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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将近二十年来的岁月,对我来说,除了含辛茹苦把庆儿养大成人外,对我来说,并没有丝毫浪费!”她直看着尹剑平道:“你可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
尹剑平道:“你老人家是说,你已经研讨出了对付水红芍的武功招法?”
“你很聪明!”吴老夫人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非但是这样,我更研究发现了,用以对付她们丹凤轩‘七步断肠红’的解药,有关这一点,已经在你身上应验了。”
说到这里,她似乎显得很高兴,冷笑一声又道:“那水红芍自诩她那‘七步断肠红’为她丹风轩独门剧毒,除了她们丹风轩的特制解药以外,普天之下,再也没有第二种药物可以解救,多少年来,死在她这‘七步断肠红’下的武林人士,真不知有多少,包括先夫在内。
现在终于被我想到了破解之法,有了这次的经验,我更将无惧于她的剧毒!”
尹剑平道:“只是,你老人家却又怎么知道,研讨出来的武功招法能够敌得过水红芍?”
“说得好!”吴老夫人苦笑一声,道:“事实上,我确实不知道,不过,我却有这个自信!”
“为什么?”
“因为,”她摇摇头道:“这很难说,就像你刚才能够迅速猜出我手中所抓的石子数目是一个道理。当然也有不尽相同之处,那是因为我研创出来的这些武功招式到底脱不了经验的累积,而你的对答,却是纯灵性的,这是唯一的一点不同之处!”说到这里,她脸上,情不自禁地带出了笑容!
“当然!”她接下去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能够看得透我这些奇异的武功招式,却又非要具有那么一点纯‘灵性’不可。这个道理说起来似乎有些矛盾,其实却不然。”
她微微一笑,注目于正前方丈许以外的溪水,这时正有无数的小鱼,成群结队地在疾水中游窜着。
“这些鱼你可看见了?”
尹剑平点点头道:“看见了。”
吴老夫人微笑道:“你可知道它们何以要这么费力地逆水而行?”
“这……”尹剑平一时不知何以置答。
“那就是因为它们要跳越过这块石头。”她用手中杖,指向逆水中一块尺许大小的凸出的石块:“你可相信?”
“这……”尹剑平摇了一下头。如果这个问题可以解答,诚然天下无不可解答之问题了。
吴老夫人点点头道:“但是我预测它们一定会这么做的,不信,你就注意的看吧。”
果然,话方住口,只听得“哗啦!”一声水响,第一尾鱼已脱水跃出,越过了石块,落向彼面,紧接着第二尾鱼亦奋身而起,穿越过去。
第三尾,第四尾……
所有的鱼,一条接一条地全数都掠了过去,其中有几条体力不足的穿越过去,只落在石块上跳动挺刺不已,阳光下银鳞闪烁,十分惹眼!
“怎么样?”吴老夫人看向他道:“你觉得太奇怪了吗?”
尹剑平眼光里充满了迷惑,不甚奇怪地道:“如果这种现象,伯母以前没有见过,那么确是太奇怪,而不可思议了!”
“我当然没有见过,”吴老夫人冷森地道:“但是我所以能有此精确的猜测,乍然听起来像是不合情理,其实我一说出来,你就会感觉到完全在乎情理之中。”
“后辈愿听其详!”
吴老夫人微微一笑道:“那是因为对这条水,我了解得太清楚了。”她用手杖指划着溪上道:“这条溪水是由两处逆流岔集而成的,眼前这块地方,也就是这块有凸出礁石之处,正好是二流交汇之处的一个漩涡,最适宜水族栖息,是以两流群鱼,都拼死拼活地要来到这个地方。”
她那张瘦削的脸上,闪烁着一种智慧,却非仅仅只是一般人所谓的那种聪明,而是饱经世故,无数经验所累积的那种干练。
她继续接道:“眼前这些鱼,若想求舒适安宁,就非得要跃过眼前这块石块不可,所以,我只需一经着眼群鱼的方向与神态,即可以作如此的断定。这件事情,拿来和我那些奇怪的武术招式比较起来,情形完全是一样的。你不能仅仅对于那些招式的奇妙形成,而心存不解!”
她肯定地点着头,又道:“任何一件事情的形成,都必然是有原因的,只是因为你不曾了解到那些事情形成的客观因素罢了!”
吴老夫人脸上又闪烁出那种智光。
“又如果我事先不曾知道水的动态,我就不敢贸然猜测鱼群会跃石而过,猜测出鱼跃固然有几分灵性的表现,但是,如果没有事先对这条溪水所了解的经验作为后盾,那点灵性,虽闪烁出光,却无济于事,人智的浪费,莫过于此!”
十三
尹剑平忽然了解到这个吴老夫人的深浚与卓然不凡,由衷的对她生出了折服!闻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
尹剑平说道:“你老人家这一番话,对我感触实在太大了!”
“那是必然的。”她冷森森地笑着:“世有伯乐而没有千里马,人的才智,如果不为另一个所激赏和发掘,那与平凡也就相去不多,就像是一块未经雕磨过的玉,看上去充其量也只是一块石头吧了!”
说到这里,她似乎觉得很高兴,咧开了干瘪的两片嘴唇,发出了奇怪的笑声。在她张开嘴唇的时候,尹剑平才忽然发觉到她嘴里的牙齿,敢情十有九都已脱落,就仅存的几个,看上去也都似乎动摇。忽然,他对这个老妇人,潜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尊敬与同情!他已感觉出她的“日薄西山”,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吴老夫人道:“这十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运思着用以攻破水红芍的奇异招式。唉!
那真是一件极艰难极不易持久的工作。”
尹剑平凝神静听,没有接口。
“情形是这样的,”她注视着尹剑平道:“你也许还不知道吧,我除了精于医术以外,还当得上是一个出色的画匠。”尹剑平没有打断她的话,生怕扰乱了她的思绪。现在,他已经知道,这个吴老夫人有极为精敏的潜智,每一句话都有很深切的涵意,确能发人深省。
“并且我的记忆力也较一般人要强得多,”她说:“凡是经过我记住的事情,我确信今生今世也不会忘记的,就利用我的这一项特长,我记住了水红芍所施展过的每一手剑招,每一式拳脚,并且把这些招式绘于图面上,我用了整整三天时间,把她历次出手的招式一共描绘下一百二十八手。”
尹剑平惊讶地道:“竟有这么多?”
“你哪里知道,”吴老夫人冷笑道:“这些招式并不仅是她当初用来对付我夫妇两个的招法,还包括她用来对付别人的,一经我当初留意过目之后,就存在了记忆之中。”
尹剑平不禁为她的这种记忆力,深为折服。
吴老夫人接着说道:“这些招法,几乎每一招都称得上诡异绝伦,最初五年,我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研究着这些招法,只是进展极慢,对我来说,简直就像是在研究着一卷天书一般的困难。”
微微一顿,她转向尹剑平道:“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尹剑平道:“这,大概是伯母本身功力未达到这个境界。”
“不错!”吴老夫人道:“功力与智力,均未能达到这个境界。”
她叹息了一声,缓缓接下去道:“我年岁已大,自信在今生今世,也不能达到水红芍那般精湛的功力,只有在智力方面,或可取胜于她。”
吴老夫人频频冷笑着,手中鸠杖在地上拄了一下:“这一方面来说,我确信我已经做到了。”
尹剑平道:“伯母所说的是‘智谋’还是‘智力’?”
“智力!”吴老夫人道:“其实这些智力的结晶,已大大地弥补了我的功力不足,我确信一旦加以运用,即可对水红芍构成致命的威胁。”
尹剑平道:“伯母为什么这么自信?”
“问得好!”
吴老夫人冷笑一声,接下去道:“如果在一年以前,我尚还不能有此自信,但是今天,我却敢夸下这个海口。可是,你要记住我话中那‘加以运用’那四个字,就能体会出其中还有困难存在了!”
尹剑平点头道:“伯母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吴老夫人道:“你明白什么?”
尹剑平道:“伯母这些年苦心思虑,所研究出来的奇招异式,就像是滚落玉盘的一盘珍珠,其中每一颗都是智灵的结晶,光华灿烂,但是却缺少了一根用以贯穿的精致链子。”
“不……错!”吴老夫人几乎惊讶了:“你……你怎么知道?”
尹剑平叹息道:“你老人家这么一说,后辈自然也就可想而知,只是我却有点怀疑,怕母你所得自水红芍处的招式,只能说是水红芍所精擅的一部分,并不能代表她的全部。”
“你说错了。”吴老夫人脸上挂着冷笑:“一叶知秋,人也是一样的,一个人,达到某一水平之后,所说的每一句话,必须合乎他现有的身分,这也就是圣贤豪杰所以异于一般人的地方。一个人的武功,更是如此,是以,只须用这个人所出手的招式,即可以断定他功力的成就与水平!”
顿了一下,她又道:“况且,我所搜集她的这一百二十八手招法,更是她功力的菁英!
我曾经把这一百二十八手不同的招法,加以详细研究比较过,结果证明这些招式全在一个水平面上,这更证明了我的看法完全正确,你一定要相信这一点。”
尹剑平没有吭声。这一刹,他思索电转,忽然觉出吴老夫人的话,很有道理,虽然其中还有某些地方有待商榷,但是老夫人的坚持,必定有她赖以坚持的道理。况乎她曾身体力行,更不容自己仅凭想象就加以怀疑。
吴老夫人冷笑一声,道:“你可赞同我所说的?”
“理论上晚辈已经赞同。”
“事实上呢?”
“那却要待事实来加以证明才行。”
吴老夫人脸上现出了不悦,一双银灰色的眉毛忽然挑起,可是,忽然间她脸色又平和了下来。
“你是一个有见地,不随波沉浮的人,这种个性,倒与我很相象。”吴老夫人喃喃地道:“对求学抱有这种怀疑的态度是应该的,但是对于已经证实的真确,就切记再不要存心疑惑,这件事你不久即可证实。”
说到这里,她缓缓站起来,又道:“你跟我来。”
尹剑平答应了一声,跟随在她身后。
吴庆迎面走过来,见状道:“娘,上哪去?”
吴老夫人点点头道:“你也来。”
说完,她拄着鸠杖踽踽绕向后舍,那里有一间长方形的茅舍,门窗都紧紧关闭着。
吴庆奇怪地叫道:“这不是娘打坐的地方吗?”
吴老夫人已经推开了门,回过身来道:“你们都进来,庆儿把灯点着了。”
尹剑平觉得房间光线异常的黑,尤其刚由明处进来,更觉得一片黝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第一盏灯点亮了,光华照处,首先迎着尹剑平眼睛的,是一张女子的大幅画像。这幅画像,立刻就吸引住尹剑平的目光,原因有二:
第一,那画中人,当得上“绝色”二字,确是一个罕见的美女!
第二,就画的本身来说,亦可当得上是精致杰作,虽是初初一见,即给人栩栩若生,先声夺人的感觉!
是以,尹剑平立刻就被这幅不寻常的画儿吸引住了。
那一幅水墨丹青,是画在一大疋白缎子上的,迎着灯光闪闪而有光泽。不止是尹剑平吃惊,就连吴庆也似乎怔住了。
“娘,这是您画的?”
“当然是我画的。”
“啊!”吴庆嘴里赞美着,一面走过去道:“您什么时候画的?怎么我都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吴老夫人打量着儿子,道:“这些年以来,娘所作的什么事你又知道?”
吴庆似乎早已为画中人的绰约风姿吸引住了,只管把一双眸子,不停地在那幅画上转着,脸上充满着希冀与倾慕,几乎达到了“忘我”之境!吴老夫人这时又陆续地点燃了两盏灯,一时间全室大见光明。灯光不但照明了那幅美人丹青,更照见一些更奇怪的东西。就在整个墙壁上,画满了奇奇怪怪的图画。
这些图画并非是画在画布或者纸页上,而是名符其实的壁画,画在墙壁上的。墙壁是事先经过粉刷的粉壁,一经着以彩笔,显得十分透剔玲珑而具有立体之感!只是,令人费解的,却是不知道到底画的是些什么东西。
吴老夫人只管把分散在各处的灯,一盏盏地点着了,遂即走向当中的一具坐垫上坐了下来。
尹剑平上下打量着,只觉得这奇奇怪怪的画笔,在不同位置的灯光映衬之下,各有角度。似乎有某种强烈的感受刺激着他
他一连看了几次之后,这种感觉,更显得深刻,一刹时,仿佛身处在千军万马之中,在强烈的意识形态里他心灵顿时遭受着一种难以想象的压迫力。自此目光所见,已不再是那些静态的各式彩笔,倒像是无数闪烁着银光的一片剑海。身边更像是响起了震人耳鼓的兵刃交磕声、喊杀声、喝叱声。有人悲号,有人狂笑!一时之间,大昏地黯,日月天光,兵刃的交磕,剑气的纵横,勾划出惨绝人寰的一场厮杀!
尹剑平慌不迭地闭上了眸子。眼不见,心不乱!
略为定神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