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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汉民望着那隐透豪迈的背影,莫名地有点默默然之感。
片刻之后,朱汉民出现在北郊佑民寺左近。
正如苍寅所说,佑民寺坐落在大片桃花林中,无限风光,万花如锦,红色耀目,小桥流水,垂柳成行。
香气浮动中,那鲜红的桃花瓣因风飘落水面,流过那朱栏小桥,随碧波而远逝,此情此景,委实迷人!
此时,桃花林中寂静空荡,那高出树梢的红墙碧瓦,飞檐狼牙,佑民寺也显得那么宁静。
朱汉民痴立半晌,定了定神,刚要举步入林。
蓦地里,那宁静的佑民寺内突起一声冰冷轻笑:“要饭的,你还想走么?”
紧接着一前两后三条人影掠出了佑民寺,疾若闪电,飞闪而逝,朱汉民看得清楚,那前面的一个鹑衣百结,皓首银髯,赫然竟是九指追魂苍五老。
那后面的两个,一个是鸡皮鹤发,丑陋干瘪的老妇人,一个则是瘦高而阴森的黑衣老者。
刹时间,朱汉民明白了,姜是老的辣,此老毕竟有一手,也的确是个古道热肠性情中人,不由暗暗一阵激动。
略一迟疑,他立即闪身掠上了那朱栏小桥,然后背起了双手,面对着那红墙碧瓦的佑民寺,引吭高吟:
平明并骑出芳郊,带着诗来马上敲;
着意寻春春不见,东风吹上桃花梢……
吟声铿锵,裂石穿云,直逼长空。
只是,怪了,佑民寺中没有丝毫动静。
他双眉微皱,振声又吟:
满眼如锦一片红,只缘身在桃花中;
群花多情随流水,莫怨东风太轻薄……
吟声未了,他脸上突然浮现一丝笑意,举步便要向佑民寺前行去,适时,背后响起了一声银铃娇喝道:“哪来的大胆臭男人,你还敢乱闯,站住!”
好厉害,劈头便是一个臭男人!
朱汉民心中暗笑,缓缓转过了身。
“呀!”没想到是个唇红齿白,潇洒惆傥的俊后生!
他眼前,那小桥彼端,并肩儿站着三位姑娘,正是那黑衣人儿,青衣人儿与白衣人儿。
那白衣人儿以玉手轻掩檀口,一双美目瞪得老大,由此观之,那两次发话的,必然是她!
果然不错,那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青衣人儿横了她一眼。
朱汉民连忙跨前一步,举手一揖,道:“三位敢是叫我?”
白衣人儿脱口说道:“这地方可有别人?”
那黑衣人儿则深深地打量了朱汉民片刻,淡淡说道:“不错,正是我姐妹,你是……”
朱汉民忙又一揖,含笑说道:“小生博陵崔护,请教……”
黑衣人儿脸色一变,道:“小小年纪,怎生如此轻狂?”
朱汉民暗道一声:好厉害,忙道:“这位莫要误会,我只是身处桃花林中,正想着当年崔护那‘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千古伤心韵事,所以不知不觉脱口自道博陵崔护,姨您千万别生气。”
人品俊美,举止洒脱,有如玉树临风,高华超拔,本已争人好感,再加上嘴又甜,尤其那一声姨。
黑衣人儿就是有气也不忍发作,何况那只是一丁点儿小气,早就云消雾散,不知哪儿去了。
当下,她黛眉轩动,淡淡一笑,道:“你很会说话,但别跟我卖弄口舌,你是……”
朱汉民道:“谢谢您不罪,我姓岳(月)!”
黑衣人儿道:“我问你是来干什么的?”
朱汉民笑了笑,道:“我的来意有两个,不知您要问哪一个?”
黑衣人儿香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道:“既有两个来意,我两个都问。”
朱汉民应了一声,道:“第一个,我听说这儿桃花好,是来赏花的。”
黑衣人儿道:“那第二个呢?”
朱汉民目光一转,笑道:“我第二个来意,是来找人!”
黑衣人儿“哦”地一声淡笑说道:“你来找谁?”
朱汉民摇头说道:“不知道。”
黑衣人儿微微一愕,道:“怎么说?”
朱汉民道:“因为我除了知道我所要找的人,是三位风华绝代,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的姑娘之外,其他一无所知。”
青衣人儿眉腾煞气,冷哼了一声。
黑衣人儿抬手一拦笑道:“你干脆说找三位姑娘不就行了么?”
朱汉民忙道:“谢谢您指教!”
“不要客气!”黑衣人儿笑了笑,道:“你认识那三位姑娘?”
朱汉民摇头说道:“不认识。”
黑衣人儿又问:“你见过那三位姑娘?”
朱汉民又摇了头,道:“也没有见过!”
黑衣人儿美目凝注,秋水若刃,直欲透人肺腑,道:“素昧平生,缘悭一面,你找人家干什么?”
朱汉民笑了笑,道:“您知道,对有些事,对有些人,是不必认识,更不必见过的,假如愿意听听,我愿意先说说我自己!”
那青衣人儿突然冷冷说道:“大姐,此人吟声高亢入云,分明身怀高绝武学,站在这儿贼头贼脑,向寺中窥视,也分明……”
那黑衣人儿淡然一笑道:“二妹,我不糊涂,但听他说说又何妨?……你,你说!”
朱汉民答应了一声,目注青衣人儿笑道:“您如今骂我,待会儿恐怕就不会骂我了,不信您请听听吧……”
青衣人儿黛眉方竖,朱汉民已然长吸一口气,接道:“洞庭湖滨,君山之上,我有三位叔叔……”突然住口不言。
她三位俱皆脸色一变,黑衣人儿有点儿急,道:“说下去!”
朱汉民笑了笑,笑得那三位脸一红:“我那三位叔叔,乃僧、道、儒三圣传人,莫不品貌出众,文武双绝,更难得都是盖世英豪,顶天立地大丈夫……”
白衣人儿突然说道:“谁要听这个?”
朱汉民一笑说道:“您请静静听下去,他三位,一个叫霍玄,一个叫端木少华,一个叫岑参,武林人称……”
黑衣人儿接口道:“武林人,人人都有名号,这无关紧要!”
朱汉民道:“是,但我还有最重要的在后头……”
白衣人儿突然说道:“你要不要到寺里坐坐?”这话,说得有点怯怯的。
朱汉民望了她一眼,摇头说道:“我这个臭男人怎敢乱闯?”
白衣人儿红了娇靥,道:“好厉害,男子汉别那么窄心眼儿!”
朱汉民淡淡笑道:“我不敢为这点小事跟您记恨,可是我是为人跑腿,舍命冒险,劈头便挨人骂了一句臭男人,您知道那有多委屈?”
白衣人儿报以深深一瞥,道:“下次不骂了,好了么?”
朱汉民注目道:“还有下次?”
白衣人儿皱着眉笑了:“姐姐,瞧他没完没了的!”
黑衣人儿笑道:“他有点涎脸,谁叫你假以颜色的?”
白衣人儿目注朱汉民,道:“你可是要我给你叩头赔罪?”
朱汉民道:“那我不敢,要是让我三位叔叔知道了,他三位不剥了我的皮才怪,您这不是害了我这个好心人么!”
白衣人儿又笑了,嗔声说道:“那你就说下去吧!”
“是,我遵命。”朱汉民应了一声,然后慢条斯理地道:“我那三位叔叔由岳阳来……”
青衣人儿眉锋一皱,道:“读书人说话都是这么慢吞吞的么?”
朱汉民笑了笑,道:“有些事不能急,您要听简单的,我也有!”
青衣人儿脸一红,白了他一眼,道:“别在我面前施刁,照你自己的意思说。”
照朱汉民自己的意思,那该是详细而冗长的。
朱汉民强忍笑声,但仍露出了一些。
青衣人儿嗔声说道:“你笑什么?”
朱汉民忙道:“没有呀,有什么事值得好笑的……”
顿了顿,接道:“您听我说,我那三位叔叔由岳阳到这儿来找到了我,第一件事他三位便告诉我在岳阳一家客栈里,遇见了三位美似天仙,风华绝代的姑娘……”
黑衣人儿道:“生就一张甜嘴,你很会替他三位捧人,还有些什么好听的词儿,干脆一并说出来好了。”
朱汉民忙道:“天地良心,我可是怎么听来怎么说,他三位我最清楚,从不轻许,也从不作虚言,那该是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我相信那三位确是天上人,人间少见……”
三张娇靥上同时浮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真要仔细分析,仔细体会,那该是无限的喜悦,还带着三分羞涩。
黑衣人儿道:“我不打岔了,你说下去吧!”
朱汉民应了一声,仰首向天,道:“妾等倾慕三位一代英杰,奇豪盖世……为三位解此粉身碎骨危厄,试问三位,将何以谢妾等……”
他这里背诵之声未了,人家那里已红了三张娇靥,红透耳根,娇羞欲滴,直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下去。
白衣人儿薄怒说道:“男人们的嘴就这么不紧!”
朱汉民忙道:“您错怪了,跟自己的侄儿说说又有什么关系?何况我所以背诵出这一段,还有后话要接?”
黑衣人儿恢复得最快,她白了朱汉民一眼,道:“说你的后话!”
朱汉民点头道:“我遵命……他三位身受那三位姑娘的活命大恩,深觉难以消受,特别向家母请教报答之道……”
白衣人儿嗔声说道:“不是向你请教的?”
朱汉民道:“小孩子哪敢乱出主意?也做不了大人们的主!”
白衣人儿道:“算你会说话,说下去!”
朱汉民当即接道:“家母当时便要他三位以心相报,并限期三月各报佳音,否则一辈子也不见他三位……”
三张娇靥上的神情一阵微微激动。
朱汉民接着又道:“人海茫茫,惊鸿一瞥,何处寻觅芳踪?加以我那三位叔叔脸皮儿都够嫩的,我不忍眼见他三位困坐愁城,一筹莫展,于是我就自作主张,寻来了这桃花林中佑民寺!”
黑衣人儿道:“你怎么知道那三位住在哪儿?”
朱汉民笑道:“丐帮眼线遍布,消息最灵,是刚才那位丐帮五长老,九指追魂苍寅苍五老告诉我的呀。”
青衣人儿轻轻地哼了一声,道:“原来是串通好的……”
朱汉民道:“那您又错怪了人,我不敢,那位丐帮五长老,跟我一样是个古道热肠,爱管人闲事,喜欢为人跑腿的人!”
青衣人儿又哼了一声,但未再说话。
黑衣人儿却道:“你说完了么?”
朱汉民笑了笑,道:“主要的说完了,附带的还有几句未说。”
黑衣人儿道:“那么你说。”
朱汉民道:“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是前生注定的事,莫错过姻缘,我是巴不得赶快有三位婶婶的!”
那附带的几句更窘煞人,一声轻“呸”,两个侧过了身,只有那黑衣人儿未转身,可是她那脸上却红得最厉害。
她迟疑了一下,容得脸上红热稍退,这才说道:“你该知道,我姐妹便是那三个……”
朱汉民点头说道:“我第一眼就知道了,您该明白为什么?”
黑衣人儿微微地笑了笑,道:“别再甜嘴奉承人,你不该姓岳!”
朱汉民道:“不,我姓岳,叫岳月老,您没见我手中拿着赤绳红线?”
黑衣人儿忍不住笑了,好白的一口贝齿,她道:“你三位叔叔一定很喜欢你?”
朱汉民道:“那当然,难道您三位不喜欢我?”
刚退的红潮又上了娇靥,黑衣人儿红着脸道:“看来再多说我只有自讨苦吃,说你的真名实姓!”
朱汉民笑了笑,扬眉说道:“您别见怪,我姓朱,叫汉民。”
青衣人儿与白衣人儿霍然转过娇躯,两双美目圆睁,惊讶目光直逼朱汉民,青衣人儿道:“那日月盟的总盟主碧血丹心雪衣玉龙?”
朱汉民点头笑道:“别见笑,那正是我。”
青衣人儿动容说道:“怪不得……”
朱汉民道:“怪不得什么?”
青衣人儿道:“怪不得这么大胆,这么贫嘴!”
朱汉民笑道:“您保留了不少好听的。”
青衣人儿侧顾黑衣人儿,叫道:“姐姐,瞧他脸皮有多厚!”
黑衣人儿笑了笑,道:“这一点也正是他的可爱处。”
朱汉民忙欠身一礼,道:“谢谢这位姨,我以为您最公正,说的话也最中肯。”
黑衣人儿笑了,笑得有点黯然,道:“你三位叔叔知道我姐妹的出身么?”
朱汉民道:“据他三位猜测,您三位可能是轩辕前辈的义女!”
黑衣人儿点了点头,道:“他三位没猜错,那么我姐妹侧身邪魔……”
朱汉民截口说道:“家母说,看人首重心性,尘土之中有明珠,出污泥而不染,仍能冰清玉洁者,为可贵,何况……”
顿了顿,接道:“轩辕前辈夫妇生平并无大恶!”
黑衣人儿道:“可是彼此立场敌对……”
“不,您错了!”朱汉民道:“我以为轩辕前辈是被人诱惑,为人利用,唯一立场敌对的,只是当今的满清朝廷!”
黑衣人儿道:“你说的是真话?”
朱汉民正色说道:“您该知道,朱家的人从来不说假话!”
她三位娇躯倏起轻颤,垂下了粉首,再抬头时,三双美目中都含着晶亮的泪水,黑衣人儿带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