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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他脑海中渐渐模糊,心中虽然大叫:“我不能睡着!我不能睡着!”但终于支持不住,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萧青麟渐渐恢复了知觉。他缓缓坐起,深情无限地望着宫千雪,浑不知身在何处,脑海中一片混沌,竟似是成了一片空白,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叫着:“雪儿没了,雪儿没了,雪儿没了!”锥心刺骨的伤痛一阵阵冲击心房,他牙关紧咬,齿锋将嘴唇咬得血肉模糊,鲜血混合着泪水一滴滴滚落,淡红色的水点,滴在宫千雪的衣衫上,当直是血泪斑斑。
在这一刻,无数回忆涌入他的心田,那些与宫千雪相依度过的岁月,陡然间变得清晰无比,点点滴滴都是雪儿的微笑、雪儿的声音、雪儿的善良、雪儿的真诚,而当这一切都成为无法挽回的记忆时,才发觉它是多么的珍贵。突然之间,他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爹爹每逢娘的祭日那天,会在湖畔长坐一夜?为什么他哭得那么伤心?”原来,当你与最亲爱的人永远不能相见的时候,不由得你不流泪,不由得你不哭得这么伤心。
长夜漫漫,寂寞凄凉。
萧青麟抱着宫千雪,默默端坐,直到天色微亮。江畔尽被水雾笼罩,裹在晨风中弥漫开来,一会儿功夫,萧青麟衣衫皆湿,但他恍若不知,竟似僵凝住了一般。
岸边忽然响起一阵马嘶,跟着传来金三公的声音:“萧大爷,我来了。”船舱的门帘一挑,金三公满脸笑容地走进,道:“萧大爷,你看我带来了什么好东西?”哪知,当他一眼看见萧青麟,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双手一松,将竹篮翻扣而下,雪白的糍粑与焦黄的煎蛋滚落了一地。
萧青麟抬起头,道:“她……不在了……”嗓音嘶哑,几乎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
金三公已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想要劝他,又不知如何开口,道:“你……你要保重自己一些……”他本想劝他节哀,但自己却忍不住流下泪来,哽咽道:“萧夫人是多么好的人啊……为什么偏不能长寿?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
萧青麟摇了摇头,低声道:“天理……?天理……!”抱着宫千雪走出舱门,低头看见水中倒影,满头竟已一片斑白。他此时三十多岁,年方壮盛,不该头发便白,更因内功精纯。虽然一生艰苦颠沛,但向来头上一根银丝也无,突见两鬓如霜,满脸惨苦之色,几乎不识得自己面貌。
金三公跟在他的身后,擦了擦泪,道:“狄公子传话过来,说他今晚便能赶回临安。邀你们夫妻去凌府与他相见。”
萧青麟低声道:“不必了!”大步走进马车。
金三公急忙蹬上车辕,道:“你要去哪里?”
萧青麟一字一字说道:“寿材铺!”
两个时辰之后,在临安郊外的一家寿材店中,萧青麟半跪在一口红木棺材边,从早晨到正午,没说过一句话,也没变换过一次姿势,默默凝视宫千雪的脸庞。
宫千雪躺在窄长的棺木中,雪白的丝巾从颏下罩至脚底,四周撒满各色各样的花瓣,将她秀丽婉雅的面容衬托得愈发圣洁。她似乎并没有死,只是安静的睡着,沉浸在她那美丽的梦境中。
萧青麟望着她,目光没有一刻离开她那张美丽的脸庞。他握着她的手,也没有一刻放开过,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她的身体,要让她的手不那么凉了,也不那么僵硬了。
金三公悄悄走到他的身后,道:“萧大爷,时辰已经不早了。咱们这便动身吧。”
萧青麟点了点头,两眼依旧一眨不眨的瞧着宫千雪,双手托着棺材盖,只要把木盖一合上去,那便是从此不能再见到她了。耳中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她的话声,约定两人一同远走天涯,要陪他一辈子,要为他生一群儿女。不到一天之前,她还依偎在他的怀里,憧憬着那些神仙般的幸福生活,可是从今而后再也见不到了。生儿育女的誓约,亦已成空。萧青麟跪在棺边,良久良久,仍是不肯将棺盖合上。
突然之间,他站起身来,狠起心肠,再也不看宫千雪,双手一送,将棺盖落位。跟着转过身,对金三公道:“我叫您准备的马车和东西都弄到了么?”
金三公道:“我已准备好了。”
萧青麟道了一声:“好!”双膝一弯,跪在金三公面前,重重磕了一个头。
这一下慌得金三公不知所措,急忙跪倒,道:“萧大爷,你……你这是从何说起……折杀小老儿了!”
萧青麟道:“金三公,你待萧某之恩,重愈泰山,我却无以为谢,还得麻烦您将拙荆送回故居去。”
金三公道:“怎么?你不随我一起走么?”
萧青麟微露苦笑,道:“在此之前,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拙荆的安危。此刻我孤身一人,还怕什么?既然天下人想叫萧某死,萧某便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金三公听他这么说,心中顿生不祥之兆,急道:“萧大爷,你可万万不能意气用事!一切等狄公子回来,大伙儿商量之后再做定夺。”
萧青麟道:“我可等不及二弟回来了。现在我就要了断一件事,为了雪儿,为了狄二弟,为了许多亡故的朋友,萧某责无旁贷!”说着将一件麻衣披在肩上,撕下一条白纱扎在额间,大步而去。
时值午后,临安城的城门前,青石板路笔直的伸展出去,通向城中的千家万户。
一辆马车从路上慢慢走来,萧青麟坐在车头,麻衣白袍,一头灰白的长发随风飞扬,面色沉冷如铁。
当马车从城门穿过之际,他胸口一痛,回想当年和雪儿一起从这里出城,好似一对脱离牢笼的鸟儿,满心都是幸福喜乐。此刻重回故地,却已形孤影单,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一阵酸楚,极想掉转车头,回到雪儿身边,再陪她呆上一会儿。但只一沉吟间,豪气陡生,扬鞭虚抽一记,仿佛将心头的缠绵情意都抽得碎了,抖擞精神,驱车进入城中。
城东一隅,坐落着一处豪宅,便是江湖中极为著名的金钩赌坊。这里一向是到掌灯时分才开始做生意,此刻大门紧闭,阶前行人稀少。
萧青麟驾车来到门前,刚将缰绳勒紧,便见大门闪开一条缝儿,从中飞身纵出四人,背缚长剑,挡在马车之前。
为首一人满脸傲色,大嘞嘞道:“阁下是哪条道上的英雄?请报上字号来。”
萧青麟扫了他们一眼,淡淡说道:“我听说薛老庄主到了临安城,便是下榻在这里。请你们传个信儿给他,就说他最想见的人找他来了。”
四人面面相觑,既猜不出对方是什么来路,又被此人的从容气概所震慑,过了片刻,为首那人道:“今日铁衣山庄宴请天下英雄,阁下可有拜帖?我们也好向庄主通禀。”
萧青麟道:“我没有拜帖,只有这个……”说着撩起车帘一角,露出里面横放着几块灵牌。
四人一见,顿时勃然色变,为首那人怒道:“哪来的大胆狂徒,敢到这儿撒野?”
萧青麟冷冷道:“不错,今天我就是来撒野的!”马鞭甩出,卷住门前的旗杆,振臂一挥,只听得“喀嚓”一声巨响,碗口粗的旗杆被他拽断半截,砸将下来,把金钩赌坊的门楼震塌了一角,两扇大门随之轰然而倒。
那四人哪见过这等威势?骇得目瞪口呆。为首之人急道:“你……你……想干什么?”
萧青麟道:“萧青麟想干什么,难道还要和你们商量?都给我闪开!”
那人吓得面无血色,大叫道:“是……是萧青麟!拔剑!”随着喝声,四人同时拔剑,动作迅捷如一,倒也颇见几分功力。
萧青麟却懒得理会他们,待四人将剑拔出,马鞭挥去,鞭梢一颤,已将四柄长剑卷在一起。四人全力回夺,那剑却如凝在空中,收不回半分。萧青麟道:“我与四位素昧平生,不伤你们性命,回去传个信儿,就说萧某前来拜会,让姓薛的早做准备!”内劲一吐,四柄长剑寸寸断裂,每人手中只剩一个剑柄。
四人自知不是对手,哪敢再行索战?连一句门面话也顾不得讲,急忙奔回院内。
萧青麟驾车随后而入,门后隐藏着七八名刀手,纵出拦截。萧青麟看也不看,信手挥鞭而出,劲透鞭梢,只听得“叭叭叭叭……”一连串脆响,诸人尽被封了穴道,呆站原地,动弹不得。
他驱车缓行,直往院中而来。四周不时闪出埋伏的刀手,他想着自己的心事,于周遭暗伏的诸般杀机,全没在意,手臂随意挥洒,鞭影错落,每一声鞭响,便是一人的穴道被封,片刻功夫,四十多名刀手躺倒了一路。他心中却全无得意之情,只想:“我将这些人都打倒,那又如何?再将薛野禅、薛冷缨、恒河古佛逐一击毙,那又如何?便将铁衣山庄挑了,那又如何?雪儿终究是活不回转,我下半生的孤独岁月,又该怎生度过?”不由得悲苦之情填满胸臆,不知如何打发将来日子才好。
这般想着,马车已来到金钩赌坊的大厅门前。只见厅门紧闭,里面鸦雀无声。萧青麟一路上心情抑郁,颇有点神不守舍,这时逢到特异之事,登时精神一振,回复了昔日与劲敌交锋时的警觉。他向四周打量一番,郎声叫道:“萧青麟拜庄求见!”
话音方落,厅中有人喝道:“请!”大门砰地打开,十六个黑衣大汉分两排迎出,躬身施礼。
萧青麟驱车径入厅内,这座大厅甚是宏阔,四周摆了四十多张桌子,每张桌后都坐了五六个人,加起来便有二百余位。然而,萧青麟驾车冲入,如此无礼,非但没有一人喝止,甚至数十人的桌子被撞翻,酒菜的汤汤水水洒了一身,竟然也不动怒,只将各自的兵刃放在身前,冷冷盯着马车。
萧青麟知道这些人决不会与自己善罢甘休,索性连马车也不下,斜身坐在车辕上,目光扫过大厅,缓缓说道:“这里有姓薛的么?站出来与萧某相见!”
“嘿嘿嘿嘿……”一阵冷笑传来,大厅北墙方向一人说道:“我姓薛!这里的事由我做主,你想干什么,我都奉陪!”
萧青麟往说话的方向看去,只见厅北一张虎皮椅上,端坐一个黑袍汉子。他慢慢揭下蒙面的黑纱,露出一张扭曲划伤的脸。
萧青麟的瞳孔微微一缩,道:“薛冷缨!”
那人冷冷说道:“萧青麟,我找了你八年,每一次都徒劳无功,想不到你竟会自己送上门来?好,好,好!”他一连说出三个“好”字,眼光瞪视萧青麟,直欲喷出火来。
萧青麟叹了口气,道:“你找我固然费尽心机,我为躲你也几乎无处存身,这一找一躲,耗费了你我八年的光阴,岂不是太不值了?今天,咱们把所有的仇怨都做个了断。大丈夫拔剑一横,快意生死,何其壮哉!”
薛冷缨道:“你想了断所有的仇怨,薛某求之不得。”手臂一振,大厅中群雄一齐站起,刷刷、擦擦、叮当、呛啷诸般拔兵刃之声响成一片,各人均取兵刃在手,同时向后退缩,让出厅中好大一片空场。
萧青麟身处数百人包围之中,却连眉梢都不曾皱一下,马鞭斜指薛冷缨,道:“来吧!”
薛冷缨喝了一声:“好!”身子却站在原地未动,将手臂一抬,四周的群雄不约而同向场心逼来。
萧青麟斜眼扫了众人一眼,对薛冷缨说道:“今日之事,全自你我二人身上所起,种种恩怨纠缠,须当由我二人了结,不要牵扯旁人。”
薛冷缨冷冷道:“你搅了薛某的盛宴,将此间的数百英雄都当成死人么?今日一战,势必群起相殴。”
萧青麟高声道:“四方英雄听者,我萧青麟在江湖中仇家无数,死在铁衣山庄手中也就罢了,但姓薛的竟对我妻子下了剧毒,她毫无武功,惨遭身死。使用这等卑鄙无耻的手段,算什么英雄好汉?我找他报仇,该是不该?”
众人一听,都不禁向薛冷缨望去,大半人的脸上都流露出迟疑之色。
薛冷缨道:“姓萧的鼓惑人心,大伙儿别听他胡说八道!”
萧青麟道:“有数百英雄给你撑腰,就想为所欲为?薛冷缨,你忒也小看萧某了。来来来,我给你引见几位朋友。”
薛冷缨吓了一跳,心中念头一闪:“姓萧的带了帮手来!”右手一摆,群雄霍地散开,封锁住各处门窗,屋檐和屋角上露出不少人来,也都手执兵刃,把守着各处要津。
萧青麟道:“你想见我的朋友,也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掀开车帘,露出带来的灵牌。
薛冷缨一见,气得七窍生烟,恨恨道:“姓萧的,你拿死人来消遣薛某!”
萧青麟凛然道:“你道他们是死人,可我当他们还活着!有他们的神灵为我护法,萧某不怕你人多势众!”从车中取出四块灵牌,并排放在车头,喃喃说道:“阿牛、梅勤、燕大哥、冷三兄弟,你们开亮眼睛,萧青麟给你们出气来了!”第五块灵牌是宫千雪的神位,他握在手中,不由得又是激愤,又是感伤,周身杀气渐盛。
众人见他嘴唇颤动,不知说些什么,有眼尖的人看清灵牌上的名字,惊喝:“燕天魁!鬼刀冷三!他们竟都死了?”
一时间,大厅中嘘声四起,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