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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奇了,是什么人这么恨你?非要至你于死地,竟然连千尺曲沉丝都用在了你身上。”李玄矶越想越觉古怪,苦思半晌无果,转头寻了本书看。
他们如今是在一辆宽敞的马车里,内里的布置很熟悉,是师父出门常坐的那辆,李玄矶坐在旁边,专心致志看他手里的书。
洛小丁躺了半晌,不觉想起了方才的梦境,由不住便伸手在腰间摸了一摸,腰带里什么都没有,他猛地爬起身来,掀开被子四处翻找,没有,哪里都没有!他颓然坐下,只觉心口一阵阵疼,钻心刺骨。
“是找这个么?”李玄矶冷眼看他,顺手扔过来一串铜钱。
洛小丁一把抓在手里,如获至宝。
“是你大师兄送你的那串铜钱?”李玄矶放下书,面无表情。
洛小丁的脸忽然间便红了,低头道:“是!”
李玄矶轻轻哼了一声:“难为你带在身边这许久,六年了,居然一文都不曾用。”说罢继续埋头看他的书。
洛小丁问道:“师父,我们这是去哪儿?”
“回浮云城!”
洛小丁大感意外!师父竟然想通了,肯让他回去了。
“这月末,你大师兄便要与元宵成婚了,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去?也好,回去给你大师兄贺喜罢!”李玄矶轻描淡写地道。
“是!”洛小丁低头一遍又一遍地摆弄手里的铜钱,眼低低垂着,看不出喜怒哀乐,似乎并不意外,可见是早已知晓了的,过了片刻又问,“二师兄呢?”
李玄矶道:“我让他留在云宅了……那里离不得人……”
果然,阙金寒取代了他,若不是因为受伤,师父会将他打发到哪里去?
车子辘辘前行,轱辘自雪地上压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有一阵洛小丁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师父不在,他先前看的那本书摊在洛小丁枕头旁边,洛小丁拿过来看了看,却是一本《六祖坛经》。洛小丁就着翻开的书页读了几句,似懂非懂的不甚明白,心里只是奇怪,师父何时竟参起了佛?
正疑惑间,李玄矶却已从外面进来了,洛小丁慌忙将手里的书放回去。
李玄矶道:“不看了?”
“弟子愚钝,领会不了……”
李玄矶靠他旁边坐下,翻开书问:“哪句领会不了?”
洛小丁有些受宠若惊,自从一年前发生那件事后,李玄矶对待他的态度立刻大变,从此再无和颜悦色的时候。先是以他受伤体弱为借口,将他掌管的芳芷院转交到了尚悲云手中,继而便将他赶离身边,不交派任何事务,一味地冷着他。洛小丁从云端掉入泥淖,心里的恐慌可想而知,他想尽了办法前去求师父原谅,但越是讨好哀求,李玄矶就越是嫌恶,最终的结果便是被贬出浮云城,发配到晋阳云宅分舵做事。
此次受伤,可算是因祸得福,师父因一时找不到解毒之法,只得带他回去,但待他始终也没有好脸色。今日师父忽然一反常态,这般好兴致地来给他讲佛,洛小丁着实没有想到,眼见师父脸上一派温和之色,全无往日的疏离冷漠,不禁心潮起伏,眼中一热,几乎落下泪来。
他慌忙低头,随手指了书上的一句话问:“何谓自性真空?弟子不懂。”
李玄矶道,“心量广大,犹如虚空,无有边畔,亦无方圆大小,亦非青黄赤白,亦无上下长短,亦无嗔无喜,无是无非,无善无恶,无有头尾。诸佛剎土,尽同虚空。世人妙性本空,无有一法可得。自性真空,亦复如是。”
洛小丁半是明白半是糊涂,问道:“当真可以无嗔无喜,无是无非?”
李玄矶被他问的一怔,想了一想道:“净心念即可!”
洛小丁问:“如何净心念?”
“六根清净,一尘不染……无欲无求,舍却贪嗔痴慢,自然,可净心念!”
洛小丁怔了半晌,幽幽地道:“如何割舍得下?”
李玄矶将书合上,如古井般幽深的双眸之中隐有暗潮涌动:“舍时如受剜心之痛,舍却无外尔尔……”
第一卷 5。盘查
一路之上都是荒山野岭,遍地积雪,中途无法住宿,马车行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日午后到达潞州。
将要入城时,偏又遇上云阳王辖下官兵巡查,洛小丁在车内听到外面鸡鸣狗叫人声喧嚷,嘈杂的一片,忍不住要掀车帘去看。李玄矶一把摁住他道:“坐着别动,我去。”
李玄矶下车看时,那队官兵已到得面前,为首之人骑着匹骏马,是个身形魁梧相貌粗豪的武将。
那武将见李玄矶出来,颇有些诧异,讶然道:“这不是李城主么?”
李玄矶冲他微微一笑,颔首致意:“原来是左……如今可是升了官罢,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人姓左名金鹏,一直在云阳王谷玉澜手下当差,曾与李玄矶会过几面,算是旧识。
左金鹏连忙道:“月前刚升作上骑都尉,李城主随便称呼便是。”
李玄矶道:“嗯,那便是左都尉了!”
左金鹏道:“哪里哪里!”口里客气不已,却就是不肯下马,眼光一直盯着李玄矶身后的马车不放,又道,“今日左某执行公务,得罪之处,万望海涵!”
李玄矶道:“左都尉既是执行公务,又何来得罪一说?一切只管秉公而行,不必介怀!”
左金鹏闻得此言,更是有恃无恐,指着车内道:“不知车内还有何人?”
李玄矶转头看了看马车,道:“我们一行三人,除了车夫与我,车内还有一个病人。”说话间忽见厚厚的棉帘一掀,洛小丁粘了一脸的胡子从里面探出头来。李玄矶喉咙里呃地一声,掉头以拳掩嘴低咳,道:“这是城中的老管家,受了风寒,正要回浮云城将养。”
洛小丁听师父如此说,连忙弯腰佝背捂着胸膛大声咳嗽起来。
左金鹏一脸狐疑之色地看着洛小丁,心里觉得古怪,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催马绕到马车另一边,撩起车帘往车厢里看了一看,见里面除了被褥绒毯,再无他物,这才作罢,拱手朝李玄矶道:“实在对不住,我奉王爷令捉拿逃犯,总要做做样子看一看,请李城主见谅!”
李玄矶道:“左都尉不必客气,身为潞州子民,理当为官爷分忧解劳。”
左金鹏道:“既如此,便请城主进城,左某还要继续盘查。”说完话抱个揖,掖了马头带着一队兵卒绕过李玄矶的车马往后面去了。
洛小丁忍不住要笑,一抬眼看到师父严厉的目光,慌忙又缩回车内。帘子撂下的瞬间,他的视线落在城楼之上,目光在上面一扫的功夫,已看到城楼之上有一队铠甲盔帽的守兵握枪笔直而立,守兵之前,却有一位贵胄少年,正手扶城垛向下张望,因隔得远,并不能看清面貌,但那身形举止却似曾相识。
等他再想看时,李玄矶已经进了马车,他不好再去掀车帘,只好撩开窗间小帘往外看,因方向不对,只看到了城楼的一角。他又回思一遍,越来越觉得疑惑,以至于有些不安起来。
李玄矶盘膝坐下闭了眼不说话,似乎是在养神,过了半晌,忽问:“你都看到了什么?”不待洛小丁答言,他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到处都是云阳王的人马……我忽然想起来了,左金鹏是千尺门门主左守成的胞弟,看来,你惹上的人是云阳王!”
洛小丁辩解道:“师父,弟子没有……”来晋阳以来,他一直谨言慎行,凡与官家有牵连的事宜,一概不肯牵扯在内,又岂会惹上云阳王?洛小丁颇觉委屈。
“没有什么?你在晋阳无端端遇伏,中的是千尺门的曲沉丝,到了潞州,竟然有大队官兵盘查,你忽然扮成这个样子?你说,你为何要扮成如此模样?”
“我,我只想他们看了我第一眼,再不想看第二眼……”师父最恨便是他弄巧骗人,洛小丁自知理亏,只得小声分辩。
李玄矶睁眼朝他望了一望,眉头耸动,忽地又转过脸去,忍笑道:“别说两眼,便是一眼我也不想瞧……”他摇头叹气,“偏你有这许多古怪花样!”虽是怪责,却已不复先前的疾言厉色,语声也变得柔和。洛小丁所说也属实,他容貌过于俊美,倘若给这群官兵看见真容,难免会说些污言秽语。
洛小丁伸手将贴在脸上的胡子撕下来,塞到枕头底下,他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久?师父没有这样跟他说过话了。
李玄矶道:“过了潞州,就要到栖凤山了……一旦回到浮云城,你再没有机会!”
洛小丁一愕,随即便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低头道:“弟子明白!”
“我给过你机会……一年的时间,足够你改头换面……只可惜,你不肯,机会既已错失,便再无后悔余地!回到浮云城后,你需小心谨慎,倘若行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
照例是在鸿运客栈修整歇宿,临下车时,洛小丁从车后暗箱中取出两顶青纱斗笠,一顶交给师父,另一顶自己戴上。李玄矶眼里微有赞许之意,却什么话都没说,戴着斗笠下车吩咐车夫:“车马随时备好,一有动静立刻离开。”
客栈老板迎上前来一直将二人引到浮云城专用的上房之中,李玄矶进屋坐下,取下头上斗笠,命老板取来笔墨纸砚,起身写了一张字条,在老板面前一晃,待老板看清楚了,却丢入火盆烧了。
老板脸色发白,眼中满是恐惧之色,颤巍巍作个揖,转身走了出去。
师父写的很快,洛小丁只看到上面有个“江”字,到底写的什么并没看清,当然,这是问不得的。师父常说,不该自己知道的事情就不要问,好奇之心是会害死人的,这一点他做的很好。
李玄矶打开窗户朝外看了一阵,走到桌边提醒他道:“这里不清静……”后面的话他便不说了,洛小丁却已经明白,要小心隔墙有耳。一到客栈,便知这里不妥,上下楼时总有些陌生的眼光盯着,如芒刺在背。
李玄矶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丢给他,低声叮嘱:“自己上药,那三根银针不要动,悬丝千万不可扯断,不要沐浴!上完药后,便服下红纸包中的那三颗药丸。眼下离晚饭时候还早,你可以先睡上一觉。”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拿出一本书放在桌上,“若睡不着,便看看这本佛经!”洛小丁眼望他走出门去,脸上一阵阵热上来。
他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这才解开衣服上药,肩上的三枚暗器已被师父取出,是三枚银针,但针后连丝,那些晶亮的细丝竟仍在他体内。洛小丁这时才算见识到曲沉丝的阴毒,三枚银针已被师父用净布包裹固定在他肩头,他心里害怕,自不敢随意妄动,只按师父的交待将药包中的药物涂于针孔之处,而后服下药丸。他拥了棉被和衣躺下,心里到底不安,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更不想看什么佛经,索性便起来打开窗户朝外面看。
楼下街道上正有一队官兵经过,洛小丁在那些人中间看到先前在城楼上的那个贵胄少年,在他的身边,是左金鹏,两人沿着街道并骑而行,转过一道弯便不见了。
洛小丁眼望那少年的背影,终于想了起来,原来是他,那个在九王爷寿辰上向他挑衅的云阳王世子——谷落虹。
第一卷 6。毒誓
他关上窗,背倚窗棂站了一阵,忽然披了斗篷,戴上斗笠,打开后窗,一个鹞子翻身,纵上了屋脊。他微俯了身子朝前观望,远处一列长长的队伍正缓缓向前行进,离此处并不算远,还追得上。
寒冬腊月的天,也没什么人在街上闲逛,街衢上冷冷清清的。洛小丁见四下无人,纵身跃起,轻飘飘落至对面的楼顶之上,如此两三个起落,已然紧紧尾随在那队人马之后。
一直跟到西郊的一座府邸门前,洛小丁留意看了一看,原来那竟是云阳王在潞州的别院。院子深大,内中数个庭院,楼台亭阁高低错落。
谷落虹下马径直入内,左金鹏尾随在后,二人一前一后穿过九曲回廊,走过一个月牙门洞,沿着青石小路朝东首而去,没走多远便看到一道花格拱门,入内是庭院一座,内里靠北一排厢房,洛小丁眼看着他们上了台阶,走进第三间房去。
冬日里天黑的早,不到酉时,便落了黑,四处灰麻麻一片,洛小丁悄无声息落在了那排厢房的屋顶之上,蹑足匍匐其上,白色的斗篷与屋顶积雪几乎连成了一片。院子里两三个仆鬟来了又去,竟没有察觉屋顶上有人。
里面良久无声,洛小丁屏息侧耳倾听,半边身子紧贴在冰雪上,已经冷的发木。过了片刻,房中有脚步声响起,有人在来来回回踱步,而后,洛小丁听到左金鹏陪着小心的声音:“属下仔细看过了,那马车之内的确没有洛小丁!”
砰地一响,似乎被摔碎了什么东西,洛小丁心头一紧,暗道:“此次盘查果然是冲着我来的……师父骂我那些话,当真一点也不冤。”便听谷落虹怒声质问:“那洛小丁到底去了哪里?晋阳那边的人回报,洛小丁身受重伤,已被李玄矶连夜带走,若他没有同李玄矶在一处,那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