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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学生有一疑问,还请皇上圣惠指明。〃他捧着审计的簿子,面容上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之气。
〃哦?〃妫语朝他看去,淡黄色的文士春衫,轻薄飘逸,隐隐有种婉约之姿。这种感觉有些不对,妫语直觉地皱起眉,〃你站过来些。知云,在前给士子搬把椅子过来。〃
〃是。〃知云朝甪里烟桥看了眼,在御案一侧安了把椅子。
甪里烟桥捧着簿子上前,一心扑在数目上,自然也未注意旁人惊讶中略带不豫的眼神。
走得近了,妫语才细细把人瞧了通。这一瞧,便瞧出几分眉目来,她微微一笑,问得有丝亲切,〃有何疑问?〃
〃碧落之国政所支细分者哪几款?〃
风显明很不满意这个柔柔弱弱的士子这般没有眼色,当下便微哼一声,〃甪里烟桥,你考取的状元难道是作弊得来的么?居然连国政所支都不知道!就算你不知道,难道连看都不会看么?计书上不都条条写得相当清晰吗!〃
甪 里烟桥并不以他的话而露出丝毫怯意,而是诚恳地看向他,〃风大人,学生正是因为看到了,所以才有不明。〃他微吸了一口气,抬头向女皇看去,本是欲作打气的 举动,却冷不防遭妫语的绝丽姿容给摄去了心神,一时间气堵在胸臆间,竟怎么也提不起来,只能这般愣愣地瞧着,浑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众士子因他一静,没了 声音,便也都朝他看去,当然更是顺带着瞧见了碧落至尊至贵的女皇,一下子大殿里静默一片,针落可闻。
这情景瞧入德王与风显明的眼里自是有些 讥嘲,但落入知云的眼里,却是暗暗叹息,这个士子,怎地这般没有计较!不过,话说回来,初见女皇的人谁不是这般呆头呆脑,想自己时常侍奉在侧,有时亦不免 给瞧呆过去呀!如此想时,知云上前,轻轻抽了甪里烟桥手中的簿子,躬了躬身,〃士子请落座。〃
这一声总算把甪里烟桥的魂给叫了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当下便红了双颊,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妫语倒也是从未被人如此盯着看过,暗里也有些尴尬,但瞅见红了脸的甪里烟桥,心中又有好笑。
〃哼,甪里烟桥,到底有何话,怎么还不见说?莫不是存心戏弄皇上不成?〃风显明冷笑出声。
甪里烟桥心神一振,思路顿时一清,把背一挺,朗声道:〃学生以为国政支出,细分为傣科、公廨、赃赎、调敛、徒役、课程、通悬数物、仓库出纳、营造、佣市、丁匠功程、勋赏赐与、军资器仗、和籴屯收等十四项。〃
〃皇上,臣以为甪里烟桥明知故问,确有欺君之嫌。〃风显明眉头一皱,隐隐有些猜到他想说的话,心中有些恐慌。
〃你让他把话说完。〃妫语冷冷地瞥过去一眼,已挟不耐。德王在旁看得心中一惊。
〃皇 上,碧落国政所支按理应与这十四项累加之数相合,方为审计之确。〃他一顿,又拿过知云手中的簿子,〃这边数目的确相合,但学生方才发现这十四项中有几个数 目不对。仓库出纳与各籴屯收两个条目下,其数明显所录不确。〃他将簿子送到御前,一一指与妫语看,认真的眼神中清明一片,〃以常识论,碧落尚无如此高之出 纳,除非是赈灾。但据学生所记,去年的灾粮灾款各州累加也未必有这一州之高。〃
妫语顺着他指的细看,越看脸色越沉,直把安元殿的气息都沉沉地压了下来,使人几欲跪下请罪。待此二条一一过目完毕,她抬眸朝德王与风显明冷冷一扫,眼角已丘挟风雷之厉。〃德王,你理的好帐啊!〃
德王心中一抖,跟着一跪,〃臣疏忽合计,臣有罪。〃其实他本也有些委屈,户部的摊子岂是那么容易理清的?挑他来理户部,不过就是要逮他的错儿而已。
风显明见德王一跪,心知不妙,便也跟着跪地求饶,〃皇上恕罪,臣,臣实不知有这等帐目。。。。。。臣,臣。。。。。。〃他说出这句,又觉大大不妥,后悔不迭,一时支吾不出声音来。
妫语将簿子一把扔到二人前面,〃从今日起撤去德王在户部之职,在家闭门思过。风显明,你欺君惘上,私改计书,交刑部审理,自己除了官服去刑部吧!〃
〃皇上,皇上。。。。。。〃
〃怎么?还想朕亲自派人押送你们入刑部大牢么?〃
〃臣领旨。〃德王与风显明无奈,只得起身退出殿外,临去前不忘朝甪里烟桥投去怨毒的一眼。
正在此时,甪里烟桥却拦住了二人去路,朝御案前的妫语一礼,〃皇上,请再听学生一言。〃风显明与德王虽有意外,却都站住了脚跟,朝女皇望去。
〃你说。〃妫语一摆手,表示同意。
〃启禀皇上,其实碧落赋税之所以会有如此漏洞,皆由碧落税制不当之故。。。。。。〃他扬扬洒洒,娓娓将赋税之制的弊端细细道来,分析得当,精辟处,亦是一针见血,引人深思。在座的众士子不由都肃目而听,不时纷纷点头,心中钦服。
听了半晌,妫语也沉吟着思索起来,〃那依你之见,这税制还得整?〃
〃不错。还得整!〃他重重点了下头,〃虽皇上已定下'量出为入'之制,然由何而定?如何'量'?此皆须有切实之法以行,方得重整户税之清,否则,只会贪上加贪,到时一笔烂帐,谁都无法理清。〃
〃那么怎么整?〃
甪 里烟桥微微一顿,咬了下唇,昂起脸道:〃重开'上计'之制:每年,六部及各京都所署和地方长官,必须把本地、本部门一年内各种开支、民事、经费开支及赋税 预计数目录于'券'上,呈于皇上,须得皇上认可后,方可将'券'剖分为二,将右券留存,左券退臣下执行;年终,臣下报送'计书',由皇上召人与年初所定之 '券'相合,此可补户部帐务之漏。计书所纳款目当由原先的细目归于户口数、垦田数、牲畜数、赋税征收数、仓库存粮数以及地方民政六大目,每目总列其数,目 下各设细款,上计数目当精至石以下的斗、升、合。再由核算,层层而下,当无差池。再者,最好一年一次上计,皇上亲自听取奏报。如此,税务之查可确。〃
〃好!〃妫语微笑着颔首允诺,〃叫云献拟旨,擢甪里烟桥为户部度支郎中,国政的预算便交由你去操办了。朕信你,你也当做出一番成绩出来。〃
甪里烟桥一愕,呆了好一会儿,才磕头拜谢,〃谢皇上。〃
一旁书记着《起居录》的木清嘉淡淡地垂下头,将事誊录于上
〃。。。。。。帝心甚可,遂以进士之身擢甪里烟桥为户部度支郎中,无品阶,理国之预算。。。。。。
流年faye 2007…03…29 19:14
第二部 庙堂篇 第二六章 风起波生
你以为你可以逃得掉么?逃得掉么!逃得掉么!
她 在跑,风刮过脸,将她的发都吹乱了,她什么都看不见,胸口很闷,心跳得越来越激烈,如同火烧一般,燎烤着她的肺,让她的每一口呼吸都是如此的炙灼。她就在 这种折磨与黑暗里奔命,没有什么是看得清的,她只知道往前跑,不停地跑。可那个妖娆中显得阴阴湿湿,一如毒蛇信子的声音却一直贴在她的颈后,如同她的发 般,一直粘着她。。。。。。
还想跑!你挣得了么?你的命是注定的,注定的,注定的。。。。。。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已经无处可逃了,这个声音是四面八方的,就只有她被囚在里面,她无论跑向哪里,都只是徒劳。
哈哈。。。。。。哈哈。。。。。。你以为谁还能救你?孙预么?。。。。。。哈哈哈哈。。。。。。他救不了你的,救不了你的。。。。。。这里只有你是异类。。。。。。只有你!只有你。。。。。。
不是!他说他会护着我的,他说过他能让我安身立命的,他说过的。。。。。。
你难道不明白么?他想的是这个国家。。。。。。是他孙氏的使命。。。。。。
忽 然间,凌乱墨黑的发丝间泻入几屡光亮,接着便是一张美得可以夺尽天地之色的容颜,那张脸上挂着妩媚而温柔的笑,蚀骨的甜柔,却是如此的阴暗,如同乱坟岗上 出没于荒草间的蛇,那么阴湿。她想挥开这张脸,却蓦地被掐住了下巴,一双残忍而突兀的眼睛近在咫尺地盯着她,她想叫,却发现自己忽然发不出声音。。。。。。
你看不明白么?他姓孙,流着孙氏的血。。。。。。他渴望着孙氏的荣耀,你算什么?嗯?你算什么?他会为你舍尽天下么?会么?会么?呵呵呵呵。。。。。。他会么?会么?
他会么?他会么。。。。。。她抱着头痛苦地想,他会么?她不知道,她毫无把握,她。。。。。。竟是这样的迷惑,他会么?她真的一点都不能确定。
死心了吧?呵呵呵呵,死心吧!你只能是个傀儡,你没有将来,没有!你只有满身的毒,没有人会怜惜你的,没有人会救你的,没有人!没有人!
声音愈来愈近,也愈来愈切齿,她几乎听到了里面似是磨着石头的声音,〃吱吱吱〃地,像要朝她咬过来!她手一挣,蓦然间被落入了控制,她尖叫起来。
〃皇上,皇上!醒来,醒来呀!〃
她蓦地睁眼,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喘气,眼前忽然闪过极亮的光线,刺得人眼睛很难受,接着依旧是一片漆黑与阴森的感觉,她依旧什么也看不见。
〃皇上?〃
好半晌,她才能微微眯着眼看向自己的身侧。明黄的流帐,笼烟笼纱的泻在铺着淡青色细毡的地板上,轻柔又飘乎。明黄的床帏,轻软的衾被,以及立在身旁的两个身影,让她的心微微镇定了些。清醒的意识开始回流,她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原来是梦魇。
〃皇 上,先喝口茶,定定神吧。〃知云破例地站在了床榻一侧,却只是远远地候在流帐处躬身问着。眉峰微微蹙着,方才的那声惊呼仍有些回荡在意识里,那么绝望,那 么苦涩,甚至还带着点想放手的疲倦。他不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主子梦到了什么,只是那样白的面色,乍醒时那样茫然而没有方向的眼神,让他忽然间觉得有些骇 怕,她的生命原是那般的单薄与脆弱。
嗯,她发觉自己的喉咙很疼,无法说出什么话,只得点点头。
小秋快手快脚地马上倒来一盏茶,喂着她喝了,瞧她神色似乎是好了些,才心中渐安。
〃呃,〃妫语试了试自己的嗓子,虽然仍有些疼,但好歹能发出声音了,〃更衣吧!〃
〃皇上,要不要再躺会儿?才三更天。〃知云的眉拢得更紧了些。
〃三更天?〃她愣了下,随即看了知云一眼,〃你先去睡吧,这儿有小秋伺候就够了。〃
〃皇上。。。。。。是。〃知云犹豫了下,仍是退出了他逾矩闯入的流帐。
小秋着宫娥拿来衣衫、梳洗的水盆,一一伺候好了,才挂起流帐,扶着妫语出来。长长的乌发垂及腰膝,那墨黑的色泽流淌下来,衬着这副纤细的身量,衬着这张虽绝美却苍白的容颜,看去竟是如此的孱弱。
她瞧见知云仍在一边站着,便问,〃怎么还没回去?〃
〃知云睡不着,皇上就让知云伺候着吧。〃知云笑得有些勉强,似乎这一个暮春的深夜里,有一种东西在他所注视的女皇身上流去,一种叫做生命的东西。这样的认知让知云莫名地有些恐慌起来。
〃随 你吧。〃她忽然间很累,就着小秋的扶持坐了下来,身后是小秋在替她挽髻,眼前是一面镶金缀玉的铜镜,由烛火照出的明晃晃的光影里,她清晰地瞧见了一张脸, 如此清晰的五官,如此明朗一如朝花炫烂,即使苍白了些,即便清隽了些,但却是那样得像,那样的肖似。她心一紧,伸出手便一把将铜镜抹到地上。
〃咣啷〃一声,镜子裂了道缝,如同被人划伤了脸,镜中苍白的娇颜亦划成了两面。她猛地站了起来,口气不稳,〃毁了!将禁宫里所有的镜子都给毁了!〃
〃皇上!〃知云惊唤,记忆里从未见过如此失去理智的女皇,他的惊讶中有些慌乱流露出来。
你逃不掉的,逃不掉的。。。。。。他救不了你,他不会为你舍尽天下,他不会救你!不会救你。。。。。。
纷乱妖娆的声音不知从哪儿发出来,围着她打着转儿,一圈圈,如同白绫般绞住她。
国事为先,私仇为后。。。。。。那样的话,那样的郑重,他的爱,也是有条件的吧?她有些绝望地想,他救不了她的吧?她是不是一直在自欺欺人呢?他救不了她,没人救得了她。。。。。。
〃皇上!〃小秋与知云一同跪在她的身边,那种迷乱的眼神里,透出让人心肺俱疼的悲哀来。〃皇上,不要想了,那不过一场恶梦,醒了就没事了,什么事都没了!〃知云在旁一直说着话,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绞白了的手指没有一丝血色地紧抓着桌沿,很用力很用力,直到,她听到了知云的话,一口憋着的气忽然间松了下来,〃是梦啊,我都不想让自己醒过来。。。。。。〃她语气幽幽的,仿佛梦呓,有着说不出的温柔,听来软软的,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