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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残天-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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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慧婉道:“想来这些孩子都夜不能寐了,不如各自出去走走、透口气。淡如和妙语还有许多话要单独说,北极,带他们兄妹去‘天石精舍’一叙别情。”
齐韵冰深深地看一眼这群年轻人,似有玄机地道:“上一代的恩怨,不说一笔勾销,至少也该用新的情感去化解、融合。如果把仇恨一代代播种下去的话,你们的儿孙将永无宁日!”
默立船头已大半天了。
难道这就是世事无常么?北宫千帆仰望夜幕,诧异起来:昨天这个时候,尚和心上人相看无限情,叹息他的飘零身世,又暗自庆幸。一夜之间,她也“成了”孤儿,而且与他的身世,又有着这样一种难堪的联系。
身后一暖,她肩上多了件外衫。
“我来向你辞行!”
“你妹妹妙语呢?”
“有白帮主这样的父亲,我很放心。梅家欠你的由我一人来扛,希望你看在和妙语多年友情的份上,不要怒迁于她。我、我有生之年,一定会想办法补偿你的。”
“既是上一代的恩怨,令尊也并非惟一出手的人,该了的都了啦,你不必介怀。”
“父债子还,本是天经地义。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一位害她成孤儿,欠她一生的女子……其实,我们的不协调已经慢慢暴露了出来,我实在不愿意闷你、烦你后半辈子!”
“你是认为我厌倦了你,还是你觉得已经受够了我?”
“我们至少还算朋友罢?”
“西湖的点头之交,还是天竺山的挑战对手——朋友?”
“你要多保重,少些喝酒,多些修身养性,能够回避江湖的无谓争斗,当然更好。你真的是一个好……让人喜欢的姑娘,哪怕是你捣蛋的时候,都是一位性情中人……”
“抬举我了!其实,除了捣蛋我什么都不会。”她仰望着夜空,忽道:“月亮又瘦了!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数月亮?”
他无言、不解地摇头。
“月亮瘦的时候,我在寂寞;月亮胖了起来,是我正在饱受想思之苦;现在月亮又瘦了,我解脱了,该是我们天涯互远的时候了!”
他迷惑地看着落寞仰天的她,手一揖,转身而去。
她痴痴地仰望夜空,不曾回头,不敢回头。她觉得双目针扎般地疼了起来,却怎么也流不出泪。刹那间,她引以自豪的“流血不流泪”变为铭心之痛、恶毒诅咒!为什么没有泪?五内俱焚、刻骨相思、无限惆怅,孑然落寞——就是没有泪!原来,能够痛快哭一场,是如此地幸福!她却连哭的能力也没有、幸福的资格也没有。只是,在他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她僵硬的双腿忽地软了下来。她再也站不住、从船头重重地向下仰去。
“小心!”就在她快要摔下来的时候,一个身影飞掠出来,拦腰抱住她,轻轻放下。
“怎么你不留他?你不是最爽朗的姑娘吗?何必装得如此不动声色,却又暗自心痛?我去追他!”
“诗铭哥哥,不许去!”北宫千帆拉住庄诗铭,一脸倦色地摇头:“不要勉强他!”
“我不要快乐的风丫头从此不会笑了。放心,和他大打一场,我未必会输!”
“不想逼我撞墙的话,你就别去!”
看着这个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疯丫头,庄诗铭心一软,柔声道:“其实,我们……”
“我不喜欢你,所以哪怕有一万个理由,也不能说服我嫁你!”
“好,那么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办,和他耗下去吗?真不知道,他脑子怎么这样僵!”
“没有这件事,也许我们最终也会分开!”
“浑小子难道敢变心?我去揍他一顿!”
“这四个月,他动用了所有宽容来忍让我的任性胡闹、嚣张跋扈,已经难为他了!我早就不安了。我呢,四个月里动用了半生的才智,让每一天都生动有趣,我也很累。对于他,这又未尝不是一种骚扰。也许,他只想眼睛干净、耳朵清净!”
“两情相悦的男女,怎会如此不融洽?”
北宫千帆越望越远,似乎已看见了月亮的背面:“我们心里已经浮出了危机感,这是无法忽略的。一对曾经两心相许的情侣,怎堪忍受,非等到彼此憎恶那天,才恨恨分手的心痛?留下一段最美的时光,用半生来回忆,不好吗?”
“你们会彼此憎恶吗?”
“疲惫之后是厌倦,然后冷淡、回避、彼此伤害……月亮那么美,就因为数来数去只有一轮,才会锥心刺骨。等到有一天,你发现竟然会厌恶甚至憎恨起一个最好的、你心里最喜欢的人时,是不是连自己都会痛恨进去?痛恨自己变得那么残酷!”
“所以你情愿远离,独自回忆?”
“不错!两个人朝朝暮暮相对、琐琐碎碎相处,会连回忆幸福的机会也没有。我宁可回忆他的每一个眼神、怀念他的每一个动作,也不要每日麻木厮守、相顾无言的时候,连他的半丝好处、一分优点也想不起来!”
“原来,这么多年,我一点也不了解你。这真是我的悲衰!”
“这些年,你花在我身上的心思,不是尝试了解,而是设法回避——不是吗?”
“我……对不起!”庄诗铭一脸歉然。
“对不起的是我!这些年,无论我怎么欺负你,你对我的宠爱、怜惜、维护,从没减过丝毫。”她拉起庄诗铭的手来,嫣然道:“这么好的诗铭哥哥,当然应该宠我一辈子啦!我很贪心的,二姐夫!”
“这个嘛……”
“大男人婆婆妈妈,真没出息!哼,你得不到二姐芳心的话,我一辈子瞧不起你!”
初冬,青龙山。
李煜拉开宝雕弓,扣满金鈚箭,颤巍巍的箭头对准了一头鹿,打算射出去。
“吼——”山林之中,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吼声,群臣相顾皆惊。李煜听了,更是大惊失色,眼一花,几乎栽下马。
侍从惊魂方定,一只斑斓大虎便箭一般冲了出来,风驰电掣间,已窜到众人眼前。
李煜倒抽一口冷气,头上冒出冷汗来。文武百官、随行侍从忽地如梦初醒,立刻排在四周护驾,一面箭如雨下,向那大虎射去。
只见那斑斓大虎左一跃、右一窜,东西腾挪间,竟连一支箭也没中,满山的刀光剑影,也总是挨不上它的身。群臣见了,不禁相顾瞠目。
那猛虎又上下翻滚了一番,忽地直起身躯,张开血盆大口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凌厉宏亮,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而且是——人的笑声!
“哈哈哈,人君当得好自在!域中冤狱处处、冤魂遍野。你不去大理寺亲审囚犯、大赦天下,却在此处逍遥狩猎。可惜大半日无所收获,此乃上天启示,你竟不反省……唉!”猛虎说罢,巨口一张,口中飞出一物,直向李煜射去。众侍卫蜂拥上去,欲挡来物。岂料“啪”一声,飞来之物轻轻撞在一个侍卫胸前的护心甲上,落下地来,是支黑色令箭,箭身还绑着一团白纱。
李煜未及询问所来何物,极目望去,那只大虎却已直着身子、后肢飞纵,爪不沾尘地下山去了。他心念一动,见众将士依然张弓搭箭,纷纷射向猛虎,急喝一声:“住手,且看这猛虎精吐出个什么来!”
侍卫捡起令箭递去,小陆子接了,呈给李煜道:“这东西很邪门,不如让小人查验了,再请圣上御览!”
“拿过来!”李煜双眉一轩,见小陆子战战兢兢呈上来的,果然是一支五寸长的黑色令箭,箭杆镌着银色的“巾帼”二字,箭头则镌了个“风”字,不觉莞尔一笑。
解下白纱在手中展开一读,李煜既是感动,又觉啼笑皆非,哑然叹息:“若非临风传讯,我还不知道竟有这几桩大冤案。亏她想到扮老虎来会我。哈,她又何尝不是刁蛮如虎?也不叙叙旧情,就此一走了之。辽国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北宫福音使,必定是她无疑。一个身兼辽国特使、大理国女教头的人物,也算有点声望了,怎么胡闹脾气一点也不见改呢?”
群臣见李煜满面笑容,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之事。均觉诧异,齐声叩首山呼。
李煜一定神,笑吟吟地道:“本王今日狩猎无所获,乃是天意。适才天降神兵化为猛虎,专诚赶来相告国事,实乃国中福音。文武百官听旨:青龙山狩猎就此而罢,摆驾回大理寺,本王要亲审囚犯,让百姓冤有所申。苦有所诉!”
“姑娘你真胡闹,居然扮成老虎,还偏偏在他带文武百官出来狩猎之时,吼声震天地出来。你要出个三长两短,我们还有什么脸回山庄?”客北斗一面嗔怪,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越北极也笑道:“姑娘怕露出本来面目见他,又招惹小周后那位醋娘子,就不好玩了!”
“我低估他了。”北宫千帆叹道:“本来想看他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好不好玩,结果他没让我料中!”一脸失望,甚是沮丧。
客北斗失笑道:“你竟是为了想看他出丑?好歹故人一场,都不给人家留点面子!”
“谁教他不管好后宫的醋娘子,给我添乱!”
越北极低低地说了句:“不必披那张皮,你已经够像了!”
北宫千帆横他一眼,冷冷道:“我不食他的奉禄,本来也不想多管。可你们也知道二姐的脾气,听到人家蒙冤下狱,就想去劫狱。万一出点差错,我们的庄大少爷可要守身如玉、终身不娶啦。反正信已送到,这个李煜,虽说是昏庸了些,秉性也还算善良。若是查出有冤案的话,想必能为冤屈百姓平反。我们专管不平的二姐,也就能少些让庄大少爷的牵肠挂肚。我们也可以安心上路了。”
客北斗道:“天明之后,不如我们买条船改走水路,金陵出而至镇江,顺流至东海,再借北风之力扬帆北上,东海而至渤海,不出十日,便可抵达高丽开京了。陆路太麻烦,金陵北上,一路江都、徐州、兖州、沧州、涿州、幽州,过关以后,还要过辽阳,始入高丽国境。这一路过去,江南、宋、辽三国国境,重重关卡,必误行程。”
“说得虽不错,可也不必急着去高丽。我们得先回长白山护送爹娘遗骨,难道还要往返几趟不成?最好水路北上,到了辽阳后再折道长白山。反正辽国境内,没有我去不了之处!”
三人商定好行程,第二日便船发金陵,不过半日,即顺流入了东海。
客北斗极目眺望一番,奇道:“昨夜必吹东风,是以水随风行,船这么快就入了海。奇怪,大冬日的,哪来的东风助船?”
越北极嘀咕道:“连人都可以扮老虎,什么邪门的事会没有?”
北宫千帆恍若未闻,只默念了“东风”二字,忽地想起那一年西湖上与梅淡如的惊鸿一瞥,也是一个西去,一个东往,她自迎风而立,他却逆风而坐,乱发飞扬、衣衫招展。只因无意跨上李煜那条贼船,引来了与他的对峙……
客北斗见她神情惆怅,一拉越北极,两人远远走开。
越北极诧道:“吹阵东风而已,感伤什么?昨夜‘孙楚楼’喝了整夜的酒,没见她怎样,一上了船,就这么不高兴。”
“不明白别乱说,姑娘听了更不高兴。”
“没事我去惹她做什么?我可没活腻!”
船行到第六日,抵辽国境内一个渔村,三人买了坐骑再此上,不一日便至辽阳。三人入辽阳,投了店,打算休息两日,再往逍遥宫总坛而行。
已近黄昏,酒菜摆上,越北极迫不及待地喝了一杯,苦着脸道:“又辛又辣,比汾酒差太远了,就是西凤酒,也比这个强。”转头过去,见北宫千帆停筷不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酒楼外的几个契丹人,神色狐疑。未及相问,她已回头吩咐道:“你们先休息,我去去便回!”当下拧身奔出酒楼、神色郑重。
客北斗犹自茫然地道:“姑奶奶又出去做什么?连这里也有你的朋友?”
“别吵,我去会会故人!”
你道北宫千帆为何惊疑。原来她看到的那几个契丹人中,有一个是耶律璟在位时国舅萧海只的府内总管莽古。自耶律璟遇刺后,萧梅只、萧海里等旧臣失势已久,此刻其府内总管乔扮商旅与人在此相约,赴约之人虽然说着契丹语,却不时冒出两句高丽语来,教人如何不疑。况且她母亲乃是高丽公主,事关母亲故土,自然难以袖手不理。
五人一路过去,却不并肩同行,只是同走一方而已。虽是如此,以北宫千帆十年的江湖阅历、加上她过人的耳力目力,焉会看不出端倪来?何况以她的绝顶轻功,便是武林中一流高手也不易发觉,遑论几个使蛮劲的寻常武夫!
一路跟了小半个时辰,天色渐暗,五人分三批进了一座普通宅院,掩起门来密议。北宫千帆一个“倒卷珠帘”挂在檐下,借着灯光将五人的形貌认清。五人寒喧毕,转入了正题,她不过听了几句,便大吃一惊。待她在檐下听完各人的密谋悄声离开时,心里已开始盘算起对策来。
越、客二人在客栈中等候,已近黎明才见北宫千帆心事重重地回来。见她面色凝重,二人不敢多问,天色渐明,二人渐渐倦得伏案睡了,她还在念念有词。
“北极、北斗,起来吃早餐!”二人揉开眼睛,见北宫千帆托着三份茶点送过来,连忙起身整衣。
“行了,坐下来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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