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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龙腾-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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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棺前,香炉中有新烧过的香梗,炉下压著一张摺得方方正正的厚纸方。
他置好蜡烛,拉出炉底的纸方,急急打开。只看了两行,他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号,仆伏
在棺前,浑身猛烈颤抖,痛哭出声。
直等到泪尽声嘶,他跪在棺前展纸读道:“书致中海弟:我以一个月时光,完成了双
棺,棺中,乃是令尊令堂于七年前夏至夜惨死宅中的灵骸。我相信,除凶手之外,我是唯一
目击惨案发生的证人。但我无法告诉你凶手是谁,只能告诉你当晚我目击的事实而已。那晚
三更已尽,我恰好从田里返家,那年的雨水不够,须在夜间至田间防人偷挖水口。我是从后
门返家的,刚想开门,发觉府上灯火全无,大感诧异,一时好奇,我急忙前往看个究竟岂知
刚绕近屋左杏林,突听怪叫声隐隐从内院中传出。接著,有人从天井中陆续越墙而出,共有
四个人,手中各持刀剑,身材高大,纵跃如飞。我心胆俱裂,吓得软倒在树下。四人以闪电
似的奇快身法从我身旁掠过,天幸他们并未注意到树下有人。那晚月色朦胧,月光从树隙透
下,恰好照在距我最近的一名凶手的脸部。那人生得豹头环眼,四方脸,左眼角有一道刀
疤,左眼因而眉秃眼角下拉,眼皮卷缩,状极可怖。年龄不易看清,手中的长剑血迹斑斑。
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不要怪我怕死,那时我几乎快吓昏了。我清醒时,刚想动,突听到一个
北方口音在暗处低叫:“没咱们的事,等会儿会有人放上一把火的,走!”
我看不见发话的人,只看到那四个黑影一闪不见。
我想叫唤,但怕他们连我也杀了。如果有人来放火,伯父母岂不糟殃?于是急奔后门,
后门大开我不假思索奔入,到了内堂。天哪!我这辈子永远记得当时的惨状,以后三年,始
终噩梦缠身。
伯父母已无复人形,骨裂肉碎,头颅从中分开,被人用钝器肢解抓碎在堂前。血腥令我
昏眩,太可怕了。
我不知从何而来的神力,咬紧牙关找来一条被单,将大块的骨肉装上,我不能让凶手将
伯父母的遗骸烧掉灭迹。
我将骨肉带走藏好,然后奔返村后,大叫有人杀人放火。村中人全部出动,四处搜寻,
我也乘乱走出,故意引村人至府上查问,打破了贼人要放火的诡计。
可是,众人发现后院遗留了虎痕。
辟府就根据这些虎痕,一口咬定是被虎所伤。
我胆小,不敢声张,也许是我的错。但我知道,这种案子是无法破获的。
我只能为死者尽心,将他们安厝在如意穴。
你回来了,我怕你也遭到恶运。不敢早早告诉你;我想等你平静下来时再说。
不知怎地,这两天来我心惊肉跳,恶梦加剧,闭上眼便似乎看到那眼角有刀疤的人用剑
向我砍来我想我要死了,不如将经过写下留在洞中,也请你有一天会重温儿时旧梦,会到洞
中来的。
不要悲伤,你得节哀,为父母报仇,找出凶手来,我祝福你。
你如果看到这封信之后,平静下来再找我,不要引起任何人的疑心,我怕他们要来找
我。
你的童年冤家彭小虎留。”
读完,他发出一声近乎窒息的哀号,昏倒在棺前。
洞外,夜风萧萧,远处传来一两声虎吼,猫头鹰的凄厉啼声动人心弦。
次日凌晨,有人看到他跌跌撞撞向山下闯,头发一团糟,眼中布满了红丝,肿得像核
桃。
他到了小虎的坟前,爬倒“砰砰砰”磕了一阵子响头,直至额前崩血方止。
进了村,村人吓得个个瑟缩。
他红肿的大眼中,爆发看怨毒的火焰,脸上的肌肉扭曲著,满脸是血、泪、泥。
郝家兄弟俩都在,拖拖拉拉地将他送回家中,替他张罗一切,用尽了一切安慰疏导的好
字眼。
他始终一言不发,像个哑疯子。
第二天,他大踏步赶向州城。
知州衙门在城南近十字街附近,南大街转角处有一座“如云楼”,是州城最享盛名的酒
店,店中的野味为全城之冠,獐鹿羌兔一应俱全,龟鳖鱼鲜供应不绝。
他登上了二楼雅座,向店伙说:“给我准备一席全席,愈快愈好。这儿有替客人跑腿的
么?请唤一个来。”
店伙看了他的脸色,吃了一惊,但见他生得雄壮如狮又不敢得罪只得陪笑道:“爷台是
请客么?如果要派人催客,小店即刻著人来听候吩咐。”
他掏出一锭十两重的金子,那是白衣神君给他的盘缠,往店伙手中一塞,说:“一切替
我张罗,不够再找我要。”
店伙眼睛瞪得像灯笼,说:“老爷,要不了这么多……”
中海再掏出一锭,塞入一只事先准备好的红封套内,递过说:“相烦贵店派人到邮传
所,请当值的大爷前来一谈。封内有书信,一并奉上,务必将他请来。”
店伙吃惊地下楼,一五一十禀明了店东。店东是经过风险见过场面的人,不动声色,先
抽出书信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是书信,是一张大红拜帖,帖后写著:“在下冒昧,务请尊驾折节一行,有事拜询,
黄金一锭,聊致敬意。如果不来,日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叫马三弟送去。”店东打著寒颤,又加上一句:“千万不可声张。”
全席是一个菜一个菜上的,桌上只摆了两付杯盘。二楼上的食客,一个个全往中海的桌
上瞧。
中海不言不动,燃著冒火的大眼死盯著梯口。
不久,一名魁梧的店伙,领著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大汉上楼,直赴中海桌前。
中海从容站起让坐,说:“在下姓龙,名中海,青口三山集人氏,请坐下来谈。”
大汉惊容未褪,拱手行礼坐下说:“在下姓王,名松,在邮传所当差,承龙兄宠召,不
知有何见教,倘请明示。”
“上菜!”中海向店伙叫。
第一道菜上来了,是炒鹿肝。三名店伙在左右张罗,姓马的三弟就傍著中海斟酒,大概
是为防意外。
中海不加理会,举杯请:“王兄请,三杯通大道。在下只请教一些小事,请放心。”
三杯酒下肚,王松像是坐在针毡上,满身不自在。三名店伙也心慌意乱,额上直冒汗。
梯口,。店东上上下下不时往桌旁瞄。
中海放下杯,问:“王兄,在下有事相询,务请据实见告。”
“在下知无不言,请见示。”王松答,不由自主打一寒颤。
“王兄在邮传所多久了?”
“十年。”
中海点点头,又问:“主事的大爷干了多久?”
“三年,他姓崔,永洲人,相当能干。”
“前一任是谁?”
“前一任姓李。”
“王兄能否将姓李的请来一谈?”
王松摇摇头,苦笑道:“不可能……”
“为甚么?”
“他死了,四年前酒后中风,死在任所。”
中海浑身一震,像是一个霹雳突然打在他的头上。
王松一怔,急问:“龙兄问这些事,有何用意?”
中海定下神,问:“他确是中风而死的?”
王松俯身低声道:“我知道了,龙兄定然与前任有关。其实,中风是假,他是中毒而死
的。”
中海将下唇咬得几乎冒血,自语道:“能与邮传所的人串通弄鬼,决不是江湖盗贼所
为。谁能在死后三年再将书信寄出?谁又能接到我的书信?”
他将平安家书取出,摊开封面说:“王兄,你能看出这封家书,是何人所经手发驿
的?”
王松将封套看了一眼,说:“封底有印信,是前任经手收款发送的。”
中海收起书信,又问:“请问,四年前,谁负责分送三山集的信件?”
王松低头想了想,说:“是死鬼刘彪送的,我们这儿送到青口,每封酒资一百文。”
“死鬼?他……”
“他身死也快四年了,是在前任身故不到三天,酒醉淹死在沱江码头。”
中海虎地站起,说:“谢谢你,打扰了,告辞。”
说完,大踏步下楼而去。他不必再问,也知道所死的两个人,皆是因这封书信而死,凶
手已有周详的计划,故意用平安家口来骗他,让他安心在边塞服刑,不致因父母凶死而逃
亡。至于这封平安家书,字迹虽是他父亲的,但任何人的字体皆可临摹,连书法大家米元章
的狂草也被后人临摹得可以乱真呢,显然这封信是伪造的了。
他并不笨,巳断定谋害他双亲的凶手必定是本乡本土的人,但却想不起他双亲生前曾和
何人结下仇怨。
他放腿奔回三山集,来回七八十里路只花了半天工夫,马不停蹄又奔青口。
他想起八年前杂种张隆的奇案,那位巡检为何要一口咬定是他所为?此中大有可疑,必
须问清楚再说。
华山村到青口之间,半途有一座临江的三家村。距村还有里把路,突见前面奔来一个村
夫。面貌刚看清,对方便大叫大嚷,一面奔来一面狂喊:“龙家少爷,救命……”叫著叫
著,在五六丈外便爬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中海自从那晚挨了一镖之后,已经提高警觉,对任何人也怀有戒心,警觉地走近,问:
“周叔,请起,小侄不敢当,救甚么命?”
周叔神色慌乱地站起,老泪纵横地说:“我……我那孩子得……得了急症,走投无路,
正想赶去请……”
中海不等他说完,急道:“快,我去瞧瞧。”
“谢天谢地;龙少爷,你真是救命王菩萨。”
踏入霉气冲天的内房,微弱的光线下,榻上躺著一个十来岁大的孩子,榻前伏著一个村
妇,呼天抢地地哀嚎不已。几个邻居挤在房外,一个个直淌眼泪。
中海抢近榻旁,只消看第一眼,便知是怎么回事了,先抹掉孩子口外的白□,两指捏开
牙关,叫道:“周嫂,别哭,找一根锒针来,准备姜汤。”
女人头上有银做的发簪,房门外一位大嫂应声将簪递入。
中海抓住小孩的右手掌,在商阳穴上一针剌下,开始放血。商阳穴主肠之金,血如激泉
向外喷。
片刻,小孩不再喷白□,逐渐抽动手脚。
中海将血止住,站起说:“周叔,不用焦急了,幸而早来一步。这是中风,气血上行难
下。我给你开张单方,先灌下姜汤,用手巾替他抹胸,不妨事了。”
夫妻俩不住念佛,邻居们捧凤凰似的拥著中海往厅中走,七手八脚送上了纸笔。
人声嘈杂,中海却振笔疾书。
嘈杂声中,有人叹息著说:“如果不是龙家少爷来得正好,小癞子岂不死定了?这叫做
老天爷照顾,小癞子命不该绝,贵人恰好光临。想当年……哦!是八年前吧,龙老爷子在泥
江口救曾家的大嫂飞步前往,半路上郝家派人用马追上了……”
另一人接口迫:“不错,那次我也在华山村,郝家的三娃儿也得了这种病;飞骑追赶龙
老爷子,半路上赶到了。但曾家大嫂也是急病,龙老爷子不能分身,曾家先请嘛!同样是救
命,龙老爷子不能因郝家是大户而转头,而且距泥江口只有半里路,转回却有四里地呢。”
“所以郝家的二娃儿……唉!别说了,这都是命!”
人声嘈杂,中海充耳不闻,他只顾开单方,开完叮咛一番,自顾自走了。
青口巡检司衙门一切依旧,两个警丁困惑地注视著大踏步而来,阴沉而目肿额伤的中
海。
中海向警丁行礼,沉著气说:“两位爷请了,相烦禀告大人一声,说草民龙中海求
见。”
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暴吼,是巡检大人的吼声:“叉他出去,叫他滚!”
中海大怒,向上抢。
两把单刀同时伸出,左首的警丁大喝道:“你想造反?还了得?滚!”
中海死瞪了门内一眼,片刻,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不久,传出了令人震惊的手令:黄昏时全司官兵候命出发,围捕行凶杀了彭小虎的凶手
龙中海。
中海离开了青口,沿西面小径走向二里外的虹桥村。
这几天来,他忙得昏头转向,也哀伤得近乎麻木,一连串的无情打击,搞得他几乎失去
理智,始终没有机会办他自己的私事。
他还有甚么私事?有的,那就是他的婚姻大事。
虹桥村,有一家地方上顶体面的缙绅,姓叶。在道州提起虹桥叶家,大概不知道的人相
当少,只消提一声叶爷,本地人就知道是指虹桥村的叶云煌大爷。
叶云煌有一子一女,子叫英敏,二十二岁,在州学舍就读,被本州的人士认为是本州未
来的大人物,文章冠盖,武事超群,今年秋闱时,取宝名将是探囊取物。
女名春华,算起来该是年届双十的一枝花。
叶云煌与龙中海的父亲交情深厚,叶家的老小有病有痛,皆由龙老太爷一手负责。从
小,春华便许配给中海,虽是口头约定,并未行聘。但老一辈的人一诺千金,决少反悔。因
此,在中海未出事以前,到叶家走动时,一向便以岳父尊称云煌。那时,中海是附近数百里
中唯一出类拔萃的佳子弟,不但人生得俊,满肚子才华更是无人敢于问难,是附近的姑娘们
捕捉的好对象,也是有女儿的老家伙们抢夺的好目标。可是,他却被叶家捉住了,叶云煌也
认为能获中海为婿,深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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