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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千帆微微点头,以示嘉许,照他胸瞠直入,乃是一记“大摔碑手”,见他闪身避开,反击他肋下空门,笑道:“挝边手!”
童舟想也不想,便伸开铁臂,意欲从她身后将她围抱。手臂才触到她肩头,他忽然想起男女大防来,此招实属造次,展开的双臂急急向后伸直闪开,下盘却被她一扫,稳立不住,哼也不敢哼,就仰天摔了下去。
北宫千帆微微一怔,伸手拉住他一只手腕,硬生生将他拉回来之际,他的头已离地面不过三寸。
童舟见她面有不悦,还道她怪自己出手莽撞造次,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面红过耳、低头不语。
北宫千帆恼道:“你怎么笨成这样,怎么会摔下去?”
童舟的头俯得更低,沉默不语。
北宫千帆继续道:“难怪司马管家骂你,真是活该!我既出‘挝边手’,便是寻常不懂武功的人,也知道要从身后围抱、制住我双臂,不使之发力……你学这些年武功,脑袋长进猪肚子里了?不但不从身后围抱,反而伸臂后仰,让我如此轻易便能绊你朝天一跤!”
童舟听她骂了一堆,仍旧不得要领,呆立不动。
北宫千帆长叹一声,飞身跃到他身后,伸开玉臂,从他身后向前围抱住他的双肩,问道:“我若如此阻你发拳,你当如何?”
童舟将头向后轻轻一仰,道:“以头撞你面鼻!”
“一撞而未准呢?”北宫千帆头一偏,以示躲避,续问他。
童舟立刻道:“脚跟踩你脚尖,再以膝盖抵你腿根!”
“若此第二击依旧不中呢?”她脚尖一抬、下盘稍偏。
童舟呆呆地问道:“那便如何?”
“笨!”她一声叹息,道:“若我是于小野、田立木之辈,制你如此,你当如何?”
童舟当即道:“哼!我吞一口内家真气,鼓劲全身,猛起肘拐,击你胸口‘膻中穴’、肋上‘锁心穴’、腹上‘气隔’‘血隔’两大穴……”
“那为何不击?”北宫千帆不悦地道。
童舟拼命摇头:“不行!”
北宫千帆收回双臂,既不解亦不悦地道:“怎么不行?”
童舟几乎便要冲口说出男女有别来,见她一脸坦荡,忽地暗笑起来:“是了,她平日在山庄与各人拆招,必然皆是如此。何况她脱略行迹,心中本无男女之念,我若说出来,倒被她取笑。”
北宫千帆见他被自己连番责骂,却不怒反笑,不禁急道:“我把你打傻了么?”
童舟笑道:“不是。不过既知对敌拆解,这些招数不一定要施于同门,不如点到即止罢!”
北宫千帆一想不错,点头道:“还算有理,那你就自己领会罢,我可饿了。下午你自己练功,别找我!”
“你去哪里?何不一同用午饭?”
北宫千帆转身便走,远远道:“我钓鱼去!”
童舟不好罗嗦,只得任她出入。
此后几日,北宫千帆皆是上午与他论武,下午自行游逛。
这日午后,童舟将分舵中的杂务理完,练练功,也闲得有些闷了,便往后寨逛去。
走了不久,见前面一棵树上竟倒吊着一个人,摇摇晃晃不知生死,赫然是北宫千帆。
童舟见了大惊,扬手两粒石子飞出,然而所击之处,绳索竟然不断。
北宫千帆睁开星眸横了他一眼:“没事可做,你横刀自刎好啦,吵我做什么?”
童舟见她无恙,心一宽,走到树下道:“你把自己倒吊在这里做什么?吓了我一跳!”
“我好端端在此午睡,与你何干?扰人清梦,实在可恶!”
“午睡?”童舟仰头看去,原来缚住她纤足的,乃是她日常所用的长鞭,恍然点头道:“你在练功?”
“逃命功罢了!”她懒懒答道:“练内功劳心,练外功费力,刀枪剑棍又浪费我喝酒的光阴,唯一可练的,便是这门逃命的轻功。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自我三岁起,便常常如此这般边练功边睡觉!”
童舟钦然道:“以师妹的悟性与造诣,何愁技艺不精?光是你代师传授的武学,我已深感受用无穷!”
北宫千帆一边摇晃,一边不耐烦地道:“我生平最讨厌念书练武,却喜欢指使别人耍把式来瞧。所以各项绝技虽熟记于心,于我却毫无用处,只会红口白牙地背诵而已。练功非但不好玩,还累得人半死,何苦来哉?”
童舟心道:“难怪所学虽博,武功却不高。原来是光说不练!”便笑道:“若是上乘武学,练了必能无敌于天下,你也不练?”
北宫千帆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便是‘少林达摩功’,我也一样能够倒背如流,闭上眼睛就可以来十遍——无敌于天下又如何,练的时候还不是一样吃苦受罪。即便有神鬼把法力渡给我,不必辛苦去练,我还嫌无敌于天下之后,会树大招风惹麻烦呢!”
童舟见她所知虽广,却似乎除了玩乐以外,对文艺武功皆无兴趣,不禁啼笑皆非地道:“也不知是脸皮厚,还是你托大轻视天下——倒背如流‘少林达摩功’?”
北宫千帆见他不信,便晃悠悠地朗声道:“听好啦——功摩达林少,功摩达林少……”唧唧咕咕,顷刻间便重复了十遍。
童舟愕然:“倒背……如流?”会意到自已又被捉弄,一面大笑,一面拼命点头:“不错!确是倒背……如流,一遍不少,哈哈哈!”
接下去几日,北宫千帆挥笔写了诸项心功、首功、面功、目功、身功、内外功等要诀,让童舟先行硬背,待日后慢慢领悟。
北宫千帆写一页,童舟便背一页。待写到第十页他也已背下,便将整叠要诀都凑到烛边去。
童舟惊急夺过:“你烧它做什么?”
“你既已倒背如流了,若这东西被歹人盗去,恐祸患无穷!”
“我好生收藏,断不会让歹人所获。”
“烧了岂不更安心?”北宫千帆抢回来,不再理他,依然向烛火凑过去。
童舟夹手夺过灯烛,叹道:“姓童的读书不多,更不懂诗书字画。不过见师妹笔力劲健疏野,非寻常女儿家的手笔,想留下来作个纪念,如此而已。”
北宫千帆诧然瞥他一眼,纤手一分,十页要诀顷刻碎作千百纸片,这才嘟哝道:“所幸你书读得不多,不然以你的罗嗦,天下人都要给你琐碎死了。”
童舟见千百纸片满室纷飞,心痛不语。
北宫千帆踱了半圈,走到案旁道:“我替你画幅像好啦!”研墨铺纸,一挽袖子,唰唰落笔,片刻而成,却不喜反叹:“若让三姐来画,必成佳品。我这支秃笔,唬人罢了。”
童舟走过去,见寥寥数笔之下,自己竟栩栩立于画中,一手拳挥巨浪、一刀横劈高山,面貌虽是自己,雄浑豪迈的气概,倒更像司马一笑,不禁淡淡道:“画上这份英雄气概,怎么教姓童的望尘莫及?”
北宫千帆怫然不悦道:“哼,你这不是妄自菲薄,倒是在暗责于我,一怪我代师授艺教得不好,二怪我画工太劣,对不对?”
童舟被她讥讽,不再往下分辩。
北宫千帆微一沉吟,又蘸墨挥毫、下笔如风,画了个自己。
童舟见她又是草草几笔,即画了个她自己持鞭仗剑的模样,剑眉横扫、星眸晶亮,蓄势待发的姿势,似要与他对峙比武一般。
画毕,见北宫千帆题云:“拳挥东海、刀排西岳!”抬头向他笑道:“若是嫌我画得不妙,烧了了事,我要告辞啦!”
童舟奇道:“告辞!去哪里?”
“叨扰多日,要走了。”
童舟急道:“你是在怪我招待不周么?”
“不是你款待我的问题,而是我猜,几位姐姐四处寻我,也该寻到这儿来了。”
“我推说不曾见过你就是了,何必急于就此告辞呢?”
“我告辞了,有人寻来,你才好具实以告。焉能让你因我背上不诚之名?”
童舟摇头道:“那么‘宫小五’忽然失踪,我怎么向舵中兄弟解释?”
“真是老实过了份!”北宫千帆又好气又好笑:“一介无名小卒忽然失踪,谁会刻意留心?果真有人问起,你不会说是那个‘宫小五’违了帮规,被你赶出去了么?”
“可是,你并未犯帮规啊!”
“我并非你西河帮弟子,自然犯不下帮规。你只说是‘宫小五’犯帮规,又不是我北宫千帆犯你们的帮规,这还不懂?”
“可是……”
北宫千帆恼道:“怎么夹缠不清?烦死人啦!”再度一声轻叹,推窗跃出。人至窗外,回头向他一挥手,笑道:“唠叨鬼,后会有期!”转眼便没了踪影。
童舟站在窗前,依然无言。直到见她没了影,这才转回身子,望着案上的字画发愣,心里一阵惆怅与烦恼,却是莫名其妙,说不清缘由。
“轻功如此,真是神出鬼没、难觅芳踪!”正自出神,忽听来人在外叩门,童舟道她去而复返,大喜道:“你又回来了?你真顽皮!”
却听门外叩门的人禀道:“童舵主,巾帼山庄西门三庄主求见,正在大厅等侯!”
童舟略一定神,暗自叹了一口气,推门而出。正文 上——十二回 心事莫将和泪说
三台令
——李煜
不寐倦长更,
披衣出户行。
月寒秋竹冷,
风切夜窗声。
深秋
金陵内苑,瑶光殿。
李煜凝视着高烧的红烛,停杯不举。
“嘿嘿!”身后有人冷笑,他一惊,大叫:“小陆子!黛儿!”转过身子,一个宫女正站在自己面前,其余人却不知去向。
“饮雷轩主?”李煜一见故人,未问来意,惊惧先自消了七分。
“你是觉得我无能潜进来,还是以为另有其人?”南郭守愚冷冷道:“风丫头这次丢大了面子,连山庄也不愿回去,我们只好下山来找她,全都拜你所赐!”
“临风没死?”李煜一喜,见她面色阴沉,又颇为不安。
“你很想她死么?中了你国中猛士的一箭,可惜伤得不深,更可惜未曾致命!”
“该死该死!”李煜脱口咒骂,见她皱眉,忙又解释道:“我是说辛子光那个老……该死。其实,我不过是想请临风入宫陪娥皇几日,岂料会横生枝节!”
“哼,君无能则臣无仁,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呐!”
李煜得知北宫千帆未死,心一宽,放下戒心,问道:“她怎么不回山庄呢?算一算,她的二八小寿已经过了,娥皇也备下了寿礼,想送给她乐一乐,她的寿辰在哪里过的?”
南郭守愚见他不似作伪,一边叹气,一边将北宫千帆借辟谷为名下山寻托义帮晦气,及其此后所发生变故,及至中秋夜采石矶太白楼的一场干戈说了一遍。叙毕,又道:“风丫头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头,也没受过气。虽不比你们皇家儿女那般尊贵,可是至少在丐帮、逍遥宫、凝慧门及巾帼山庄之中,她也是我们的掌上明珠。满以为是为你出冤气,岂知此‘李遇’非彼‘李玉’,又闹了太白楼那场风波,她还中了一箭……”
“哎哟!”李煜失声道:“谁射的?”
“飞箭如雨,都是奉旨办事的人所射!”
李煜不安地低头道:“我回宫不久,父王便立我为太子,留守金陵监国。六月父王晏驾,我嗣位于金陵,娥皇又有了身孕,想到中秋日出不来,所以……这变故一生,娥皇对我埋怨不尽,小陆子也吓软了腿。”
“不能全怪你,然而以一个宣旨阉人便嚣张至此,也足见你治国——罢了,不谈这个。”
李煜忽道:“你是如何潜进来的?宫中守卫森严,你不会是一路打进来的罢?”
“打?你道我是风丫头,如此不知进退?巾帼山庄从来与世无争,还不致无端生事,捅这个娄子。”
“易容?”李煜忆起北宫千帆维妙维肖的易容术,想当然耳。
“易容会一点。不过,如此深宫中欲单独见你,又不能惊动侍卫,足足花了我四天。刚才用了些微‘春眠散’,请门外的朋友打个小盹,才放胆进来。”
李煜想起去年与北宫千帆装神弄鬼的情形,悠然神往地道:“若是临风,凭她的易容术与轻功,只怕不到一天便进来了。”
南郭守愚正色道:“风丫头连我们都不见,你道她会来见你?我是与三位姐姐商议之后,才决定犯险进来瞧瞧,逼得临风、北斗落水,是否出于你的授意?风丫头连人也寻不着,她的婚事看来要搁一搁了。”
“临风和庄公子要完婚了么,定在什么时候?”李煜又惊又喜。
“本来旷帮主与斐宫主商量,等风丫头十六岁满了,嫁不嫁娶不娶,任由她和诗铭自己决定。这次丢大了面子,不知她现今身在何处,连斐宫主也寻她不着。”
“她的伤可好些了?”
“她没死,伤自然会好!自她去托义帮认罪后,又兜到了西河帮的杭州分舵去,童舵主挽留不住,现在又找不着她了。”
“她去负荆请罪,可被对方为难?”
“白帮主乃一帮之主,又是长辈,一笑泯恩仇,干戈已解。你问这么仔细做什么?”
“那半年,乃是我至今以来最凶险刺激、也最开心的时光,问仔细些说与娥皇听,好教她不再担心。”忽地想起一事,寻出一面金牌来,递到她手里。
南郭守愚皱眉道:“江湖之人,不担君忧何食君禄?况我巾帼山庄境属吴越,唐地人君的馈赠,更不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