章 横绝
两千五百铁骑全线拉开,风驰电掣,形如山崩海啸。离迂难营三百步处,俱弯弓控弦,熊熊火箭陨流也似,炸在营地前沿,各处帐篷一着即燃,顷刻成了片火海。夜鹰掣出腰间弯刀,喝了声“冲”,前排兵士一齐挺出长枪,排山倒海冲去。
营地最前是圈栅栏,高可一丈,用草原上的柏杨木扎成。突古马神骏非常,铁蹄一踏,木栏排排而倒,骑军蜂拥而进。虽有火海阻隔,也是一越而过,毫不迟滞。铁蹄震响,战歌豪迈,气势之强犹如冰山潜行。
迂难营仓促调动,三部之间难以协调,乱成一团。兼以迂难营只擅攻坚,轮到防守,顿不知所措。士兵用长矛结阵,勉强组成防线,又无偏厢车前阻,怎当得突古铁骑隳突。当下一触即溃,许多兵士逃散不及,被劈倒在地,殷红鲜血到处漫开。长矛阵无法结成,后方弓箭手也无用武之地,迂难营气势大沮。三部人马各自为战,困阻一时。夜鹰更因势利导,派出小股精锐穿插往来,搅乱后方。
老黄双眼血红,今夜败局已成,再也难以挽回。他欲下令撤退,却大不甘心,迂难营攻无不克的名头难道就此坏了?
袁远持枪一边,喊道:“老黄,兄弟们要顶不住了!此时不撤,阵形一破,我们恐要全军覆没。”神色惶急,一身盔甲淋血,更显狼狈。
老黄举目四看,左中右三部苦苦支撑,少说伤亡过千。而飞鹰骑兵气势如虹,步步进逼,兵锋所及,营地一片火海。
他艰难地一挥手,号令兵敲响铁锣,三部人马如闻大赦,有些兵士转身就跑。所幸军纪严谨,一番约束之后,且战且退,渐汇集一股。
老黄更亲率左部断后,死死挡住铁骑。
中军帐内,流矢不断掠过,烽烟熏人耳目。伴随着震天杀声,兵士潮水般向后涌退。刀剑明亮,映射上熊熊火光,好似滩滩鲜血。
四人岿然不动,无声对峙。秦伯仰首望天,无动于衷。雪姨委身草地,哀痛欲绝。而叶浩怔然立着,目光呆滞,思小姐悄然上前,眼含歉疚,低声唤道:“叶浩……”却见少年转首望来,依旧那张熟悉的脸,却狰狞扭曲,陌生得怕人。目光尤其阴沉,像受伤的野狼,欲择人而噬。
思小姐吓得后退几步:“你……你别吓我!”叶浩拿眼凝定,缄口不语,形同路人。思小姐只觉心中翻腾,说不出的难受,两人之间已被巨大的沟壑隔开,再也不能嬉笑无忌。她小小的心眼,都为哀伤填满,没有半分为匠师逝去,只因少年的疏离。她强自镇定:“小耗子,你别太伤心了。我也不想这样……”
叶浩还是沉默。迂难营残军已逶迤撤远,只剩右部压阵,老黄苦苦挥动巨剑,正往中军帐退来。雪姨饱经风浪,抱起叶护身躯,道:“小浩,我们走!”叶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