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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雪似乎有些不安,回头望了江篱一眼。江篱走上前去,想与它并排而行,却被它用前蹄赶至后方。江篱刚要开口安抚,一阵强烈的阳光已射了过来,她下意识地便抬手去挡,头往上仰,便见那洞中顶部,竟刻着十字:入得梨潇谷,生死不由天。
这分明是人刻上去的字迹,江篱一抬手,摸上那几个字,细看一番,冷笑道:“真是好大的口气。”
心中一股怒气犹生,江篱顾不得夜雪,快走上前,几乎是跑着出了那岩洞,她倒要看看,她的生死,会掌握在谁人的手里。
尽管怒气犹在,江篱却也并不莽撞,脚还未踏出洞口,剑已握在手中,两眼与双耳都保持警惕,注意着四周的一切。
没有人,竟然空无一人。莫说连人影,出洞后便只见青山点翠,花红鸟绕,完全一副仙境模样,丝毫不见有何危险事物。
江篱心内疑虑未消,依然小心地向前探路。此处与来时的山路真是大不相同。谷外冰天雪地,绿意尽被白雪覆盖。可是入得谷内,却是春意阵阵,饶是她衣衫单薄,也觉暖意融融。此行若非有事在身,在这样一个世外桃源游玩一番,倒也惬意。
江篱牵着夜雪,沿着一条丈宽的小溪往前而行。突然,她觉得手中的缰绳一紧,回头看去,只见夜雪像是受了刺激,拼命摇晃身体,最后竟将缰绳从江篱手中扯了回去,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向着前方狂奔而去。
江篱愕然,手已按在剑柄上,拇指轻轻一动,“喀嚓”一声,剑已出鞘半寸。
夜雪奔出几步,停了下来,仰天长嘶不止。江篱顺着方向望去,只见一只雀鹰在天空盘旋数圈,突然加快速度,冲夜雪飞来。
“小心!”江篱急得大叫一声,拔出剑来,便要将那雀鹰斩杀。可待她跳至夜雪身边,尚未动手,却又停了下来。她已看清那雀鹰的模样,知其对夜雪并无加害之意,便又将剑插回鞘内。
夜雪见那雀鹰,极为兴奋,不愿再往前而行。江篱知它心意,不愿勉强,只嘱咐它留在原地,便独自一人向谷内而去。
走出不多时,一阵大风刮来,不知从何处,竟裹来许多白色花瓣。江篱抓住几片,只看了一眼,便已认出,那是梨花的花瓣。此处既名梨潇谷,想来梨花必少不了。
江篱望着那花瓣飞来之处,不自觉得便走了过去。此处只是一条狭小山道,以她的经验,再往前走,必有空旷之地。
果不其然,拐过前方一个弯,天地便全然不同。一片梨树林出现在眼前,此时谷中正值春季,满树的梨花开得繁茂,白色的花朵簇拥在一起,便如一个个花球般,将整个林子都装点成了白色。
隐约间,江篱看到林中有一模糊的身影。一阵舞剑声传来,虽听不连贯,却也能分辨出,此人剑法精妙,内力深厚。如此距离,依然能有剑声传到,非寻常人所能做到。
江篱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是他,必定是他。敢在入谷的山洞内写下如此狂傲的字,舍他其谁。他的雀鹰也在此处出现,更何况,再走近几步细看之下,那身穿白衣的男子,此刻所舞的,正是那套他最为得意的作品:伏裳剑。
他也曾手把手,将这套剑法传授于她,只可惜,缘分太浅,江篱尚未学会,便与他人世两隔。未曾想,十年之后,再次相见,却依然可见这套剑法。
白衣男子舞得兴起,似乎并未感觉到有人已到了这梨花林中。江篱心跳加速,慢慢向他走去。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她甚至有一种错觉,感觉并非自己的手在抖,而是手中的剑,看到那人,竟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江篱停住了脚步,她的犹豫,自从出三生门后,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如果她能拒绝,她此生绝不会再想见他一面。可此刻,她却是主动来到此处,而且将要开口求他,求一个她恨之入骨的人,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挣扎,会不会笑得十分之得意?
江篱就如此,站在了梨花林中,花瓣还在随着风往下掉,落在她的脸上,身上,飘到脚边,又被吹向远方。江篱觉得,自己就如这梨花花瓣,这一生,都在被外界的压力推着跑,为了别人的意愿而活。
那一刹那,真真只是一刹那,她突然追随了自己的心意,毫不犹豫,拔出剑来,踏着满地的白色花瓣,如一阵风般冲向那正在舞剑的男人。
那人的身后,两只黢黑的眼珠正望着自己,见江篱冲来,发出一阵冲天的长啸。江篱明知那老虎凶狠,却还是不为所动,剑尖点地,借力跳起,双脚先后踏在一旁的梨树上,从上而下,直朝那猛虎眉心刺去。
剑未刺到,一股冲力便从剑尖传了回来,震痛了江篱的虎口。她定睛一看,果真是他,出手格住了她的剑。
“为什么?”江篱站稳,手腕翻转,将剑搁于背后,注视着面前的男子,问道。真没料到,来时想了千言万语,竟会用这一句做开场白。十年前,那个夜晚,两人分开之时,她心里想的,竟也是这句话。相隔十年,她才终将它问出口,只是早已物是人非。世间如此多巧合之事,江篱亦不能避免。
男子一双单凤眼,望着江篱,棱角分明的脸庞线条突然柔和下来,笑道:“它是我的朋友,就如夜雪对你一般。”
江篱这才将剑收起,将头慢慢低了下去。如果一直这么看着他,她不知会做出怎样冲动的事情来。
男子显得有些尴尬,他自然明白江篱的心思,转回头,用眼神示意猛虎离开。那虎极通人性,甚至不用开口,便知主人心意,未发出声响,悄悄地离开了梨花林。
“为何来此?”男子还是开口了,与其让江篱为难,不如自己出声为好,他不愿看她这副模样,仿佛受了他欺负一般。
江篱走上几步,来到男子面前,闭上眼,满脸平静,突然右腿一软,单膝下跪:“跟我走。”
男子伸去去扶,却被江篱躲开,只得收回手,道:“为何?”
“三生门有难。”江篱觉得此话真是难以出口,可是却又不得不说,她不善于撒谎,在他面前,更是无谎可圆,无论说什么,都会被他看穿。虽然实话让人尴尬,却也是非说不可。
不出所料,男子听得此话,将手中的剑一甩,扔在地上,仰天大笑起来:“想不到,你也会说出如此可笑的话来。江篱,你赶来此处,不会只是为了同我说这话吧?”
“是。”江篱只答一字,多说无益,苦苦哀求并不会让他心软。
“你觉得我凭什么会答应你?”
江篱抬起头,站起身来,一脸傲然地看着他,道:“只因,你欠我一条人命。”
地上的剑被风卷起,瞬间飞了出去,扎入一棵梨树上,剑身没入树身,只留剑柄在外,不停地晃着。
同门役
三生门内,到处都是肃穆的氛围。人人身着素服,脸带泪痕,廊下的红灯笼被撤了下来,换上了白纸糊的。
庄内大总管计博是个内敛深沉的中年人,不苟言笑,也无甚表情,常年冷着一张脸。此时的他,似乎更为冷漠,四方的脸上眉头紧锁,左颊的刀疤格外碜人。此时的计博,看上去更像是个阎王,而非三生门的大总管。
一个时辰前,三生门的掌门江群山死了,死因未明。其实江群山已病了多时,时而清醒,时而昏睡。今日的他看来与往日并无分别,庄内上上下下各色人等早已对此习惯,各等事情也早已交由几个负责人处理,江群山在庄内,便如同一个符号一般,只有存在的意义,却没有存在的价值。
如今,他突然离世,却让众人颇不习惯。人人内心都有一把小算盘,江群山在时,虽各路人马蠢蠢欲动,暗中布置,想要夺位,但碍着一个半死之人的威势,不敢动手,竟也相安无事。可如今,压在他们头上的符咒已除,接下来会是怎样的局面,谁也说不清楚。
计博靠在大门边,看着下人们来回忙碌,准备江群山的后事,心里却在衡量着。他必须想清楚了,这一步棋,关系到他下半生的荣辱。如若投错了主人,跟错了人,只怕便不是扫地出门那般简单,通常毫无利用价值的人,在三生门内,就只有一条路,那便是——死。
叶白宣还是颜碧槐,计博在思量。他那并不算聪明的脑子里,已有了无数种可能的分析结果。胜败只怕便在这几日,他却还未打定主意,这一步,走错了,便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这两个人,看得出来,野心都不小,三生门落他们谁人手里,都算不得一件坏事,计博看着朝他走来的小丫头,眼前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心机一动,立刻蹿了出去,直将那小丫头撞得人仰马翻,待得回过神来后,计博早已不知去向。
江篱穿着孝衣,跪在灵堂一侧。江群山是她的父亲,她理应为他守孝。她虽只有十二岁,却已是个懂事非常的姑娘,如今庄内的情势,她竟也是略知一二。那种为了将来矛盾的心情,似乎冲淡了父亲去逝的难过之意。
母亲走的时候,她还太小,未懂人事,照着大人们说的,也是如此在一旁跪着,脸上却没有泪痕。那时的她,何尝能懂这生离死别的意味。更何况,那时的她,还有爹,还有这棵大树可以依靠。
而如今,她又能依靠谁?她抬起头来,看着站在一旁的叶白宣,擦掉脸上的泪,抓住了他的手,轻声道:“师父。”
叶白宣身材修长,眉目姣好,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状。看那样子,不像是个习武之人,倒似个读书人。他从江篱会走路时,便陪在她身边,做了她的师父。
江群山死了,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现在能指望的人,只怕便只有他了。他看着江篱那张满是稚气的脸,忽然觉得有些为难。掌门人选尚未选出,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也是角逐人选之人。若他现在借着前任掌门女儿之光,来夺此位,未免显得不够磊落。可是,他又如何能弃她不顾呢?
叶白宣弯下腰来,摸着江篱的头,道:“是不是累了?”
江篱摇头,略显倔强道:“不累,可是……”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要知道,篱儿,人就是这么长大的。”叶白宣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小女孩,他能说的,只是这些大道理罢了。
江篱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装作老成道:“师父的话,篱儿记住了。”师父说的话,不管是什么,她都会记在心里。
门外不时地有庄内的人进来,布置灵堂,或是参拜一下。消息已发出,明日起,各方的江湖人士都会来此拜祭。不管是真心难过还是幸灾乐祸,表面功夫还是人人都会做的。
而江篱要做的,便是跪在一旁,向各人还礼。江家只剩下她了,再无他人,而她,却不得接管三生门。她是女子,年龄又太小,没有威望,也无人愿意跟着她。
她偷偷去看叶白宣,只见他还是一脸肃然,与平时无甚两样。江篱的心中,自然是希望他能当上掌门之位。她年纪虽小,却也有私心,与其将这位置交予外人,不如给叶白宣,因为,他是她信得过之人。
江篱跪了多时,双腿发麻,站起身来,走到供桌边,点了三柱香,向父亲的牌位拜了下去。江群山的尸体并未停放在此,可是他的牌位,却是多日前便已做好,人人口中虽不说,却各各心照不宣,一切都按办丧事的流程来,半个月前已开始置办。
江篱将香插进香炉,心里默念着她那点小心思,希望父亲在天有灵,能听到她说的话。她突然想起,为何父亲突然离世,连继位者都不曾指定?
这里面会有蹊跷吗?江篱的心拎了起来,转回头,刚要开口叫叶白宣,却见庄内一年轻弟子冲了进来,披头散发,手舞大刀,不由分说,便向叶白宣砍来。
叶白宣心内也正在算计着什么,见那人砍向自己,竟还犹豫了片刻,直至那刀已要砍上自己头顶,这才向旁边一闪,避过这一击。
那人见一击未中,大喝一声,又冲了过来。此时,门外又冲进来几句披着素衣的年轻男子,齐齐奔向方才那青年,合力将他抱住,大叫道:“丰元,你冷静点。”
那名唤作丰元的男子却是两眼发红,怒视着叶白宣,拼命地挣扎,骂道:“这个畜牲,杀了掌门,我要报仇。”
江篱身形灵敏,蹿至叶白宣身边,抽出他腰间的长剑,一剑砍在那丰元左肩,喝道:“你若拿不凭据来,别怪我翻脸无情。”
那丰元挨了一剑,非但不喊疼,反倒一脸正气,拧着脖子道:“我自然有证据,只恨你身为掌门之女,却与杀父仇人混在一处,真是让人心寒。”
江篱收回丰元肩上的剑,扔还给叶白宣,中气十足道:“好,那你便拿出证据,我瞧瞧。”
丰元正要张口,只听外面已是打声一片,嘈杂不堪。计博冲了进来,看了看叶白宣,又望了望江篱,最终叫道:“小姐,不好了,庄里的人自己打起来了。”他方才想的那个人正是江篱,他忽然觉得,只要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