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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夜,宇文素眉没有成眠。
第二天一早,她梳洗打扮一新,又换了身新衣裳,找了一双葱绿色的绣鞋,咬牙来到饭厅。但是李靖不见了,红拂也跟着消失了。
有仆丁来报,李靖夫妇已连夜启程,赶回中原。
咄?不禁大惑不解,奇道:“这两个人。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朵尔丹娜冷笑道:“哼,是来时不敢通报,去时不敢辞行。”
宇文素眉面子上再也挂不住,霍然起身,满脸通红:“他是被你赶走的!向燕云,你自己喜欢他却不敢说出来,便来破坏我的好事——”
说罢,她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朵尔丹娜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宇文素眉险些和冲进来的叠罗施撞个满怀,叠罗施眼泪汪汪地跑到朵尔丹娜身边,哭道:“阿妈——你是不是不喜欢红姑姑,为什么赶她走?”
朵尔丹娜看了看盈盈欲哭的好朋友,由看了看一手养大的义子,她从小就不会和人吵架斗嘴,何况是和他们?她恨恨地咬了咬牙,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叠罗施忽然止住了哭闹。
——地上的毡毯,已是步步碎裂。
朵尔丹娜倚坐在榻上,忽然有了一种大哭一场的冲动。
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住她的肩头。
咄?在她身侧半跪了下来,眼神温柔得如月光下的湖水。他诚恳而动情地盯着她:“朵尔丹娜,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有那个人,你越是压得深,你就越是相信自己真的爱的是他。”
朵尔丹娜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雪白,起身便要离开。
“听我说!”咄?的另一只手也握住她的肩膀:“那年,你才十四岁,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乍一见到那种儒雅风流的才子,难免会动心的。可是,可是,这不是真的!你仅仅喜欢一个会吹箫抚琴,吟诗作画的影子,不是李靖!朵尔丹娜,真正喜欢你的是我!而你,……真正喜欢的,也是我,你的咄?哥哥!”
朵尔丹娜紧紧咬住嘴唇,眼神开始闪烁。咄?长吸了口气,“那一年,我不肯动用自己的兵力,害得你孤身迎战瓦岗寨两员大将。朵尔丹娜,你知道那一刻我的痛苦吗?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我在想,若是失去你,就是把整个天下放在我面前,又有什么意思?我发誓如果你还活着,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地待你!天可怜见,你还活着……”
他用力将朵尔丹娜拥入怀中:“你还活着,我的小朵尔丹娜!看着你一次又一次地拼命,脸上再也见不到笑容,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
“咄?——”朵尔丹娜的眼睛居然有些湿润了,“哥哥——”
“咄?哥哥”,这四个字曾被她脆生生地喊过整个童年和半个少年。这艰涩而熟悉的称呼,遥远得一如在昨天。
咄?死死抱着她,似乎是沙漠中的人抱着失而复得的一袋清水。“朵尔丹娜……回到我身边来!”
圣女的封印在瞬间解除了,久违了的泪水从那双清亮明丽的大眼睛中流了出来,一滴一滴的,似乎是心头的冰山在点点融化。
“咄?哥哥——”她怯怯地喊。
咄?低下头,轻轻地封住了她的嗫懦的、单薄的小嘴。”你是我的了——“他微笑,然后叹息。
那是满足和快乐之极的叹息。
他们的眼睛闭上了,这世界是如此的美好!
(四)
杨柳青青遍地垂,
杨花漫漫满天飞。
柳条折尽花飞尽,
借问行人归不归。
“同心同折,垂杨垂柳。”
这是两柄好剑。“日冲”剑长三尺七寸,象牙白中透着一抹淡青,狭长而锋锐;“夕永”剑长二尺九寸,烟墨色的剑身,厚重而略显诡异。
咄?轻抚着剑身,“看剑——”一剑已翻向朵尔丹娜腰际刺去,朵尔丹娜微微一笑,左手带起“日冲”的剑鞘在咄?手中的“夕永”剑上重重一顿,右手已拔剑在手,幻出三道剑光,直取咄?咽喉。
咄?不闪不让,索性往上一迎。
朵尔丹娜急忙收住势子,嗔道:”干什么?“
咄?满脸赖皮:“不打了,不打了,娶了个功夫这么好的老婆,真是处处受气!”
朵尔丹娜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他先动手,输了又耍赖。她歪着头,笑眯眯地问:“好!不动手了!你说我们比什么?”
“比个高低!”咄?轻轻从背后拥住她,得意地笑:“我比你高——”
他双手用力一比划:“高这么多!”
“好你个无耻的家伙——”两个人一个追,一个逃,顿时跑的无影无踪。
“同心同折,垂柳垂杨。”看着剑鞘上隽永的字迹,咄?感叹道。
“说真的——”朵尔丹娜怅然道,“很久没有见过垂柳了!”
“哦?”咄?饶有兴趣地问,“你喜欢?”
“是的。”朵尔丹娜似乎看见了垂柳依依的景象。“爹爹死的那天,是二月初七,我走出灵堂……只看见一棵柳树,满树嫩黄的芽儿,好美!”
“从那天起,我就喜欢上柳树了。那么飘逸、灵动,不可捉摸,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咄?玩弄着她浓密的青丝,“赶明儿我就下令在这附近全种上柳树,到了来年春天你就能看见一大片的柳芽儿了。”
“哼!”朵尔丹娜嘲笑,“你要学杨广么?载下千里杨柳,失却万里江山!”
咄?不语,只是神秘笑了笑。
第二天清晨,朵尔丹娜照例做完吐纳的早课,却不见以往跑前跑后的咄?,心中生疑,便走出了帐篷。
她一下震住了。
围着他们居住的大帐和远远近近居民的村落,竟然真的围起了一圈柳树——确切地说,是插起了一圈柳枝。咄?王脱了外衣,光着膀子,兴致勃勃地正在种树。而文臣、武将、牧人、主妇,甚至老人小孩也全都在种树。
“咄?!”朵尔丹娜急急喊道。
咄?回过头,乌黑的长发漂亮地划过一道弧线。“他们是自愿的。一听说朵尔丹娜狼主喜欢柳树,就都过来帮忙了,拦也拦不住。”他急急地分辩。
身边一个汉人女子笑盈盈地接口道:“不错!能为千岁效力,是我们的荣幸。”
朵尔丹娜放眼扫过,一张张年轻的和不再年轻的面孔都在看着她,善良而有些腼腆地笑着。就是因为她赏下的那么点儿财物?还是因为她的盛名?多少年来,她身上流着一半突厥人的血,却从未想过为了这些同胞们做些什么,而他们的心,却是如此的炽烈,水晶一般透明。
清晨的阳光洒在小树林秃秃的枝桠上,这已是初秋。他们从哪里弄来这些柳枝?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劳作,才种下了这长长的一圈?
朵尔丹娜的眼眶开始湿润了,如终年的积雪在阳光下消融。“多谢——”她轻声地说,似乎只有自己听得见。
“等我们联手夺取了天下,就回到这里终老——”咄?上前几步,满身的泥土。
朵尔丹娜脸色一沉,“为什么要先取了天下,才能回来终老?咄?,黄河那边的天下真的那么重要?”
“不是重要。”咄?的眼神也开始凝重,“你是江湖人,知道这天下的法则,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我若不先动手,那中原蛮子必定要勒令我们归顺称臣,献币纳贡,任意欺凌,又怎么会让我们过好日子?”
他已经不是向朵尔丹娜解释了。虽然仍是满身的泥土,却已有杀气透将出来,似乎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元帅在高台上点兵:“我们突厥人,难道就只能是蛮夷胡虏么?哼!我偏要他们瞧瞧,蛮夷胡虏也不是好欺负的!”
这句话说得响遏行云,在场的突厥人都听得热血如沸,一起大声叫喊起来。
咄?手中提着一柄锄头,目光越过草原,越过长河,直落入那烽烟将起的万里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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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载:突厥木杆可汗灭柔然后,成为北方唯一的强大国家。佗钵可汗死后。沙钵略可汗立,使奄罗为第二可汗,与阿波可汗,头达可汗,贪汗可汗并称为四大可汗。沙钵略势力最强,为突厥的大可汗。沙钵略弟弟处罗侯势力较弱,不得可汗名号。
隋文帝时。长孙晟献策,联络头达和阿波,使沙钵略分兵防西,又联系处罗侯和系、契丹等部,使沙钵略分兵防东。突厥各可汗互相疑忌,内乱渐生,被隋军各个击破,值得称臣。
其后,阿波可汗势力强大,西有龟兹、铁勒、伊吾等西域地,号称西突厥。自此,突厥分为东、西两部。隋文帝一手笼络阿波,一手接受沙钵略求和,沙钵略击败阿波军,承认隋皇帝为真皇帝,自己为藩属国,受隋保护。
587年,沙钵略死。他嫌儿子雍虞闾懦弱,不能对抗西突厥,令弟处罗侯为可汗,号莫何可汗。588年莫何死,雍虞闾立,号都燕可汗。
沙钵略的儿子染干,号突利可汗,居北方。隋文帝许他娶安义公主为妻。都蓝大怒,与头达结盟。599年,合兵袭击突利,突利大败。长孙晟设计挟持突利到长安归降,封为启民可汗,使居五原。
启民可汗染干依附隋朝得国,才得以击败都蓝、头达。这在痰厥,是极大的耻辱。部落离散,兄弟相残,几至灭亡,实在给了咄?极大的教训,而复仇与雪耻,也成了突厥人挥之不去的阴影。
附注:安义公主于597年入突厥,不可能是苏察和咄?的母亲。小说家言,聊为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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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血碧
飘灯
(一)
莺啼燕语报新年,马邑龙堆路几千。
家住秦城邻汉苑,心随明月到胡天。
机中锦字论长恨,楼上花枝笑独眠。
为问元戎窦车骑,何时返旆勒燕然。
——唐。皇甫冉《春思》
红拂的长发依旧黑亮如漆,眼角还看不见皱纹。
她是那种天生就不显老的女人,而现在还称得上年轻。只是愈美丽的女人,往往愈受不了青春流逝的折磨,以及对可能带走青春的未来岁月的恐惧。
“婶娘——”
“娘——”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跑了进来。红拂连忙推开铜镜,她确实与别的女人不同,至少很善于掩饰这种恐惧。
跑在前面的孩子,十一二岁,是她的侄儿;跑在后面的孩子才四五岁,是她的心肝,德謇。
“婶娘——”大些的孩子委屈道:“叔父又去商量什么边陲大计了。”
轻抚着他的头,红拂有些不解地宽慰:“你叔父去商量边陲大计,不是应该的么?”
那小孩气不过:“他们不带我去!”
“小孩子家,当然不让你去!”红拂不禁忍俊,觉得小孩儿的脾气实在可笑。
“我哪里小了?我过了年就十三岁了!”那孩子愤愤地喊道:“李世民不是比我还小了两个月么?他怎么就去了……”
“什么?”红拂愕然了。世子——那个不过十二岁的少年,居然参与商议军国大事了,这确实令人不可思议。二世子虽然是出了名的天资聪颖,有勇有谋,可他毕竟只有十二岁。
“世民哥哥最棒了!”小些的孩子拍手叫道,似乎嫌场面还不够乱。
“德儿!”红拂愠怒地瞪了他一眼,心绪有些乱了起来。李世民,这个自幼通读了百经的天才少年,迫不及待地开始迸射出他的政治才华了。在红拂等一干女眷面前,他一向是温厚而不失聪敏,稳重又不失决绝,礼数周全而卓尔不群。几乎每个人都认为,他必将有一番作为,但只有红拂却产生了一丝丝担忧,那个孩子——或许根本就不能把他当做孩子了,实在太成熟太老练,那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城府,面对他,红拂居然有一点害怕。
她太相信自己的眼光了,她知道李家的未来,也就能隐隐猜出这孩子会带来多少战争和流血。“回来要和药师商量着才好”,红拂想,“今后真的不能小看这孩子,不然,死在他手里都不知道。”
看着母亲的面容,德謇不敢胡闹。红拂瞥了他一眼:“你们出去玩吧,德儿,听哥哥话。”
她依旧紧缩着双眉,究竟是什么事要和李世民商量?她知道,如果找到那孩子,这事情就一定是要出奇制胜的。
两个孩子没有得到安抚,悻悻地出去了,一路上还在争吵:
“李世民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是比你强!”
……
虽然是白天,李渊的书房里却没有一丝阳光,明烛高挑,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这回臣去塞北走了一圈,主公估计的不错,咄?兵强马壮,显然已成气候。”李靖轻扣桌面。
“我就说,向燕云究竟是个女人,不忍心拉下脸赶你出门的。”李渊从喉咙里干涩的笑出两声。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李靖接着道:“突厥已经成为了一支足以和杨广相抗衡的力量。如今天下大乱,它身处北方,正好坐收渔人之利,只怕再过几年,咄?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