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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淡如遥遥挥手,北宫千帆一路奔过去,往草地上一坐,皱起眉来。
梅淡如奇道:“谁惹你了,这么闷闷不乐?”
北宫千帆注视他片刻,忽道:“怕我、恼我、躲我的人很多,你怎么没讨厌过我?连爹娘也头疼我,旷姑姑也被我折腾,你为什么不讨厌我?”
梅淡如笑道:“哪里生出这些问题来了,我闷坏你了是不是?”
北宫千帆点头道:“你真的有一点闷。大概是我不好,太野了!”
梅淡如低头道:“是我不会逗你开心,我真的很闷。”心中暗道:“原来两个人在一起,仅仅相互喜欢,看来确实不够。”
北宫千帆心里则道:“为什么见不到他,心里总是牵挂,总算朝夕相对,却又无话可说?夏大哥和蕊姐姐千辛万苦才在一起,却最终平平淡淡遁迹西域,他们会成为一对怨偶吗?会怪我和三姐当初的多事吗?爹娘在一起二十年没有互相厌烦,我和淡如不过大半个月相对,就如此疲倦,真的是我太疯太野了么?”
见她若有所思,梅淡如也不打扰,随手又扯了些枝蔓编结几下,戴在她头上遮荫。
北宫千帆似乎想到什么,忽问道:“记得你说,你妹妹貂羽很顽皮,眼睛很大?”
“怎么想起问我妹妹?”
“我也很顽皮,眼睛很大,你怎么没想过我是貂羽?”
梅淡如莞尔道:“貂羽最爱哭了。你是鳄鱼眼泪,几曾见到你淌过?何况貂羽最怕打雷闪电,你呢,可怕过什么,只怕别人不头疼你罢?”忽见她神色郑重,便道:“你是想起了什么,还是打听到了什么?”
“你妹妹身上可有什么印记、胎记之类?”
“我好像没对你说起过此事,你如何知道?”
北宫千帆洋洋得意地道:“有一个少年郎在师门前偷劳吃狗肉……看到人家漂亮大姑娘,就跑过去乱搭讪,师承门派、年龄家世全都问了个遍,这个人是谁呢?”
梅淡如注视她许久,忽地轻轻自语:“我正奇怪,有一个临风丫头,江湖已是鸡犬不宁。再来一个诡计多端、武功不凡的依柳,岂非天下大乱——又是你!”
“生气啦?算我不好成不成?我可不是玩儿,是为了到英杰帮查实一些事情。”
“所以不惜惹恼北宫护法掴你一巴掌,再弃家出走?”他笑叹道:“原来你不只是为了赌气逃婚,我低估你了。”
“你倒挺了解我的,这都明白了。”她一抬眉毛,歉然道:“我不是有心瞒你的,所以你不许生气!”一挽他的手臂,又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喜不喜欢妙语姐姐,和她亲不亲近?”
梅淡如见她盯着自己,心里忽地紧张起来,瞪眼道:“你绕这么大弯子,只想问这个?你不开心也是为这个?我对她就好像对其他几位庄主一样,绝无邪念。只是看她伶俐可爱,觉得与她相处特别亲切……你不信我?”
北宫千帆故意一板脸道:“我也很伶俐,为什么不觉得我可亲?嫌我太丑还是太野,我哪里不好了?从实招来!”
梅淡如渗了一头汗,张口结舌地道:“你这么问,我会以为你在吃醋……我和妙语,不,白姑娘真的没有……她和你那么好,你怎么……”
北宫千帆啐道:“不害臊,你是宋玉潘安么,我为你吃妙语姐姐的醋!”
梅淡如吁一口气,放下心来笑道:“我就说自己绝不会走眼,你绝不是争风吃醋的小女子。不过你还真吓了我一跳。”
她白他一眼:“争风吃醋,也不争你!”
他点头:“这倒是!其实我和妙语、白姑娘,倒真有些投缘。”
“你记不记得几年前,我放火烧托义帮总坛那段掌故?”
“你还好意思提?白帮主不追究,白姑娘也不为此和你翻脸,你却为别人出了口什么‘怨气’,贻笑大方?”
她回忆着,缓缓道:“记得那几日我扮作托义帮总坛的一个小厮,把黄山和托义帮总坛都走了个遍,本想找白叔叔书房来烧的,可焚书终究太作孽……我居然没找到灵堂。”
“你想焚烧白帮主家人的灵位?作孽!”
“正有此意!可是真奇怪,找不到安置白夫人灵位的地方。”
“你想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难道你不奇怪吗?从来没听到过关于白夫人的事,妙语姐姐也没提过。”
“或许白夫人早逝,白姑娘对母亲没有印象,是以不提。”
“通常丈夫不给妻子设灵位,有几个原因:一是未曾娶为妻室,儿女是私生的;二是妻子与人私逃,丈夫觉得丑脸而不提,自然没有灵位。”
“白姑娘与你感情不错,白帮主也那么宽容。你放火烧屋子、吊人家帮中长老在梁上。在施公子脸上画乌龟……白帮主全不追究,你还诋毁白夫人?”
“还有第三种原因,你瞪什么眼?三是,根本没有白夫人,妙语姐姐是白叔叔收养的,还有可能是你妹妹貂羽!”
“我何尝没想过?可白姑娘是九月初三的生辰,貂羽是七月生的。”
“你们在大梁失散时,是哪年哪月?”
“丁未年八月廿七日,我一生都记得!”
“那么可不可能是九月初三那天,貂羽不巧被白叔叔收留,此后收养了她,将那日当作她的生辰,貂羽变成妙语了呢?听说丁未年的第二年戊申年,托义帮从中原迁至江南。白叔叔当日已有了三岁的女儿妙语姐姐,却没有白夫人……”
他眼睛一亮,欣喜地道:“怎么我从没往这条线索上去想?”
“貂羽身上可有什么印记,或是有什么随身信物?再不然,她有什么嗜好?”
“貂羽爱吃水果,见了什么水果都很开心。一到打雷闪电,她就会吓哭,不敢睡觉。至于记号,我记得她臀上好象有一块褚色胎记,当年有小拇指般大小,在左边还是右边,就……”
“左边!”她冲口而出。
他奇道:“我都记不清了,你知道?”
“我十二岁那年,因为一点小误会和妙语姐姐打过一场。后来她在黄山的温泉里玩水,我抢跑她衣裳泄愤,就那个不小心……看到她左臀上有块大拇指那么大的褚色东西,不知是伤疤还是胎记——非礼勿视嘛!”
他握紧她的手,急切地道:“你看得真不真切?”越握越紧,她已在皱眉,他却不知道。
“手要碎了,你用金刚指和我握手?”
他慌忙松开手,结结巴巴地道:“对不起,我是太高兴,太意外……如果貂羽还在世,我下了十八层地狱,也不会无颜见父母!”
她一边揉手,一边脱口骂道:“你这种人,下地狱才活该!可你下了地狱才能见爹娘,哼,你诅咒双亲不得好死么?”
他只顾傻笑,也不和她分辩。
见他忽而满面笑容,忽而满腹心事,她早已烦闷多时,看看天色已不早,便懒懒起来,伸着懒腰欲走。
“今天怎么急着走,不看夕阳了?”
“韩伯伯今晚为我设宴,不好缺席。辽国皇帝老儿又拎了个什么皇亲国戚出来,要我今晚去相亲,真讨厌!走吧!”
他急了:“你,你不是,唉,为什么……”
她不耐烦地道:“所以穿得整齐一点,才好见人嘛!”
他心里一酸,暗道:“原来她换回了女装,不是为了我!”默默站起来,寂然不动。
她转过身来,见他不动,奇道:“怎么不走?穿戴整齐,才不会失礼呀!”
他淡淡一笑:“你穿得还不够整齐么?连首饰都戴上了。”
“所以你要跟我一样嘛,我扮独角戏,怎么会好玩呢!”
“关我什么事?”他转过头去假装欣赏夕阳,心里又诧异又酸楚:“看她的表情,不似在逗我吃醋,好像是真心赴约。那我们这大半个月以来的朝夕相处,到底算什么?”
见他仍不动,她恼了:“我换回男装衬你好啦,哼,不给面子!”
明明该是他生气,她却气呼呼地怒目相向,他忍不住道:“你去赴宴相亲,为什么要我换装,关我什么事?”
“你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他摇头,看着她的嗔怒,酸楚愈甚。
她的千般恼怒,惟有化为一声长叹:“我知道你英武、伟岸、不拘小节。可我说过了要带朋友回去向大家引见,你好歹给个面子都不行么?真是不近人情!我到你们少林寺拜访,哪次是风尘仆仆去拜见福居方丈的?你也是我们武林中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不该丢中原武林的脸,更不忍心让我没面子,对不对?”
他依然诧异:“不是辽国皇帝要你……你带我去,不怕别人闲言闲语损你名节么?”
“你道我是什么人?我半个月来,天天和你爬山打猎,难道是想和你拜把子吗?”她终于会意,不禁大怒道:“我不带你引见给那些狗屁王孙贵胄,等到皇帝老儿乱点鸳鸯谱,哪天突发奇想颁道圣旨赐婚,再让我为了抗婚亡命天涯是不是?还嫌我不够倒霉,已经逃了一次婚,弃家远走,又来第二次?你心里想到什么了?混帐,没心没肺的浑小子!”
他讪讪地笑道:“原来不是!”
“不是什么?”她余怒未息,嗔道:“我就是要让满堂宾客见识见识你,不然才懒得应酬他们。哼,不去了,我也不想去。知道你讨厌那种肉麻吹捧的场合,找地方我们喝酒去!”
“丫头,你知不知道我的衣服尺寸?”见她转身走了,他在她身后嚷道:“都换回女装了,步子迈小些,这样走路不好看!”
她已奔出了十丈之遥,听他一嚷,回头瞪眼道:“你说我什么,敢说我不好看?哼,你更不好看!”
“出尔反尔!”他走过去,笑道:“刚才是谁夸我英武,还有什么……这下子翻云覆雨,全体否决。要开席啦,还不走?”
她终于回嗔作喜,将他一挽,笑道:“我给你备的衣裳放在客栈里,快去换换,看我把你打扮得多英俊?”
“辽国皇帝想指给你的那个公子哥儿,会不会把我生吞活剥了?”
“不会!”她喜孜孜地把他挽得更紧:“一来他打不过你,二来他不如你这般英俊挺拔,见到你,自惭形秽还来不及呢!”
他正色道:“我是因为你,才甘愿被折腾得花枝招展。下不为例!”
“很委屈你吗?”她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作势欲咬,恐吓道:“还是嫌我眼光差?如果我眼光差,又对你、对你……哼,你岂不是也很糟糕?”
他知道说不过她,只好硬着头皮沉默以对,和她携手同回客栈。
她递给他换的,其实不过是套式样简洁的黑色劲装,确实没他想象中那般花俏不堪,拿来换在身上,寸毫不差,似是量身订做的一般。
她替他整整衣领,盯着他又看了许久,看得他心里发紧,悄声道:“不丑罢?”
她“嗯”了一声,忽地脸庞飞红,低下头去轻语:“浑小子挺俊的,前几年怎么都没发现?知不知道,你冲着我笑的时候,牙齿雪白雪白,眼睛又亮……真的很好看!”
他难得见她害羞脸红,只觉得既是有趣,又是可爱,忍不住将她额前一束青丝拂开,俯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一吻之下,忽又心生懊悔,怕惹恼了她,忙闭上眼睛不敢看她的怒目。
也不知过了多久,仍不见她有反应,他睁开眼来,见她依然近在咫尺,握着他的手舍不得放,脸庞似乎更红了。
“对不起!”他轻轻地道。
“对不起韩伯伯才是!”她回过神来,拉着他往外横冲直闯,一边嚷道:“不能太迟了!”
“不必这么急!”见她又原形毕露、风风火火,他忙劝道:“你穿了裙子,别跑那么快!”却不得不和她一样,大步流星、一路狂奔。
韩匡嗣与宾客们寒喧了几句,转身问道:“临风丫头怎么还不到?鲁王世子、千金等她很久了,她又野到了哪里去?”
韩德崇德:“她说要带朋友来,大概是接朋友去了。”
韩德让奇道:“她在上京还有朋友?是逍遥宫里的玩伴吗?”
韩德崇摇头道:“天知道!”
三人正在着急,忽听丫环嚷道:“北宫特使,你总算回来了。老爷派了三拨人出府找你!”转头过去,见北宫千帆正挽着一个男子进来。
厅中所邀,虽是些契丹贵族与重臣,但契丹尚武之风甚浓,故此对北宫千帆的放浪不羁、任性好斗不加指责,反而多有欣赏。是以众人对她印象颇佳,听她回来了,都过去寒喧。
萧氏兄妹见她携了个男子进来,两人神态亲密、笑容灿烂,都十分诧异。
萧人杰见了,惊讶之外又颇感醋意,缓缓走上去,想与迎面而来的这个男子握握手,用力捏一捏,给此人一个下马威。
梅淡如与萧人杰目光相接,脱口道:“人杰,是你?”
萧人杰一呆,讷讷地道:“梅兄,怎么是你?你们……”正文 下——第二回 到处芳魂感旧游
感怀
——李煜
层城无复见娇姿,
佳节哀缠不自持。
空有当年旧烟月,
芙蓉池上哭娥眉。
白心礼送旷雪萍下了山,见她一挥鞭,坐骑长嘶一声扬踢便跑,忍不住也快马加鞭,默默与她并骑飞驰。
旷雪萍淡淡地道:“贵帮内奸已然驱逐,该做的我也做了。李遇那孩子非要与你一战不可的话,念他是晚辈,望你海涵!”
“这些事烦劳你亲赴本帮,真是教我不安。”
旷雪萍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