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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里坡确有一头老虎,这两年虽说不见了,但虎名在外,所以三贼都信了吴不赊。黑脸大汉和瘦子正往四周乱看,吴不赊带着胖子撞到了黑脸大汉身上,抽出短匕,一刀捅进了黑脸大汉的心窝里。
黑脸大汉吃痛,“啊”的一声狂叫,看清是吴不赊捣鬼,顿时死不甘心,急怒上头,手一扬,举起大刀就要劈下来。他这临死一刀,真若砍中了,吴不赊便只好和阎王爷做生意去了。
吴不赊当然不会那么傻,一刀刺入,他身子一矮,就势抽刀,然后从黑脸大汉肋下钻了过去。瘦子先前在车边拖人,在黑脸大汉前面,是斜对着黑脸大汉的,黑脸大汉这一叫,他便回过头。因为是斜着身子,他没看到黑脸大汉胸前射出的污血,不知老大中了刀,还以为是看到了老虎,猛吃一惊,退一步,眼睛顺着黑脸大汉面对的方向去看,全没注意从黑脸大汉肋下钻出来的吴不赊。
他迷糊,吴不赊可不客气,矮着身也不直腰,一扑,一刀就从瘦子胯下捅了进去,再势一滚,远远滚了开去。为啥?怕瘦子临死给他一刀啊!
胖子早没了气,黑脸大汉还有三分气,瘦子倒是气足,长声惨叫,但再追杀吴不赊是不能了。黑脸大汉后倒,瘦子前栽,盗兄匪弟,死了还抱团,颇有义气的样子。
吴不赊先前血上头,真杀了人,可就全身发抖,软坐在地,人仿佛抽干了,再无半丝力气。
越青青姐弟也吓坏了,越青青抱着弟弟缩在车角,不敢看地上的死尸。倒是越小虎胆大些,老半天不闻劫匪出声,从越青青怀里探出头来一看,顿时大叫:“吴大哥,他们都死了,都给你杀死了!你真了不起!”
吴不赊歇了一会儿,有了点力气,先前还不敢应声,确信三贼死透了,这才站起来,心中可又噼里啪啦拨开了算盘珠子。他先前缩成一团,形象太差,要解释两句啊!拍拍手道:“这有什么,三个小毛贼而已。本来我也不想杀人的,如果只是要钱,给他们拿几个也算了,大家都是辛苦人嘛,可他们居然存心不良,想卖良为娼,这就过分了。老虎不发威,他当我病猫,哼哼。”刚开口声音还有些颤,到这哼哼两句,已是气势十足,立刻换来越小虎的满脸崇拜之色。
“多谢吴大哥救命之恩。”越青青致谢。
“小事一桩,不用客气。”吴不赊嘴里谦虚心里发飘,越小虎还满口崇敬地追问神功绝技,他便又谦虚一通。谦虚到后来,吴不赊几乎要飘起来了,反正上牛车是飘上去的。其实最镇定的是老黄牛,不管你哭哭叫叫打生打死,它自顾吃草,老牛吃嫩草,那叫一个爽。吴不赊却要开路了,大声喝叱,一迭声的“驾驾驾”。老宾主了,吴不赊是什么人,老牛最清楚,就看不得那小人得志的嘴脸,驾什么驾。牛眼一翻白,巨鄙视他。
下山到了镇子里,吴不赊本来想要报官,千里送遗孤,路遇山贼,为护遗孤奋身搏杀,这事传出去,“吴不赊”这三个字可就名满天下了。不过吴不赊在心里把算盘反复拨了两遍,还是算了,名声传出去了,汪奸的人也引来了。名声诚可贵,小命价更高,还是闷声大发财吧。
光抱着脑袋还保不了命,还得另有手段。找店子住下后,吴不赊让越青青姐弟不要出来,自己到镇里走了一圈,找了家铁匠铺,想要买把弩。世道不太平,匪多贼多,加上又是山区,铁匠辅里一般都有兵器卖,这不稀奇。让吴不赊喜出望外的是,铁匠铺里居然有一把现成的手弩,小小巧巧,可安三支无尾铁箭。
手弩比大弩方便得多,不过威力没有大弩强,一般没现货,要临时定做,那可不是三五天的事,吴不赊居然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当即花高价买了下来。
铁匠铺出来,他又碰上个捉蛇的,提着一条五步倒,要到药材铺子里去卖。吴不赊又起个念头,把蛇也买下来带回店里。到自己房中,他捉了蛇头,把铁匠配给他的六支无尾箭逐一送到蛇嘴里。那蛇好端端的出来逮只老鼠吃却给人捉了,正自郁闷,便逮谁咬谁,送到嘴里的就是一口,咬住了拼命地放毒,全不知道正中了吴不赊的诡计。
吴不赊把六个箭头全染得蓝汪汪的,小心翼翼地用双层油纸包了,再用细绳子密密扎好,这样放入革囊,既不会不小心划着手让自己中毒,而箭射出时,强劲的箭头自能穿破油纸,也不会减低毒性。弄完后,吴不赊叫来店小二,让做一锅蛇肉羹,那蛇卖力地工作了半天,还以为能饶它一命,结果蛇毒尽,蛇肉烹,郁闷得没等进锅就一命呜呼了。
第二天继续上路,吴不赊杀过了人试过了手,信心暴增,再加上有手弩毒箭,更是胆壮,连老牛也似乎受了感染,脚步轻快了许多,一晌就赶出了十来里地。越青青老家在阳城,约有八百多里,吴不赊算了一下,要是照这个速度,一个月左右就能打个来回。
“对付两个小屁孩,汪奸该不会派什么高手,昨天三条大汉给我三刀斩了,汪奸派出的低手难道比三贼加起来还强?就算强个一分半分,我有毒箭手弩呢,扮猪吃虎,不信就射不死他。而且汪奸要斩草除根的话也只是猜测,说不定人家宰相肚里能撑船,根本就没把两个小屁孩放眼里呢?低手都不屑派,就没有手,那可太爽了,一个月后回来,吴不赊名满天下,平安老店要扩张了,店面至少再增大一倍,不,两倍,可就发财了,哈哈。”
吴不赊正做美梦,突然见前面大松树底下好像坐着个人。没错,是个人,一个老道,搞不清六十岁还是七十岁,极瘦,估计个把月没捞着香火钱了,脸上不见一丝肉,骨头都快要从皮子上戳出来了,闭眼坐在那里,可能饿昏了头,也不知有气没气。
吴不赊这会儿心情好,包里带有干粮,想:“这老道,可怜见的,施舍他个馒头吧,说不定就救了老道一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个馒头七级浮屠,太划得来了。”
车到近前,吴不赊刚要开口,那老道突然睁开眼睛,那眼光亮得就像划过两道闪电,刺得他身子一缩,到嘴边的话全吞了下去,心中怦怦狂跳:“妖道。”想反手去抓手弩,那手却好像不听指挥了。
还好,老道并没有暴起发难,只是看了一眼,又闭上了眼睛。老牛也镇静,迈着轻快的牛步,很快就越过老道,渐行渐远,吴不赊一颗心才慢慢爬回到腔子里,心下嘀咕:“那老道绝不是一般的老道,莫非是汪奸派来的?这样的高手出来杀两个小屁孩,太丢人了吧!而且他为什么不动手呢?”
吴不赊也想不清楚,但这会儿手能动了,他先把手弩端手里,箭是早已上好的。牛车慢慢而行,慢慢的看不见老道了。难道真不是冲着越家姐弟来的?吴不赊这个念头才兴起,心中猛地一跳,在前面一棵树下,他又看见了那老道。那张脸,像十二月里风干了的腊肉,绝对不会认错。
“妖道会飞。”吴不赊的心像发春的兔子,死命地往嗓子眼蹦,“先前可能没认准人,这会儿是真的要动手了。妖道能飞,会妖法,手弩威力太小,明里放箭绝对射不到他。这下死了,死定了。”
不知死活的老牛拉着牛车英勇向前,吴不赊恨不得一刀从牛屁股里捅进去。这么近的距离,妖道又是能飞会妖法的妖道,就算他舍下面子跳下车转身就跑,妖道也绝不会放过他。难道会留他一个活口去宣扬汪奸杀人灭口的事?不可能,妖道铁定先灭了他的口。
但奇怪的是,妖道却没动手。难道给老牛英勇无畏的气势镇住了?吴不赊心下打鼓,反复思量,突地想到一句话:“猫戏老鼠。”
“这妖道是要吓破了我们的胆,他才动手,一定是这样。”吴不赊心中思量着,害怕中又有些恼火,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要命拿去就是,这么逗着人玩,什么意思啊?
“伸头一刀,缩头也只是一刀,老子拼了。”吴不赊暗暗咬牙,脑中一转,已有主意,回头看妖道已在十余丈外闭眼坐着,转头凑到越小虎耳边道:“你们不要开口,听我说,路边坐的那个妖道是国丈汪士春派来的,我们用计杀了他。”
越家姐弟也看到了妖道,听说是汪士春派来的,姐弟俩脸色大变,但听说要用计杀贼,越小虎眼里立时放起光来,连连点头,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越青青的眼光却要复杂得多,即畏惧,又感激,还有几分疑惑。
吴不赊道:“小虎,你躺下,我用席子盖上你,你要一动不动。”越小虎莫名其妙,却听话地点了点头,果然一头就躺下了。车上有一床席子,晚上吴不赊打地铺用的,他盖在越小虎身上,再把衣包解开撒两件衣服堆上去。越小虎身子小,再有衣服掩饰,乍眼看上去,看不出席子底下有个人。
吴不赊又对越青青道:“你配合一下,我一叫,你也叫,就叫‘小虎,小虎怎么不见了啊’,这样的话,明白吗?”越青青也点点头。
两姐弟做好准备,吴不赊回头看,离着老道已有二十来丈,于是手按了按胸,猛地大叫:“咦,小虎哪去了?小虎?”
听得他叫,越青青也叫了起来:“小虎,小虎,怎么小虎不见了啊!”
一开口,吴不赊就勒住了牛车,跳下车,转身装做往车棚里看,手弩藏在背后,全部心神都放在妖道身上。只见眼角余光一闪,老道突地就出现在车上,速度之快,便如疾风刮过。
吴不赊吓得退了一步,老道的妖法还远在他想象之外,他几乎就要转身而逃了。如此妖法,他哪里还有信心。但老道蹲在车上往车里看,背心正对着吴不赊,近在咫尺,这么好的机会,如何能不搏一下?吴不赊胆气倏起,猛地扬手,几乎是贴着老道的背心扣动了板机。机括一响,老道闷哼一声,身子往前一蹿,倏地不见,只在车棚后尾厢上留下一个大洞。
手指一扣动扳机,吴不赊立即松手下蹲钻进了牛车底下,再一滚,滚到了路边,结果妖道并没有追杀他,耳听得越小虎欢呼出声:“妖道逃走了,妖道逃走了。”
吴不赊大喜,一步上车,先叫一声“驾”,催动老牛,再俯身捡起手弩,一面狂催老牛,一面装弩。这一路狂奔,直奔出了四五里地,看到了前面的一个小村子,吴不赊才缓下来。老牛奔得气喘吁吁,赶车的吴不赊也是气喘吁吁,兄弟俩大眼瞪小眼。吴不赊一脸兴奋,老牛却是莫名其妙,眼光里大有鄙视之色:知道你是奸商,也用不着这么奸啊,这不是压榨牛力吗?
不能怪吴不赊兴奋,他这一条计策,其实颇为冒险,以老道的眼力,又有妖法,就算刚才他没睁眼,十有八九也知道越小虎在车上,仅仅离得二十丈远便说越小虎突然不见了,妖道怎么可能相信,但生意场上,风险与机遇并存,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试一下。吴不赊赌的就是妖道心中万一的疑惑,只要妖道有一丝丝的信心不足,就能成功,而他真就成功了。虽然一扣扳机他就开逃,但还是亲眼看到三支铁箭全都射进了妖道后心。三支铁箭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射入后心,箭头上还带了蛇毒,哪怕妖道妖法通天,也是必死无疑。昨天只杀了三个毛贼,今天干掉的可是会飞的妖道,太有成就感了,他能不兴奋吗?
“哈哈,哈哈哈,滴哒,滴哒哒,呼呀嘿呀哈——”吴不赊手舞足蹈,哼起了怪腔,越小虎听得有趣,道:“吴大哥,你这哼的什么啊?”
吴不赊哼的其实什么也不是,就是大脑抽疯出怪腔,每每算计得手,坑人成功,就会来这么一出。听得越小虎问,他摆个架子,道:“这叫打花调,好听吧,好听跟我学。”于是越小虎也跟着一路滴滴哒,哈哈哈,嘿呀嘿呀,听得老牛全身发痒,冲着路边的母猪哞的一声,弄得那母猪大费思量:牛哥哥难道爱上俺了?这个……这个……
在村子里打了尖,再又上路。走出十余里,始终不见妖道现身,估计死在哪个乱葬岗子了,吴不赊心中打算盘:“妖道这样的高手,汪奸绝不可能派两个出来,这一次的生意,本来是赶鸭子上架,结果鸭子上架变凤凰,看来真是赚大发了。”
说来也怪,吴不赊平日打算盘,九拨十响,从不落空,但今日一拨算盘,就出妖怪,只听一声怪响,黑影一闪,一股风直扑过来。吴不赊大吃一惊,还好,他虽然算定妖道必死无疑,但总是多留了一分心,本能地往车座底下一栽,再一滚,从车厢底下滚了出去。身子一停,他急回头看,只见两个黑衣汉子,都是三四十岁年纪,一前一后堵住了牛车。
扑击吴不赊的是前面的执刀汉子,一击不中,“咦”了一声,望向吴不赊,显然不服气,想要再追杀他。后面的执剑汉子道:“先料理正主儿。”说着一挥手打在车棚上,车棚远远飞出。越青青“啊”的一声惊叫,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