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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巡检一怔,说:“真的?你何不早说。我看哪!这种人你最好少沾惹为妙,江山易
改,本性难移,他会连累你的。”
“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大人请放心,中海兄不是糊涂人,冲兄弟的薄
面,别再折磨他了。”
中海的怒火巳冲近顶门,但他硬是忍下了。八年来,他为了爹妈的安全,思而在役所甘
心忍受无边的痛苦,硬著头皮服刑。如果他要逃走,没有人可拦阻他,邱士豪和高斌也可轻
而易举地脱身,他当然更容易;但他始终没有逃走的念头,只为了免得连累父母。
现在,父母早已身故或失踪,他还有甚么顾虑呢?但在未到最后关头之前,他不想先绝
自己的退路。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死死地盯著这位可恶的巡检。
冰巡检抓过文牍人员送来的归籍公文,扔给中海,戟指点著中海的鼻尖,泠笑道:“你
听著,回去安份份地做人,少给我惹事生非。八年前的案子巳经结了,没要你偿命算你祖上
有德。你父母被老虎吃了,怪谁?你要找凶手,到山上找老虎去,找人,告诉你,不行。不
听话,找送你进监牢。”
说完,挽了俊亮的手,说:“走,到我那儿喝两杯再走。”
俊亮扭头向中海低声道:“你先走,我还得用银子替你疏通疏通,别舒我。”
中海站在那儿,一双手不住抽搐,上齿咬著下唇,嘴角隐有血丝,虎目中,似有火焰在
燃烧。
久久,直至差役叱喝赶人,他才深深吸入一口气,大踏步走了。
当晚,从郝□返回住所,关上门,他跪伏在父母的灵位前,直跪了一个时辰,起来时眼
角有著血迹。
他不哭不叫,直趋后院,把起一块石板,取出一把八寸长的匕首,将吴济慈的骨匣藏
好,低祝著道:“济慈兄,如果我不死,我必实践诺言,将你的灵骨送回故乡。父母之仇,
不共戴天,恕我只好搁下你的事了。”
他回到大厅,在新建好的神龛前睡下。
香烟缭绕,烛火摇摇,他凝视著父母的灵位,欲哭无泪。
罢躺下,蓦地,他警觉地梢然坐起,像一头狸猫,窜入了后堂,从后院飞跃院墙,从屋
左绕向前面。
屋四周栽了不少杏树,白天也阴森森地,易于隐身,他沿林飞掠,快逾电闪。
可是,他只顾向前面飞掠,却未留心暗中有人,刚掠过屋角,三枚银星突在暗处射向他
的背心。
他早怀疑父母的死与村人有关,尤其是彭小虎最为可疑;但彭小虎决不是他父亲的敌
手,必定另有党羽。
他既然声明了要决心将凶手找出,那么,凶手当然也要斩草除根,很可能在最近期间向
他下手,所以他特别小心。
就寝时,他听到屋侧有异响,所以从后院出屋,想将人截住。
也是他命不该绝,恰在这千钧一发中,他看到前面不远的黑暗树影下人影一闪。
超人的反应力令他本能地向下一伏,无意中逃过大劫,“嗤嗤嗤”三声厉啸越顶而过,
接著是三声轻响,三枚透风镖以一发之差掠过他的顶门,打入前面的树干上。
暗影中的发镖人吃了一惊,认为中海有超人绝学,大事不妙,向左飞窜。
中海毕竟江湖经验差,被镖声所惊,立刻向侧滚,预防对方再次斑仁。
等他滚了一匝,再挺起上身向后瞧,前面的黑影蓦尔失踪,他只看到已窜出杏林的发镖
黑影。
有线索了,他必须将这个暗算他的人弄到手,不追前面在在近距离现身的黑影,却不假
思索地去追发镖人。
等他追出杏林,黑影巳到了邻屋的院墙外,像一个幽灵般飘上瓦面,三两闪便消失在瓦
脊后。
他全力狂追,飞跃上屋。繁星在天,大地黑沉沉,村中寂静如死,那有半个人影?
往左第三家,是杉小虎的家。他一咬牙,向彭小虎的后院掠去。
这一带房屋他不陌生,毫无顾忌地飘落在天井中,拔出匕首,闪在内堂门侧,运耳倾听
里面的动静。
里面声息全无,他开始用匕首撬门。
匕尖刚塞入门缝,突听门缝中传出小虎低沉的声音:“中海弟,先搜屋子四周看看有没
有人潜伏再来找我。”
他冷哼一声,低吼道:“不要梦想可以轻易将我骗走,你给我开门。”
“你很蠢,可惜!”小虎说,门悄然而开。
内堂窄小,案上的桐油灯发出朦胧的光芒。小虎站在门旁,穿了一身短亵衣。
他一闪而入,反手将门顶上,先不说话,用凌厉的目光捕捉小虎的眼神变化,久久方
问:“刚才是你?”,小虎脸上有恐惧的神色,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早晚要来找我的,
但今晚你找错人了。”
“我只问刚才是不是你发镖打我。”中海厉声问。
小虎摇摇头,说:“今晚日落以后,我未离开内堂半步。”
“你撒谎!”
“不!彭小虎从不撒谎。小时侯你我是冤家,我打不嬴你,但从未说过你的坏话,因为
你本来就是个好孩子。”
“提起你的脚。”中海叫。
小虎将脚提起,中海戒备著检验小虎的鞋底和衣衫头发。昨天才放晴,地下潮湿泥泞,
草木上有水气。假使小虎刚才逃回,是不难发现证据的,前后脚入屋,想换衣裤鞋袜事实上
决无可能。
他一无发现,怔住了。
小虎长叹一声,悚然地说:“如果你再胡闹下去,再对我生疑,你将会失去抓凶手的机
会,同时也会要了我的命。”
中海扬了扬手中的匕首,咬牙切齿地说:行善从不人后,没有人会忍心杀他。如果只有
仇人,那就是你和我的事,只有你……”
“中海弟,你的话令我惶恐,你我小时候打架争气,那是小孩子的无知举动,怎算得了
仇怨?”
“只有你。”中海放肆地叫。
小虎摇摇头长叹,低声道:“中海弟,我向你保证,决不是我所为……”
“我双眼不盲,那天你看到我时的神色,已明白地揭开了你的恐惧和心虚。”
小虎抬头注视著他,一字一吐地说:“不错,我恐惧,也心虚。恐惧的是怕你也步伯父
母的后尘横死家乡。心虚的是,我知道些少内情,怕你迫我说出,连累我陪你横死。”
中海一把扣住小虎的肩膀,厉叫道:“你知道内情?你知道我爹娘横死了?”
小虎点点头,凄然地说:“中海弟,好惨,好……惨……”他泪下如雨;突然蒙住睑
说:“任何人看了那晚的惨事,一辈子也永难或忘。我只能告诉你,伯父母已离开人间升天
去了。”
“告诉我。告诉我……”中海疯狂地叫。
谁也未留意厅门悄然开了一条缝,激动中的两个人更被悲哀所困扰,耳目自然迟钝了
些。
小虎继续往下说:“凶手是谁我不认识,但我曾经看见其中之一的脸容,是一个……
啊……”
三道银虹一闪即至,从门缝中打入。
中海背向著门,也许是他命不该绝,案上的茶壶是细瓷所烧造,可以反光映像,他只看
到银星一闪,机警绝伦的他已然知道不妙,猛地一脚将小虎勾倒,他自己也仆倒在地,只感
到左肩后一震。
三枚透风镍两枚中的,一枚将茶壶打碎了。
小虎的胸口,露出镖尾的一绺红缨。
中海一滚而起,顺手拔下左肩后的透风镍,掀开门跃入天井。
一个黑影刚跃上前进的瓦面,第二次起纵越脊而起。
中海一声不吭,不再理会江湖规矩,手一扬,透风镖脱手飞射,人亦上了瓦面。
“哎呀……”黑影惊叫,越过了屋脊。
中海怎肯轻易放手?奋起狂追。
黑影背部中镖,但仍然奇快绝伦,跳下街心向东狂奔,去向是华山村。
中海全力狂追,从五丈外拉近至两丈左右了。
前面是稻田,黑影不敢越田而走,沿田坎小径奔逃。
不远处是两村之间的山尾坡,坡田栽了零落的小树。蓦地,坡顶出现一盏灯笼,灯笼上
有一个大红字:郝。
微弱的灯光中,出现三个人影,原来是郝二爷俊亮,带著两个仆人走向三山集。
不能让黑影逃入矮林,中海大叫道:“亮弟,截住这恶贼。”
俊亮一声叱喝,夺过仆人提著的齐眉棍,飞步奔下叫:“甚么人,站住!”
双方在坡旁相遇,俊亮的木棍贴地来一记“枯树盘根”。
黑影从上飞跃,向树中一钻。
中海叫:“怎能用枯树盘根?”
俊亮疾退两步,顺手带棍,捷逾电闪,“噗”一声根尾顶中黑影的后心。
“哎……你……”黑影嘎声叫,向前一栽。
俊亮大旋身就是一棍。
“要活的!”中海狂叫。
迟了,“噗”一声响,黑影的脑袋开了花,整个脑袋四分五裂。
“糟!”俊亮叫,收棍跃开。
中海一把将黑影抓起,狂叫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怎么回事?”俊亮惊问。
中海后悔无及,悔不该叫俊亮截人,好不容易找出了线索,却被俊亮将人打死了。他将
尸体放下急急地说:“亮弟,请将尸体带到小兄家中,我就来。”
他不管俊亮肯是不肯,回头狂奔。
俊亮抓起死尸,向仆人叫:“你们随后来,快!”
他急追中海,可是,只追了一二十丈,中海的身影已逐渐隐没在黑夜中,轻功相差太远
了。
中海仍从屋上回到小虎的家,只感到心中一酸,跪倒在小虎的身侧,捶著脑袋嘎声叫:
“小虎哥我……我害死你了。”
当他神智一定时,心中一动。小虎中的镖时是仰面跌倒的,这时却是仆伏在地,手向前
伸,死死地抓住一枚血迹斑斑的透风镖,巳经断气,但仍紧握不放。显然,小虎已自己将镖
拔出来了。
他火速跃起,将灯取下在地上一照。
青砖地上,小虎用镖歪歪斜斜地写著:“峰下如意穴中……”
中字还差半直未写完,小虎大概在这时力尽断气。
中海对著字迹发呆,突然天井有人跃下发声。他火速用脚将字迹涂掉,厅门已窜入抱著
尸体的俊亮。
“怎么回事?”俊亮急问。
中海放下灯,指了指左肩后的伤处,惨然地说:“我正和小虎哥说话,那恶贼突然现身
发了三镖我受伤,小虎哥死了,为我而死的,我好恨。”
俊亮将尸体放下,苦笑道:“麻烦大了,明天巡检司的人来……”
中海一咬牙,说:“别管他,反正有贼人的尸首做证,随那狗官怎么说都成。”
俊亮略一沉吟,说:“中海哥,我看……小虎哥反正是孤身一人,我们何不悄悄将两具
尸体移走算……”
“不!”中海断然地叫,又道:“我不能让小虎哥白死,要……”
“你真傻,郭巡检恨死你了,再落在他手中,岂不闹大了?你走,交给我办,我负责安
排小虎哥的后事。郭巡检与我略有交情,相信他不会和我为难。”
中海纳头便拜,颤声说:“亮弟,此恩此德,没齿不忘,但愿小兄有替亮弟效犬马之
时。”
俊亮伸手将他挽起,手刚接触,中海巳经站起了,突然凝视著俊亮的双目,说:“亮
弟,你像是动了杀机。请记住,请不要对付那狗官,如果他该死,宁可由我来动手,我不能
连累你,你是个有家有小的人。”
俊克摇摇头,一面去拖屁体,一面说:“我听你的,但如果那狗官想藉机讹诈,我可不
能饶他。”
“那……”
“请放心,你走吧。”俊亮推他出厅。
俊亮果然够朋友,将事一手揽过。第二天,村里一阵好忙,由巡检司详文知州,说是外
地盗贼镖杀事主,双方格斗死亡。证人是郝二爷俊亮,该晚恰好带领家仆巡视水田放水,发
现贼人入村,赶到时贼与事主已经殒命云云。
黄昏时分,郭巡检光临龙家,狠狠地教训中海一顿,老实不客气提出了警告,指中海存
心扰乱治安,再有事情发生,决不甘休。叫中海知趣些,早早离境免得麻烦。
中海忍下了,在家中呆了一天。
次日,他备了香纸祭品,到小虎的墓前磕了三个响头,迳奔铁笔峰西麓。
铁笔峰西麓,有许多天然岩穴,其中之一是一个只可容一人进入,而里面却可容纳一二
十人的怪穴。
这是他小时侯经常玩耍的地方,经常可以在里面找到一些野兔山鸡一类小飞禽走兽,也
是最秘密的游玩所在,猎得的小玩意就在洞中生火烧烤,填饱肚皮还可睡大头觉。因为这座
石洞可以找得到小动物,所以戏称为如意穴。
为了这座洞穴的主权,他从小与小虎不知打过多少架,只有他两人可以找得到这座洞
穴,其他的村童都不敢到西麓来玩,因为这附近经常可以发现虎狼一类凶猛野兽。
洞穴前有不少凌乱堆叠的怪石,荆棘丛生,藤萝密布,十分偏僻阴森。
他挤入洞中,用火石火刀点燃了纸媒,点上带来的腊烛。
火光一亮,他怔住了。
碎石地面近内璧处,搁了两具粗制滥造的棺材,表面已经褪色,显然已放了不少岁月
了。地面上木屑堆积,一看便知是将木料拖入洞中,在这儿建造棺木的。
木棺前,香炉中有新烧过的香梗,炉下压著一张摺得方方正正的厚纸方。
他置好蜡烛,拉出炉底的纸方,急急打开。只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