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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双眸微闭,轻应一声:“性命不致丢了,只是此后废人一个。”语音酸楚,不忍卒闻。
他的女儿闻言,泪珠纷堕,也是无奈,只好和丈夫退出。一宿无话,到得翌日,夫妻两人,照例前去问安,却见老人安详如恒,并无异状,此时心才放下。
忽忽又过半月,一个晚上,天气奇热,乌云密布,大地一片暗晦,似是暴风雨即至之前奏,果然不久,但听天际,远远传来阵阵轰隆之声,顷间焦雷起自赤城,一声巨响,直震得万山回音,嗡嗡不绝。
就在此时,床上老人,四肢垂瘫,只一截身躯,枯坐床上,老人双眸放出异彩,嘴角不断抽动,已然浸入沉思,这时他的神态,显然出现兴趣喜悦之色。霎那间老人口中,念念有词:“灵台空明,心定摧敌,要练不易,以音克音,以正制敌,何敌不败!”老人念罢,竟是一声长笑,随后又叫道:“辛儿快来!”
剑魔夫妇,这时也正为焦雷惊醒,已然起来,到各处察看,此刻大雨已然降临,倾盆倒下,挟着风声雷响,有如千军万马,奔腾杀到,蔚为奇象。在这万声杂作之中,本来要听人声呼唤,实是不易,怎奈老人内力充沛,这声呼唤,他夫妇俩,却听得清清楚楚,如在耳畔。
他的妻子诧然道:“爹爹此刻不练功,却叫我们怎地,莫非为风雨所袭!”想来又不对,爹爹住处,深处一个大岩洞,那里来有缝隙教风雨侵入?辛源鸣道:“你且休管,既是师傅叫喊我们,自当进去看个究竟!”
两人一进房,只见床上老人目中精光四射,不由暗自惊疑,又听老人叫道:“快拿剑来!”更奇了,赤城山主全身瘫痪不遂,要剑何为了,辛源鸣不敢违命,也不敢多问,只好拿剑来,老人又叫道:“拿到我的面前来。”辛源鸣莫名其妙,掣剑趋前。老人才低声道:“将剑竖起,剑尖向上,剑柄在下,拿稳它!”
赤城山主话声才落,呼的一声,自口中喷出一口罡气来,直震得那口剑的剑锋,铮铮而鸣,声音奇大,在这深深洞中,也如雷霆骤发,掩盖了外面风雨之声。
老人一喜非小,低呼一声:“罢了,掣剑回去!”辛源鸣夫妇给他弄得如堕五里雾中,依言撤剑,老人把手一挥,即令退出。
大约又过了半月光景,这月余来,赤城山主半步不曾离开洞中床上,这时他却带了女儿徒弟,到赤城山口,这儿正是方洪初遇剑魔之地。但是老人驭气飞腾,快逾常人,到得外边,将一截身躯摆立地上,又叫女儿取来文房四宝,挪了张椅子桌子,端坐其间,磨墨沾毫,握管待书。老人吩咐过女儿之后,又教辛源鸣掣剑出来,站在面前,口中不断言语,吩咐徒弟使剑,第一式一剑擎天,正是奔雷剑中的起手式,已隐风雷之声,起自中天,以后一招一式,赓续练下,练到急处,但是狂飙卷寒涛般的,雷声隆隆,四方八风,此起彼伏,响声不绝,就如风雨之夜的情景般的。
老人的女儿,握管疾书,把老人吩咐下来的及丈夫手中剑式,一一记下绘图,顷刻之间,已经功德圆满,记下的剑谱,正是奔雷神剑。老人这套奔雷神剑一经琢磨出来,他的女儿也已抄成两册秘芨,一册是正本,交由她自己掌管,一册是副本,写的草率,不大详尽,由辛源鸣掌管,起誓不得泄漏外人。
从这天起,老人天天带同女儿徒弟,到这山口广场,练那奔雷神剑,风雨不改,进境也自天天不同。
赤城山主的徒弟辛源鸣,为人性如烈火,又缺耐性,练了五年,这奔雷剑才刚成熟,就嚷着到天姥山去找南星元桑龙姑报仇去。但当日双方所约,是以二十年为期,岂能日子未到,便寻上他人之门,要知武林中最重言诺,若操之过急,冒昧而去,不但成败可虑,抑且贻笑武林中人,剑魔辛源鸣意念一动,已然给赤城山主瞧到,将他叫到跟前,教训一顿,又叫女儿好好管束着他。免他野性难驯,到江湖上闹出笑话来。
谁知辛源鸣心里也在计较,寻思道:“这奔雷剑威力无穷,只从练剑时用过,未经实用,是否威力天下无敌,委实可虑,此刻剑已练成,不如到江湖上一走,试试剑招,又不是上天姥山,找寻桑龙姑那婆娘算账,自然不算有违师训。”
主意打定,也不动声息,反而假装安静,好像很听师傅教训一般。他的妻子的防范之心,也自松懈。
过得旬日之后,辛源鸣已然偷偷收拾随身应用物品,迳自下山,这一去,却惹来废体之恨。
话说辛源鸣这天黄昏,瞒着师傅妻子,悄悄下山,才到山脚,回顾赤城,但见一片霓霞,与晚霞余辉相映,金光万丈,宛如万条赤蛇乱攒其间,蔚为奇观,心中暗自称奇,他自幼从赤城山主在山中习艺,虽说晨昏也曾出山操作,平日倒不大注意,此刻一见,不禁啧啧称奇不已。
原来这赤城山,乃在浙江之东,在天台与天目之间,山虽不高不峻,没有天台之雄踞傲视,却也甚出名,出名在于一山之土,其色皆赤,状如雾霞,望之如雉堞,又当晚霞斜辉掩闪,益发绚丽壮观,古人有诗咏赤城云:“赤城霞起如建标。”故知这山风光,自是与一般普通高山有别,辛源鸣饶是久居其间,也觉有趣。
辛源鸣正自呆呆地欣赏这山光异景之际,忽瞥见远处,从半山里窜出一条人影来,如飞也似直向他行处扑到,因相距太远,只觉来人身躯庞大之外,面目却瞧不清,心中陡地一震,急急回身,拣着小路便闯,也不理后面那人,谁知走了一程,后边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近,看看便给赶上,心中不由诧异,正待回身细看,蓦地,一声冷笑,发自身后,辛源鸣又是一怔,心中立刻有气,站定当道,以待来人。
初时辛源鸣还以为自己下山之事败露,妻子自山中赶至,不由慌不择径,乱跑一程,及后来人一走近,听那人脚步声不似自己妻子,暗忖妻子的轻功,虽比自己高明,但决无如此快速,听了那声冷笑,更知绝非己妻。
他回头一瞥,乍见身后那人,不似中土人物装束,头带回巾,衣穿彩袍,看去有点古怪,年纪与自己师傅仿佛,颔下留着长须盈尺。正待喝问那人到赤城山来做甚么?谁料那人到了当前之后,笑吟吟的对辛源鸣道:“你就是赤城老头子的徒弟吗?叫什么名字!”那人老气横秋,竟然以长辈口吻查问,辛源鸣生性高傲,目中除师傅外,更无别人,几曾受过人家如此查问,登时气往上冲,亢声应道:“我是什么人,是你这糟老儿所配问的?”
那人却不生气,依旧嘻嘻哈哈,笑了一阵子,摇头道:“你这人不听师傅的话,可谓逆徒,你那奔雷剑还未成气候,别说与南星元桑龙姑还差很远,就是江湖道中,也难容你逞强称霸,还是听我劝谏,别到江湖丢人!”
辛源鸣心中吃了一惊暗道:“我师傅的奔雷剑乃是初创,江湖上并未见过,这老家伙怎地知道,连我背师私自下山之事,他也知道,岂不怪事!”要是换了别人,一定震于当前这人的武功高妙,上得赤城山,把秘密偷听了去,连师傅也不知道,也许会急流勇退,速回山去,怎知辛源鸣此时雄心万丈,又自以为奔雷剑天下无敌,还惧谁来?刷的一声,利剑出手,亮起一泓白光。那人连眼尾也不瞧他,连连叹息道:“可惜,可惜,赤城老头子看来大仇难报,调教出这般不肖逆徒,只有丢脸,没有成就!”
辛源鸣一气非小,奔雷剑式登时使出,他正要拿来人来试招,也不管其人与赤城山主有何渊源,由此可见剑魔此人的乖谬暴戾。奔雷剑一展出,声势也端的惊人,一剑擎天过后,其余九招,连绵展开,这时有如风雷进发,震起了声声隆隆巨响。
那人长笑一声,袍袖飘飘,便钻入辛源鸣的一片剑气中,身形轻灵利落之极,宛如穿花蝴蝶,来去自如,辛源鸣的奔雷剑虽凌厉,却是连他的衣角也捞不到一把。就如走马灯般,紧随在那人身后。
斗到分际,那人忽厉声叫道:“你这小辈听着,我与你师有莫逆之交,这才劝你回头是岸,如不听我善言相劝,终必贻祸无穷,一言已尽,我也无暇陪你!”辛源鸣的奔雷剑正使到羿射九日这一招,剑式一抖,分向来人身上九个部位刺去,那人两袖轻轻一拂,就觉一股劲风,排山倒海似地反撞过来,眼前跟着一花,来人两袖已然拂到自己面上,正待抽招撤剑,怎来得及,来人内力似到登峰造极,一袖封了辛源鸣双眼,一袖向他手里长剑拂去,但听当郎一声,长剑坠地,折为两截。转眼时,来人已不知去向,辛源鸣把断剑拾起,怔怔出神。
来人言语示警,分明叫辛源鸣不要自大,目空一切,下山胡为,劝他重返赤城,刻苦再琢磨下去。辛源鸣置若罔闻,来人无奈只好亮出这手绝技,这手绝技正是江湖闻名胆落,玉箫郎君时时使用的流云飞袖,但给这人使来,却要高明万倍,辛源鸣性如烈火,人又固执,明知江湖上能人甚多,也兀自不理,一怔过后,咬咬牙龈,继续赶路。
这天到了一处,这里地近括苍,风景秀丽,人物俊秀,辛源鸣一路而来,慢慢欣赏山光水色,倒也觉得心旷神怡。
这里是个大镇,乃是雁荡括苍两山之间,镇名叫做宁溪,市镇之外,全属丘陵地带,这市镇倒是依山而建。
辛源鸣进得城里,先找一家干净店房落宿,向店家取了水,盥洗完毕,用过午饭,便到街外去,找了一个打铁店,拣了一把上好青钢剑买下,因为他带来那口剑在离山时,已给人折断,此刻无剑使用,甚觉不便。
在宁溪盘桓数天,各处乱闯,没有碰到什么能人,也玩腻了。这天晚上,回到店房,正待上房歇憩,忽瞥店外进来两人,一老一少,老者背负宝剑,光芒暗透剑鞘,辛源鸣心中一喜,他要拿来试招的人来了,要知昔日江湖,若非身负绝技,轻易不敢乱佩宝剑,否则轻者惹来烦恼,重者断送性命,这老者既敢背负宝剑,自是剑术行家。
这一老一少,昂然进店,那少年似是稚气未脱,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老者可有五十开外,两目精光,四边淡淡一扫,到得辛源鸣脸上,顿了一顿,倏又溜了过去。辛源鸣嘴角噙着冷笑,也不打话,自回房中,静坐练功,对那一老一少居住房间,却是加意留神。
这一晚倒无异动,翌日清早起来,急听那老者正在与店家闲话,倾耳细听,原来是在问往雁荡山路径,听那口音,却不是江南乡音,似是冀鲁一地人物。辛源鸣已自暗里留神,老者这问话,却给他瞧料到这一老一少二人必是上雁荡山去的,但他平日未闻雁荡山有什么剑客在上面,但只知有一代武林宗师,外家大力鹰爪功老掌门成啸天,在该处开宗立派。心里自忖,想来这两人必是上雁荡山找成啸天那老儿去的。
老者问话过后,便自回房拾掇行装,辞了店家,径自出门赶路。老少两人才一走,辛源鸣好奇心大动,也算还房钱,跟着出来。
这两行客,果是依着店房掌柜之话,向西南走去,这方向,正是上雁荡山之路。辛源鸣生怕给两人发觉,自是远远跟着,不敢走近,也装着普通赶路行客,丝毫不露半点痕迹。
初时走的是官道,过了五更鸡几个小村庄,已然踏入雁荡山北面。这雁荡山虽不算天下大岭,但在浙江省境,也算大山,比起括苍山来,自是渺小得很。一到此地,老少两人,蓦地里身形骤掠,起伏如飞,竟然用起轻功来。辛源鸣冷冷一笑,从后便赶,这老少两人的轻身功夫虽俊,要是比起辛源鸣来,还差老远,所以一路飞腾跟着,两人却毫无知觉。
大约过得半个时辰,三人先后已履绝顶,只见绝顶之上,已先站着一人,此人须眉俱白,形容枯槁,两手干瘪得像僵尸似地,双眸却是如电。
那白须老人一见老少二人上来,忽地仰天哈哈怪笑,笑声尖锐,慑人心魄。辛源鸣心中暗自忖想,这大概又是什么恩仇过节,要待解决,便拣一处草丛偃伏瞧着。
白须老人一笑过后,翘起拇指,叫道:“倪老大,果是个汉子,我成啸天已在此等候多时。”
辛源鸣心下恍然,原来这老儿正是江湖闻名的鹰爪门宗师成啸天,但不知与那叫倪老大的有何恩怨,倪老大又是何方高手?千疑万问,正自集涌心头。
忽见那叫倪老大的,刷地一声,宝剑脱鞘,登时扬起一派清辉,龙吟之声骤发。辛源鸣咽了一口凉气,暗自思量,这老儿使的果是好剑,歇会儿待他们两拨人斗罢,谁胜谁败,谁死谁伤,我可不管,但宝剑一定要的,这叫做坐收渔利,哈哈!他这时已存夺剑,觊觎他人宝物之意。
这时间,倪老大仗剑在手,立了一个不大不小门户,起手剑平放横胸,辛源鸣是个剑术大行家,那有不晓之理,暗自咦的叫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