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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意既定,她再无犹豫,穷途末路中忽然找到一条出路,一时间只觉心境明朗,当下动手收拾行囊,只等过完今日,便起程去潞州。
吃过晚饭,王府那边还是没有消息,洛小丁心知再也无望,便早早洗漱了,上床睡觉,预备明日起个大早,好赶往潞州。她才躺下,便听楼梯那边有说话声,声音渐说渐大,一径往她这间客房而来。
洛小丁觉得不大对劲,便忙坐起身来,不一会儿外面便有人敲门,店小二在外面叫:“洛公子,有人找你。”之后是严管事的声音:“洛小先生,我家王爷回来了,已在王府设宴,还请小先生赏脸过去。”
听闻风竹冷回府,洛小丁意外之余又有些欣喜,毕竟有了一线希望,能试一下总是好的,于是急急忙忙下床,穿戴整齐后同严管事一起过去。
到王府时,风竹冷已在座等候,宴席上并无他人,看来是专门为洛小丁所设。月余未见,风竹冷眉宇间略多了几分端俨之态,洛小丁乍一见他,心头便是一凉,这一瞬只觉他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再非当日那佻达放旷平易近人的模样。
洛小丁心里隐隐觉得不妥,又不知是哪里不对,正要躬身行礼,风竹冷却哈哈笑着立起身来阻止了她,这一笑扬动眉梢,容色间薄有放浪不羁之色,一边请她入座。
因只有他二人,席宴便设在偏厅的暖炕上,两人盘膝围雕花檀香木矮桌对坐,洛小丁无心与他周旋,径直将来意说明,便是讨要鄱阳王的墨宝,但其中缘由却是只字未提。
风竹冷微有些诧异,笑道:“朱老夫子的字有什么看头?不如拿我的去……你想要多少,我便写多少。”
洛小丁心知他是打趣玩笑,却还是不好拂他脸面,只笑:“王爷若赐墨宝那是最好不过,倘若同赠鄱阳王手笔,岂非两全其美?”
风竹冷半晌没有答言,拎起酒壶往面前酒盅斟酒,洛小丁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法,不免紧张起来,双目一瞬也不瞬地紧盯着他,心里虽盼着他能给个干脆的答复,却又怕他一开口便会回绝,心里矛盾之极,偏这厅中热气炙人,额上不由得便生了薄薄一层汗。
静默片刻,风竹冷忽然抬头,冲门外喊了一声,陈管家闻声而入,他这才说话:“你去薛主簿那里看看,让他帮我寻两幅鄱阳王的字送来。”
洛小丁悬着的一颗心落入肚中,待陈管家走后,方连连道谢。
风竹冷笑道:“那些东西都乱七八糟的,怕不那么容易找,你需等上一阵……”
洛小丁道:“只要能找到,便等些时候也没什么。”
风竹冷定定看住她,微笑:“倘若等上一年呢?”
洛小丁一怔,道:“我只能等到明日辰时……若太难等,不要也罢。”
“哪里能让你等那么久?”风竹冷莞尔,提壶往洛小丁杯中倒满,“至多两三个时辰,倘使找不到,我便遣这些没用的东西回家种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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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38。进退
酒香浓郁,氤氲一室。洛小丁眼见风竹冷往她杯中倒酒,欲要推辞,却又想到自己有求于他,这话便不好出口,皱了眉不出声,只看那酒水缓缓注入杯中,一点点满上来。
风竹冷抬眼睇视于她,笑道:“愁眉苦脸的做什么?一杯酒而已,我见你饮过,这小小一杯酒醉不倒你,即便是醉了,也还有我照应,难道你连我都信不过?”
话说得委婉在理,实在叫人推辞不得,洛小丁由不住苦笑:“王爷这真是强人所难,要喝也成,但仅此一杯。”
风竹冷笑吟吟望着她,朝她举杯致意:“一杯便一杯,只当解解乏……当真以为我要灌醉了你?”
洛小丁见他眉宇间朗朗清濯,一丝阴翳也无,自己如此,未免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一时间倒不好意思起来,当下擎酒喝下,只觉酒味甘美,醇香怡人。她怔了片刻,才觉腹中隐隐似火烧,连带着脸上也热了起来,由不住摇头轻叹:“若能一醉解千愁,便醉上一次也无妨……”
风竹冷含笑看她将酒饮下,遂也一饮而尽,慢悠悠言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是与非?”
洛小丁心头微动,呆了一呆,又觉心酸,低头幽幽道:“唯一只怕,今朝之后再无明日……”
风竹冷满脸狐疑地看着她,半皱着眉笑:“过完今朝,还有许多个明日……小丁,你这是怎么了?”
洛小丁摇头,口中喃喃,如出呓语:“为什么……我会觉得过完今朝,再无明日?”说这话时,她嘴角扬起,像是在笑,然而笑容惨淡,却似夹杂了无尽心酸,目中晶然,竟有泪珠滚动。她直直望着前方,良久没有动静,眼神却渐渐散乱迟滞,头往下勾,伏在桌上再也不动。
风竹冷伸手拍拍她手臂,叫道:“小丁……洛小丁……”
洛小丁只是不应,竟好似睡着了一般。
风竹冷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半晌,见她仍是一动不动,便从桌子对面慢慢挪过来,紧挨她坐下,俯首凑过去看,洛小丁的脸完全埋在臂弯里,灯影里只见鬓边一绺乱发簌簌轻颤,他忍不住伸手过去,圈住她肩头,想要将她揽进怀里。
手才挨上她肩头,洛小丁忽然“啊”地一声轻呼,直身坐了起来。风竹冷正自神魂不守,又离她太近,哪里来得及避让?“砰”一声,鼻梁骨撞上她后脑勺,眼前立刻金星四迸。
洛小丁隐隐觉得后脑闷痛,茫然四顾一番,目光才落在风竹冷身上,只见他靠墙斜身倚坐,一手掩鼻,竟是满脸痛楚之色。她望着他呆呆发愣,好半晌眼珠子才转了一转,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风竹冷捂着鼻子,眉头紧皱成一团,冲她连连摆手,像是痛得厉害,竟连话都说不出了。
洛小丁又问:“我睡多久了?”
风竹冷鼻子痛得要死,没好气道:“我倒想你睡久一点,可惜,你就只打了个盹而已。”
洛小丁“哦”了一声,像是仍没醒过神来,又发了一阵呆,听见外面梆声,知道是二更天,这下再也坐不住,起身下炕拿靴子过来穿。
风竹冷见她要走,也顾不上鼻子了,抢上前一把拽住她袖子问:“你去哪里?”
洛小丁侧身往旁让,一边想要扯回被风竹冷抓在手中的袖子,扯了两下都没扯脱,又怕用力过大,撕破了不雅不说,恐怕还要露馅,便只好罢手,道:“都二更天了,我该回去了。”
风竹冷道:“鄱阳王的手笔你不要了?”
洛小丁回头看他一眼,淡淡道:“王爷既没有诚意相帮……我赖在这里总归不好,何苦自讨没趣?”
风竹冷面色微微一沉:“你怎知道我没有诚意帮你?只不过让你等上一等,你便这样!”居然就敢跟他蹬鼻子上脸。
洛小丁嗤然冷笑:“小丁自小便是看人眼色长大的,若是连这点都瞧不出……岂不是白活了这许多年?”
风竹冷握着她衣袖的手缓缓松开,双眼微眯,脸上薄有愠色,沉了一沉,又忍不住拊掌大笑:“你才多大?也敢在我面前说白活了这许多年的话……好了,你也别多心,我答应你的事情几时又做不了数?只是,好歹你也该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事?便是要淘字画,朱老夫子的字只怕远入不了你的眼……嗯?是也不是?”
洛小丁紧抿双唇不语,只顾弯腰穿靴,待穿好后这才开口:“王爷的消息不至于如此不灵通,浮云城出了什么事想必也知晓了,我此来所为何事,必然也是知道的,若不然——也不至于晾着我这么些日子,王爷的苦衷,小丁也明白,是我强人所难了。”
风竹冷面上微晒,却只坐着不动,见她去衣架上拿披风,方冲外面喊道:“陈管家,你再去催催他们,东西找到没有?”
陈管家怀里抱了两个卷轴进来,道:“找到了,一直没听见王爷唤,就没敢进来。”
风竹冷接过来展开,注目细看,语声中略含了些惊讶:“这字笔意瘦挺,体势劲媚,深得柳体之真髓,看不出……老夫子的这笔字倒还写得不错。”转头瞟一眼洛小丁,问道,“你不打算赏看赏看?”
洛小丁正将披风往身上披,听见这话,手上不觉微微一顿,情不自禁便走了过去。待她走至近前,还未及看清,风竹冷却忽地将那卷轴合上了,抬手递到她手中,道:“你说,我可有诓你?你啊,总是不肯信我……”
洛小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拿着那幅字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向来多疑,除了大师兄从不肯轻信于人,方才如此,不过是要以退为进,这些小伎俩如何能瞒过风竹冷?好在他还算给她几分薄面,只点到为止,并没有完全将她这番心思揭穿。
“你既赶时间,那便回去吧!我也有些累了……就不送你了。”风竹冷懒洋洋倚在软靠上,似笑非笑。
陈管家引了洛小丁出去,风竹冷闭目养了一阵神,又坐起来自斟自饮,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陈管家才回来,轻手轻脚走至风竹冷身旁,低声禀报:“洛小先生已经出城去了。”
风竹冷并没朝陈管家看上一眼,只顾往杯中斟酒,酒满溢出,自桌上蜿蜒流下,悄然滴落在他的袍子上,他却浑然未觉。
陈管家没他的吩咐,也不敢退出去,默然侍立一旁。过了一阵,严管事从外面进来,正要出声说话,忽瞥见陈管家朝他递眼色,心知不妙,忙噤声不语。
风竹冷将酒壶放下,道:“说吧!有什么事?”
严管事拱手道:“回禀王爷,洛小先生可能有麻烦……谷……有人在樵关道设了埋伏……要对他不利。”
陈管家听闻此话脸色微变,原本以为风竹冷也会大惊失色,谁知他竟好像充耳未闻,整个人如石像一般端坐不动。陈严二人面面相觑,摸不准他的心思,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都以为他再也不会理会此事,正要告退出去,却听风竹冷鼻中冷哼一声:“这个人……总也不知好歹,便叫他吃点苦头也好。”
两人闹不清出了什么事,只好一起随声附和。风竹冷仰头喝下一杯酒,忽而冷笑:“你有铮铮傲骨?便可肆意践踏他人的尊严?”像是在自言自语,陈严二人听得他语气激愤,这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恰好听见外面梆声,便一起劝他就寝。
风竹冷也不作声,只摆手叫他二人下去,两人跟他行礼拜退,待要出门时,又被风竹冷叫住,两人在门口躬身候命,风竹冷却反而缄口不语了,等了一阵,才听他道:“严管事……你还是——派人去给白弘景递个信……”
第一卷 39。伏击
洛小丁回客栈拿了行囊,随着陈管家派来送她的侍卫行至西城门,顺顺当当出了晋阳城,与那侍卫道谢拜别,快马加鞭地趁夜疾疾赶路。
夜色蒙蒙,寂静当中,只闻一串急骤的马蹄声。一弯扁扁的月亮斜挂天幕之上,月光清幽,透过路边琼枝洒落下来,洛小丁伏在马背上,看见地上斑驳的树影,掐指默算。师父走时是月初,她在师父走后不久动身,在晋阳滞留这许多天,一晃竟已是月末了,若再不快点赶回去,谁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师父也许在她之前回去也说不定,想到此处,心里便是一紧,向后一鞭扬开,“啪”地一响,纵马如飞。
她昼夜兼程地赶路,路上只趁打尖的功夫歇上一阵,竟也不觉得累。如此连行两个昼夜,到第三日卯时,终于翻过了蜢山最后一个山头,再往前,是通往山下的一条笔直通道,道路虽不再崎岖,但却狭长陡峭,足有一两里地的距离,因这条山路较前狭窄,百年之前仅能容一人通过,樵夫们多经此上下,遂称为樵关道。
后来被好心人凿宽铺平,这才可容车马经过,因此处是蜢山的出口,故而是到潞州的必经之地,过了潞州,离浮云城便没有多少路程了。
洛小丁控辔往下缓行,道路两旁生着许多参天巨树,树影憧憧,黑压压盖上人头顶,说不清的诡异。也不知为什么,越是离浮云城近,洛小丁便越是惶惶不安,风竹冷给她的那两卷字她看过了,竟是同书信上如出一辙的字,这让她大感意外,心里矛盾之极,她不远千里前来寻找证物,原本为的是替童师叔洗冤,可这两幅字——难道她这一趟行程竟是为了证明童师叔有罪?倒真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难道他们都看错了人?她越想越是烦乱,不由自主便放松了马缰,“驾”地喝了一声。身下马儿失了控力,扬起四蹄,往下飞奔,蓦地里前足踏空,“咴儿”一声长嘶。
“轰”一声大响,面前土路霍然间下陷崩裂,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马儿一足陷落,来不及回退,立时人马悬空,往下一头栽落。
洛小丁这时才知中了人的埋伏,大惊失色下已来不及多想,自马上一跃而起,整个人如流丸一般往上飞掠,马却无法自救,“嘭”一声坠落坑底,触动坑底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