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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梦庭道:“我要你带着你的属下,都离凌府远一点儿,不要自讨没趣!何况总吃闭门羹,你脸上也不见得添什么光彩……”
“住口!”不待狄梦庭把话说完,薛冷缨已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与凌小姐的事,哪容你来说三道四?我早已看了出来,你是成心与我过不去,这可是你自寻死路,铁衣山庄岂是好惹的?今日若叫你活着走出金钩坊,我薛冷缨也不用在江湖中做人了!”说到恨处,他扬起手,一掌印在桌上,只听得“怦”的一声闷响,桌面登时往下一陷,露出一个凹下半寸深的掌印。
这张赌桌是用最上等的檀木制成,桌面厚达三寸,以薛冷缨的武功,一掌将桌面拍碎,倒还算不上稀奇。难在他纯以一股内劲,力透掌心,生生将桌面压出一个掌印,印上的掌纹清晰可辨,周边没有一丝裂痕,便是请木匠刻工来在桌子上雕刻出一个掌印,也未必有这般平滑光洁。
薛冷缨露了这一手武功,意在震慑狄梦庭。哪知狄梦庭毫不在意,说道:“薛少庄主喜欢拍桌子,好,咱们赌拍桌子也成。”说着,他信手一挥,衣袖从桌面上掠过。薛冷缨只觉袖底一股劲风逼将过来,压在胸口,顿时呼吸一窒,他急运内功相抗,却觉这股袖风倏然而来,倏然而去,顷刻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狄梦庭一发而收,向薛冷缨拱了拱手,道:“你想与我印证几招,一会儿出了金钩坊,我定当奉陪。眼下既在赌桌上,孰输孰赢,还得看骰子说话。你的掌力强劲,只怕派不上用场。”
薛冷缨定睛一看,发现檀木桌面上纹路模糊,自己留在上面的掌印竟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悄然抹去,只留下一片凹凸不平的痕迹。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心知自己运足内劲方能在桌面压出掌印,对方却只凭信手一拂,便将印痕抹去,其功力高下强弱,自不可同言而论。这一来,他已深信对面这位冲淡谦和、恂恂儒雅的白衣公子,实是身负深不可测的绝艺。
薛冷缨毕竟是江湖中的老手,利弊关系,盘算极快,既知对方武功了得,当即绝了动武的念头,随之狂态尽收,脸色一下子由愤怒转为平和,冷笑道:“行,我就与你赌这一句话!我若输了,非但不再纠缠凌小姐,今生今世,绝迹江南,不踏入临安一步。”
狄梦庭道:“好,就是这句话。”
薛冷缨道:“咱们赌哪一样?”
狄梦庭道:“悉听尊便。”
薛冷缨道:“掷骰子,推牌。”
狄梦庭想也不想,道:“赌了。”
薛冷缨高声喝道:“宝官,拿牌来。”两人这一场豪赌,早已震惊了金钩坊中所有的人,纷纷聚拢到大厅观看,连后院中的厨子、杂役也拥到前院来,正房中站不下这许多人,便挤在檐下廊前抻颈眺望,小声议论。
不多时,宝官捧着一副骨牌快步走来,恭恭敬敬放在赌桌之上,随即退了下去。
薛冷缨双手搓着骨牌,在桌上慢慢推动,慢慢砌成四条,脸上显出郑重之色,说道:“今天我与你赌这一副牌,他日必将名动江湖,索性再赌得大一些,方显英雄气概。”
狄梦庭奇道:“你的赌本已经输得精光,怎么赌得大些?你拿什么下注?”
薛冷缨说道:“这你不用管。一会儿抓牌之后,我还要加注,你跟不跟?”顿了一顿,他又道:“你替凌小姐出头,不惜与铁衣山庄为敌,这份胆气也算得不凡。不过,我看在凌小姐的面上,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今日一赌,或许一步登天,或许倾家荡产,你可要想明白些,若不敢跟我下的注,现在撤身还来的及。”
狄梦庭冷哼一声,道:“薛少庄主只管下注,我跟到底!”
薛冷缨道:“你有多少钱?别把话说得太满。我怕你到时候跟不起,在凌小姐前丢了面子,岂不难堪?”
这话明摆着是激将之计,狄梦庭素来心机慎密,如何听不出来?但他对凌惜惜敬爱有加,当她犹如神明一般,每听薛冷缨说到“凌小姐”三个字时,便觉得仿佛一种亵渎,心中不由得气往上冲,只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哪里还有什么顾忌?当下毫不犹豫地说道:“姓薛的,你有什么,尽管往赌桌上押,我若跟不起,就算我输。”
薛冷缨心中暗喜,急道:“此言当真?”
狄梦庭断然说道:“一言出口,驷马难追!”
薛冷缨道:“好,爽快!”他拿起骰子,随手一扔,掷了一个七点,让狄梦庭拿第一手牌,自己拿了第三手,轻描淡写地一看,翻过骨牌,反扣在桌上,说道:“我要加注了!”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大封袋来,放在身前,道:“我跟你赌这副牌,若是我输,那句承诺连同这个都给了你。若是我的牌好,你拿什么来赔我?”
众人见那封袋上什么字也没写,不知里面放着些什么,心下均想,这便是薛少庄主的不是了,人家好容易赢了这许多银子,怎肯轻易跟你下注?又不知你这封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要是只有几张白纸,岂不是做了冤大头?哪知狄梦庭想也不想,将玉笛取出放在桌上,也不问他封袋中放的是什么,说道:“赌了!”
旁观的众人都是长出一口气,各有慕佩之色,似乎说这白衣公子潇洒豪爽,气度不凡。
薛冷缨却面沉似铁,冷声道:“这枝玉笛才值几两银子,焉能跟得起我下的注?”
狄梦庭用更冷的声音说道:“现在你手中所有的银票也不过五万两银子,我跟你这枝玉笛,是看得起你,别不知天高地厚。”
薛冷缨道:“不错,我手中的银票虽然所剩无几,但我堂堂铁衣山庄少庄主,难道会被几张银票难住么?”他将封袋的封口撕开,掏出一迭黄澄澄的纸来,却是数十张房产地契。在四周众人吃惊的眼神中,他将地契抖了抖,拍在桌上,说道:“这是铁衣山庄在临安置办商号产业的地契,价值白银约莫六七十万两,你若赢了去,临安城东南隅三条大街的商铺全归你了。你若跟得起我这一注,咱们便开牌见分晓。”
狄梦庭的目光从地契上扫过,心想:“我的玉笛虽是珍奇之物,价值却不及这迭地契的一半,姓薛的把全部家底都押了出来,分明是想不开牌便压垮了我。”
果然,薛冷缨又道:“方才你说什么来?让我尽管加注,你决计跟到底,若跟不起,便算是输。此言声犹在耳,想来你不会忘记吧。”
狄梦庭神情自若,笑道:“我说过的话,怎会忘记?”话虽是这样说,心中却暗暗为难。他原算定薛冷缨身边的银子已经输出殆尽,这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加注的条件,哪料他竟然随身带着那么多的地契,自己身上除了一枝玉笛之外,再无一件值钱之物,却用什么与他赌?
薛冷缨得势不饶人,大声催促道:“你若跟得起,快些拿出银子来,若跟不起,趁早认输。我现在急着去见凌小姐,没功夫等你磨蹭!”
狄梦庭听他又提起凌小姐来,心中怒气上撞,恨不能拔剑与他一决雌雄,转念又恨自己一时大意,落入了人家的圈套,这时再想后悔,却已晚了。正在他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的时候,忽觉有人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衣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姑娘站在身后,却是洁蕊。狄梦庭好生惊异,道:“洁蕊姑娘,你怎么……”
洁蕊不待他把话讲完,从身后取出一件东西,塞在他的手中,小声说道:“你这人没来由替小姐挡驾,真是莫名其妙。小姐偏却让我把这件东西给你。若是输了出去,我们可饶不了你。”微微一笑,随即转身离去。
狄梦庭抬手一看,见那东西是一个红绒绣金的锦袋,轻轻打开,不禁“啊”的一声轻叹。旁边众人没看见锦袋中装有何物,却见狄梦庭的脸上陡然间罩上了一层青色薄雾,都甚感惊讶。当真是宝气映面,眉发俱碧。
狄梦庭将锦袋放在桌上,道:“这也是我加的注,总够了吧!”
四周众人见锦袋中是一枝碧玉洞箫,箫身长约三尺,通体幽碧,唯在吹口处显现数点殷红,娇艳欲滴。玉箫与玉笛并置在桌上,一枝碧若秋波,一枝白如凝脂,当真是珠联璧合,在烛光映下,宝辉流动,变幻不定。
旁人见了这枝玉箫,无不啧啧称奇,倒还罢了。薛冷缨却双眉倒竖,怒道:“你是什么来路?与凌小姐又是什么关系?”
狄梦庭道:“我是一个赌客。与凌小姐自然大有关系,可不劳你来操心。”
薛冷缨道:“这枝碧玉六孔箫,乃是凌小姐的心爱之物,须臾不曾离身。怎会给你来做赌注?”
狄梦庭笑道:“你若想知道,便将玉箫赢了去,亲手交还凌小姐,那时候问她便了。”
薛冷缨重重一哼,心中愤怒之极,他苦恋凌惜惜多年,虽然始终未得佳人芳心,却也没如此刻这般寒心,万万想不到凌惜惜竟然帮助敌人与自己作对。他怒极反笑,喝道:“好啊!有人给你出赌资,难道我便不能借几两银子用用么?”他回身一抱拳,高声道:“各位都听好了。我薛冷缨与人赌一手牌,手中银子不够,特向大伙儿借几两使用。若是我赢了,所赢的银子与诸位分享,若是我输了,所借的银子也会由铁衣山庄偿还,绝不让大伙儿吃亏。”说罢,他骈指在桌上一划,指落处木屑纷飞,双指便如斧凿刻刀一般,在桌面上划出一个二尺圆的圈子,喝道:“诸位,请往这儿放!”
金钩坊中的众赌客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走出一个黑脸大汉,道:“在下是南威镖局的总镖头黄公达,平日在三湘道上走镖,没少得到铁衣山庄照顾,总该有所报答。只是南威镖局家底本薄,一下子拿不出许多银子,我就先放下一万两吧!杯水车薪,不足为济,请薛少庄主拿去应急!”说着走到桌前,放下一迭银票。
薛冷缨点了点头,道:“黄总镖头真是个爽快人!今日事平之后,我定当关照下面,以后在鄂湘境内,南威镖局的镖旗畅行无阻,谁敢动你的镖,铁衣山庄替你出面料理。”
黄公达大喜,躬身说道:“薛少庄主一句话,胜过灵符圣旨,在下的身家性命,从此高枕无忧。”说罢,喜滋滋的退了下去。
见他得到了甜头,其余众人纷纷慷慨解囊。有的人是受过铁衣山庄的好处恩惠,责无旁贷;有的人是为了寻找靠山,出银子巴结薛冷缨;更多的人却是畏惧铁衣山庄的权势,不得不掏钱认捐。金钩妨中的三四百赌客,无人不往桌上送银票,多则一两万,少则四五千,不多时,薛冷缨面前已摆出厚厚几大迭银票,加上地契,总数不下二百万两之多。
见此情形,薛冷缨脸上闪过一丝得色,望着狄梦庭,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道:“我的银子也有了,你看如何?”
狄梦庭一欠身子,道:“你打算押多少?”
薛冷缨把银票往桌心一推,道:“人在江湖,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我是从不放在心上。这区区二百万两银子,我全押给你了!”
话音一落,四周顿时响起“嘘嘘”的撮唇声。二百万两银子,数目实在太大了,一注便倾囊押在赌桌上,真是一场破天荒的豪赌。
狄梦庭也不禁为之动容,道:“薛少庄主,你这一注押上了全部身家,有几成把握能赢?”
薛冷缨缓缓说道:“我有五成把握赢你,你也有五成把握赢我,咱们机会均等,为什么不搏一搏?或许我的手气会好一些,也未可知。”
狄梦庭道:“你难道不怕输么?”
薛冷缨一阵冷笑,道:“我不会输,因为你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跟我下注。赌桌上斗的是胆量和财力,就算有凌小姐为你撑腰,你没有赌金也是枉然!”
狄梦庭怒道:“姓薛的,你好卑鄙!”
薛冷缨阴声道:“赌场上没有君子!我用卑鄙赢你几十万两银子,值得!”顿了顿,他眼珠一转,嘴角挂上一丝恶毒的笑意,道:“你若想赌,可以。凑不够赌金,也没关系。我只要你答应一件事,便抵了二百万银子的赌注!”
狄梦庭看着他的眼色,便知此言绝非善语,道:“你要我答应什么事?”
薛冷缨一字一字道:“我要你即日滚出临安城,从此远离凌小姐,不要被我再看见你!”
狄梦庭闻听此言,怒火大炽,喝道:“胡说!”
薛冷缨神情狰狞,断然道:“老实告诉你,凌小姐是我薛冷缨的,谁也夺不走!就算我得不到她,宁肯毁了她,也不能留给你!”
听着这句话,狄梦庭仿佛觉得一条皮鞭狠狠抽在自己的脸上,再也按耐不住,拍案就要发作。
正在这时,忽然一双手重重一拍狄梦庭的肩膀,将他按回到椅子上。
狄梦庭抬头一看,见身后站着一人,目中神光四射,不怒而威,正是大哥萧青麟。狄梦庭惊喜交集,道:“大哥,你怎么来的?”
萧青麟道:“我从街外经过,听人说道金钩坊中正有一场豪赌,足以震动天下,便进来看看,想不到竟然是你。二弟,你初出江湖,便有如此手笔,看来用不了多久,名气必将在大哥之上。”
狄梦庭叹了口气,道:“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