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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惜惜摇头道:“他既决意一死,谁也救不活他。其实早在我爹娘遇害的那一天,他的灵魂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将躯体灭亡而已。”她揭下一张床单,盖在杜七的尸体上,道:“明天悄悄将他下葬,别惊动太多人。”
狄梦庭点了点头,道:“善良、罪恶,终归于土。愿他的灵魂能够安息。”拉起凌惜惜的手,两人一同走出祠堂。
凌府的院中极静,夜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狄梦庭扶着凌惜惜,从长长的甬道中走过。春寒料峭,一阵冷风吹来,凌惜惜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狄梦庭解下外衣,披在她的肩上。
凌惜惜感激地一笑,道:“你就不冷么?”
狄梦庭道:“我不怕冷。”便在这时,忽听院中传来一长两短的竹哨声,尖锐刺耳,在夜色中传来,甚是突兀。
凌惜惜一怔,道:“这是老府主在找你。”
狄梦庭眉头微皱,道:“定是出了要紧的事,不然的话,老府主不会用这个法子找我。”
正说着,两个家丁快步跑来,见着狄梦庭,躬身施礼,道:“凌老府主有急事找您,请快随我们去书房相见。”
狄梦庭道:“你们两人送夫人回房,我即刻去见老府主。”说罢,身形一飘,消失在院墙之后。
他连穿几个院落,来到凌关山的书房,不待家丁禀报,自行推门而入。只见凌关山站在一张条案边,手中握着笔,满面忧色,与日间招待宾客之时竟似判若两人,显得说不出的苍老。
狄梦庭暗暗一惊,轻轻走到凌关山身后,道:“老府主,您找我?”
凌关山指着桌上的条幅,道:“我刚写的,笔法如何?”
狄梦庭看去,只见条幅上写着“风雨欲来”四个大字,每个字都是墨迹凝重,仿佛身负千钧重担,却又傲然不屈,一勾一划间,遍布肃杀之意。狄梦庭不由自主攥紧拳,道:“出了什么事?”
凌关山将笔一扔,道:“你跟我来。”径自走进里屋。
狄梦庭跟随其后。两人进屋之后,凌关山反手锁上房门,走到北墙的书柜前,将手伸入柜顶,用力掀了掀,又转了几转,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书柜向两旁分开,露出一个隐秘的房门。
狄梦庭甚是惊讶,他进出这间书房无数次,许多机密之事都是在这里与凌关山商谋的,却全然不知此处藏着密室。只见这间密室不大,摆设也十分简单,只有正当中的桌上放着一口箱子,甚为显眼。
凌关山走到箱前,用手指弹了弹箱盖,发出“叮叮”的沉闷声响,道:“这是我请波斯巧匠精心制造的密箱,非金非铁,却坚硬逾钢,纵有利刃,也难以伤其分毫。”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柄精钢短剑,在箱盖上一划,剑尖火星迸射,箱子上却连一道划痕都没留下。
狄梦庭心念一动,道:“这等神物,世间罕有。倒让我想起一件往事,记得那是八年前,您曾经得到过一张古楼兰王的藏宝图,请远威镖局护送,却在城外被铁衣山庄劫持,此事一度震惊江湖。”
凌关山点了点头,道:“你记性不错,当年铁衣山庄抢走的,正是这口箱子。”
狄梦庭奇道:“被铁衣山庄抢走的东西,不啻于羊入虎口,您怎么夺回来的?”
凌关山道:“不是夺,而是铁衣山庄送回来的。”见狄梦庭满脸疑惑之色,他又道:“这间密室乃是凌府最机密的地方,除我之外,再无第二人知晓。可是今天我送走宾客,回到这里,却发现箱子已经摆在桌上了。梦庭,你来看看,铁衣山庄真是无孔不入!这等神出鬼没的手段,着实令人惊惧,却又深为佩服。”
狄梦庭想了想,道:“您这间密室虽然隐秘,但只要找到当年建屋的工匠,便不难查出它的所在。铁衣山庄出没诡异,倒还在其次,我只是想不明白,薛野禅费了那么大的周折才得到这口箱子,怎么会拱手送回?”
凌关山道:“这正是他的厉害之处!梦庭,你还记得八年前那一场激战么?当时图谋这口箱子的,可不只薛野禅一个人。”
狄梦庭道:“那夜出手的,还有神龙堂堂主莫独峰。您是说他?”
凌关山道:“对,就是莫独峰!当时我见他们二人同时现身,料想这口箱子是保不住了,却不甘心便宜给薛野禅,于是从马元霸手中要过钥匙,扔给了莫独峰。”
狄梦庭暗道一声:“好!”以当时的情形,他若贪心财宝,必遭杀身之报,凌关山当机立断,的确是最明智之举。
凌关山道:“这样一来,铁衣山庄得到箱子,神龙堂却掌握钥匙,双方相互牵制,由此引发明争暗斗,各自伤亡的高手不计其数。薛野禅这八年间未在江湖走动,足见花费了无数心思,却拿这口箱子毫无办法”
狄梦庭猛然醒悟,道:“我明白了,薛野禅已经耗尽了耐心,他将箱子送回,是看咱们如何处理。如果咱们能够打开箱子,他便伺机抢夺。如果咱们打不开箱子,神龙堂也不会放过咱们。这一计一石二鸟,果然厉害之极!”
凌关山道:“不管哪一种结果,凌府都难免一场浩劫。我个人的生死荣辱微不足道,只是这百年家业若是毁于一旦,我凌关山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狄梦庭拍了拍箱子,叹道:“若能打开这口箱子就好了,可惜亿万财富摆在眼前,偏却无能为力……”
凌关山道:“开箱倒是不难,当初我留了一把备用的钥匙,本以为多此一举,不想这时却能派上用场。”
狄梦庭大喜,道:“那还担心什么?有了这富可敌国的财宝,足以招募千军万马,凭此与铁衣山庄一拼高下,不信赢不了他们。”
凌关山脸上挂着无奈的苦笑,道:“若真如你想象的一般,我又何必忧心重重?”他取出一把金灿灿的钥匙,在箱孔中转了转,揭开箱盖,从中拿出一卷羊皮书,交给狄梦庭,道:“你看过便知,古楼兰王的宝藏,哪有这么容易得到?”
狄梦庭打开羊皮书,却见书中空空如也,一图一字皆无,脱口叫道:“这……这是什么藏宝图?”
凌关山一字一字说道:“你现在知道了,没有藏宝图,也没有宝藏,这是一个骗局。”
狄梦庭望着凌关山,惊得目瞪口呆,一切事情来得这样突然,饶是他心机过人,此刻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凌关山淡淡说道:“我设计这个骗局,就是要在铁衣山庄与神龙堂之间制造冲突,他们为了得到这笔财宝,势必无止无休地拼斗下去,凌府便能在两大势力的夹缝中求得生存。随着事态的发展,证明我预料的没错,在这八年间,铁衣山庄暗袭神龙堂一十三次,无一得手,神龙堂回击铁衣山庄九次,同样徒劳无功,双方仅折损的第一流高手就达百余人,各自大伤元气。”
狄梦庭却不知为什么忽然想到马元霸,尤其是他死不瞑目的样子,忍不住说道:“若把死伤的人都算上,还得加上远威镖局的几十条性命。”
凌关山哼道:“镖局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买卖,死便死了,有什么大惊小怪?”
狄梦庭道:“您明知铁衣山庄要劫这支镖,还叫他们去送死。这样做,是不是太不仗义?”
凌关山横了他一眼,道:“薛野禅的目光何等犀利,不死掉几十个人,难道能够蒙混过关?”
狄梦庭道:“可马老镖师是您的朋友。”
凌关山嗤然冷笑,道:“朋友?你不觉得说这种话很好笑吗?在江湖中处世,唯一的原则只有两个字:利益!我是个生意人,只知道怎样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收益。凌府能有今天这种局面,便是遵从这个信条。”
听着这一番话,狄梦庭只觉背心冒出一股冷气,不由得想起萧青麟对凌关山的评价,越发感到心寒。
凌关山却没注意狄梦庭神情变化,继续说道:“梦庭,你为人端方重义,这本是一件好事,但你时常怀有妇人之仁,便是犯了江湖大忌。若不是我暗下黑手,将对头一一剪除,你哪来的今日这般风光?”
狄梦庭对他的话不能苟同,却不愿再起无谓的争执,当即转开话题,道:“这个箱子就象装满火药一样,谁拿着都会惹上麻烦。现在薛野禅把它扔给了咱们,咱们可得马上拿出主意来。若再迟疑,只怕神龙堂就快动手了。”
凌关山道:“我正是为此找你商量对策。梦庭,以你的见识,咱们与铁衣山庄或是神龙堂抗衡,能操几分胜算?”
狄梦庭沉吟了一会儿,向凌关山摇了摇头,道:“不行!”
凌关山道:“我苦心经营几十年,麾下六十八家堂口,每处都有第一流高手坐镇,各有各的绝技,聚在一起,算得上人才济济,便是九大门派、四大世家,我也没放在眼里。你说说看,咱们哪点不如铁衣山庄?又有哪点不如神龙堂?”他口气虽然强硬,其实心中并无把握,这般声色俱厉,反而泄露出惶惧之意。
狄梦庭道:“您的这些高手,多半是用金钱收买的。”
凌关山眼睛一翻,道:“那又如何?我用金钱,你讲义气,都是为了招纳天下英雄,正所谓殊途同归。”
狄梦庭却道:“金钱与义气,可不能相提并论。”
凌关山道:“我看不出有何区别。”
狄梦庭沉声道:“用金钱收买的高手,只会为金钱去杀人。以义气结交的朋友,却能为朋友去死!”
随着这句话说出,密室中变得一片沉寂。过了好久,凌关山才缓缓说道:“现在这般局面,你有什么办法?”
狄梦庭道:“正撄其锋,咱们决计拼不过人家,要想求生,非得走一着险棋不可。”
凌关山精神一振,道:“什么险棋?”
狄梦庭走到箱子之前,道:“我记得您曾经说过,每个人都有贪婪的本性,在江湖中沉溺得越久,这种本性也就越深。因此这一步险棋,还得在这口箱子上做文章。”
凌关山犹豫道:“你是说……你的意思是……”心思急转几遍,突然醒悟,用力拍了拍箱子,叫道:“好,我明白了!果然是妙计!”
两人陡然间心意相通,相视一笑,将各自的想法都在笑容中显示出来。只是狄梦庭眼中充满睿智,凌关山却掩饰不住萧煞之意。
作品相关 第三十三章 偷梁换柱
立秋刚过,江南各地花红柳绿,景色宜人。可是到了玉门关外,大地已经显露出萧瑟之意。莽莽山峦之间,零星长着几片树林,多已枯黄衰败,为数不多的叶片被冷风所摧,在山间辗转飞舞,久久不落。
由于刚刚下过一场秋雨,疏勒河激涨数尺,水流湍急,河床向两旁阔出十余丈。
从河畔的山口中,风尘仆仆走来数十骑人马。谷中的山风甚是寒冷,这些骑士身穿一色的玄黑单衫,丝毫不见瑟缩之状,在坑洼不平的山路中纵马行进,却没有一个人倚倾歪斜的。前后相隔七八尺的距离,队形始终保持不变,连马蹄踏地的节奏声也是整齐如一,可见人马都曾经过严格的训练。
马队最后边的是铁衣山庄大护法赵士德。与八年前相比,他着实苍老了不少,两鬓已经斑白,脸上的纹路也深了许多,每一道都如刀刻一般,只有微凝的双眉,仍如往日一般的冷峻和傲岸。以他在江湖中的身份,决不比任何一家门派的掌门低逊,照规矩满可以大摆排场,此刻不知道为什么,他与随从骑同样的马匹,穿同样的衣服,连表明身份的金色缎带也没有系,只在腰间随意扎了一条黑色布带。
马队渐渐走出山谷,耳畔隐约可闻疏勒河的水浪之声。赵士德双目凝视远方,右手不时抚摸腰下的短剑,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
忽然间,前方的马队停了下来。赵士德微微一惊,沉声道:“为什么停下?”
一骑飞快奔来,马上汉子道:“赵护法,少庄主请您到前面去。”
赵士德来到队前,只见薛冷缨停马肃立,全身紧绷如弓,眼中杀气浮动,见赵士德赶到,扬起马鞭,道:“您看。”
赵士德顺着马鞭望去,数十丈外一块突起的岩石上,站着一匹狼。这是一匹罕见的白狼,通体毛白似雪,站在落满黄叶的山岩上,煞是惹眼。
薛冷缨冷冷说道:“这狼好不开眼,赶到这儿来碍事,活该它找死。”说着,递给一张赵士德硬弓,道:“赵大叔,让大伙儿看看您百步穿杨的绝技吧。”
赵士德道:“献丑了!”取箭上弦,弓开如月,将箭尖对准狼头。哪知,那狼竟似通得灵性,突然察觉到危险,转头望来。在这一刹那间,赵士德与狼的目光对在一起,他发现狼的眼神中充满孤独与傲岸,即使濒临死境的关头,也没有丝毫屈服的意思。赵士德心中一颤,没想到这匹绝地孤狼竟也有江湖高手的气概,他放下弓箭,摇头道:“罢了,放它一条生路吧。”
薛冷缨奇怪地看着他,道:“赵大叔,您常常教导我,咱们江湖汉子,决不能心慈手软!今天您是怎么了?难道对一只畜生也下不了手?”
赵士德道:“正因为它是一只畜生,杀之何益?”
薛冷缨道:“一只畜生,杀便杀了,哪来许多顾忌?”从身后取过一付弓箭,弯弓搭箭,道:“您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