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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正有大群的乌鸦低飞盘旋,发着噪耳不停的“呱呱”呜叫。
他的那匹瘦马,已领会了主人心意,秦老人足踝轻轻一碰,便自动出发前行。
孟天笛忙策马跟上去。
“记住,天越冷,越不能停!”秦老人说:“像这种大冷天,牲口半路上是不能停的,停下来就得‘上料’(注:即‘吃食’之意),料上足了,它可就走不动了……要是冻了蹄子,便只有死路一条!”
说完这些话,秦老人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接着便闭目不言。
他病势极重,由于连施禁功“鱼游清波”,不慎受了内伤,若非借助那只千年野参,为他提住元气真力,只怕早已不起。
话虽如此,设非他本人有极精湛的内功充斥丹田,为之导引,只凭参力,也是万难为功。秦老人当然有自知之明,所以绝不浪费任何精力。以他当今造诣,无论行立坐卧,皆无碍他的功力运行,闭目不言的时候,一口真力自丹田时而上下,保持着主脉的畅通。
孟天笛年少技高,向来自视极高,除了已故世的父亲之外,生平绝少服人,却是对眼前这个生病的老人,有着不可抗拒的奇妙感染,因此竟似“息息相关”,深深地服了他。
以秦老人眼前伤势来说,绝对是不利行动的,更何况如此恶劣的气候,对他病情势将构成危险,然而他却听从了孟天笛的劝告,甘冒风雪以行,目的在于躲避紧迫而来的两个敌人。
那两个来自“星宿海”的孪生兄弟,是如何可怕的角色,便可想而知了。
打量着前道盘旋的一天鸦群,秦老人忽地勒住了马。
孟天笛赶上一步,与他并骑而立。
“怎么……”
说时,似已发觉到老人的神色有异。
秦老人一双细长的眼睛,只是在附近雪地里打转,瘦削的脸上,微微带着一丝冷笑。
“你可注意到了?”
眼角转处,总不离方圆寻丈。
雪地里似乎有浅浅的一行足迹,如不留意观察,绝对难以看出。
像是马的蹄迹,也说不定是其他兽类,总之,由于蹄迹早已为落雪所覆盖,只是浅浅的一层。但落在了饱经历炼的秦老人眼里,却似颇有所悟。
秦老人即使低头向地上观察,却也总不忘抬头向着前道当空鼓噪的鸦群瞧上一眼,表情越见阴沉。
“有什么不对么?”孟天笛忍不住问了一声。
“前面藏着人!”
秦老人伸手向乌鸦盘飞处指了一下。
孟天笛愣了一下,顺着他手指处前望过去,发觉到一丛松木树林,稀稀落落点缀雪原,约莫有亩许方圆,由于树上沾满了雪,已与地面混为一色,猛一看,倒也不易辨认。
这般刺骨寒天,什么人躲在树林里?
秦老人继续策马,走走停停,一路向地面观察不已,似乎已有所掌握。
再一次勒住了马,却向孟天笛微微冷笑道:“昨天夜里,为你所伤的那个人,八成还没有离开!”
孟天笛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他的马受伤了!”
“你……”
“很简单,”秦老人眼睛向地面注视着:“从雪地里的蹄痕就可以看出来。”
他伸手指道:“这只马虽有四只蹄子,但是其中之一却受伤了,是一匹跛脚马。”
孟天笛依言观察,除了依稀可以看出一些深浅不一的蹄痕之外,实在难以因此加以组合而推出结论,不禁将信又疑。
“等一会你就知道我所判断的没有错了。”秦老人说:“刚才我们不是说到‘冻蹄’吗,照我看这匹马便是这样,如此一来,骑马的人也就走不动了!”
这推想甚合情理,只是却难以断言,骑马的这个人就是昨夜下书之人。
“你心里奇怪么?”
秦老人似乎窥出了他的疑虑,接下去说道:“这附近甚少人家,这种天气,难以想像有人会露雪而居,再说这里距离‘金沙客栈’不远,没有理由不住在那里,而且从蹄痕上判断,时间不会很久,最多不超过昨夜……从这几个方面联起来一想,便会得出一个结论!也就明白了。”
孟天笛点点头道:“这意思便是,这个人因为有所顾虑才不敢住在‘金沙客栈’!”
秦老人微微点了一下头:“那是因为有我,还有你,只是却没有想到,他的马偏偏不争气,却在这个时候冻了蹄子,所以才被困在了半路……”
“这么说,他……”
孟天笛不禁神情一振,举目看向前面丛林。
秦老人冷冷一笑道:“小伙子,咱们抓兔子去吧,要抓活的。”
猎兔
两骑快马泼刺刺放蹄狂奔,直奔当前丛林——看着不远,走起来却也不近。
临到眼前,孟天笛陡然勒住了马缰,秦老人也在身边停了下来。
却只见一天乌鸦,黑压压一大片,直在头上打转,呱呱的鸣叫声,此起彼落,其势甚是惊人。
看着看着,秦老人座下黄马唏哩哩长啸一声,径自向林内奔进。
林内杉树,虽不甚密,却都高大,丛丛相连,构成大片荫影,地面积雪不若别处深厚。
这类杉树,多系百十年树龄古木,地面落叶,从未清除打扫,多年来累积盈尺,马蹄践踏其上,非但不闻其声,软软一片,直似踏落在棉层之上。
虽是依然寒冷,较之林外的四大皆空,显然不可同日而语,假设人掩藏其内,倒也不无可能。
乱嚣鸦声里,秦老人座下黄马,忽地停住不动。
孟天笛紧跟而上,马势未停,已为映入眼帘地面上的一堆物什吃了一惊。
一匹死马。
马其实还没有死。
秦老人没有猜错——它受伤了。
一只有前蹄生生斩落在地,流了一地的血。这般天气,似乎早已凝固,黑渗渗一片,间以白雪,惨不忍睹。
冷冽的空气里,间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味,便是为此,引来了漫天叫嚣不去的鸦群。
奄奄待毙的黑花大马,不甘就死的仰头欲起,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站起,一次次地哀鸣着又跌倒下去,乱雪四溅,血气四漫,一个垂死生命的挣扎,活生生现眼当前。
无数自然界的现实,终究无情。物物相残,其实正是造物者的刻意安排,准乎此,又何以苛责待食其尸的一天鸦群?
孟天笛几乎不忍再多看下去,偏过头来向着秦老人看了一眼。
秦老人一双细长眼睛,亦似有所涵蓄地向他看看一一或许他已有所见,看见了一个高尚有着悲天悯人气质的灵魂……
所谓“见其生,不欲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正是说明了一个人的伟大同情与怜悯,而“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其定义,应该也不是仅仅只限于作为万物之灵的人;只是对其同类的同情,似乎也应该扩及其他,包罗一切吧!
秦老人的眼角,微微显示出一种欣慰与赞赏。
自从与对方这个年轻人第一眼相识,他就默默地注意着他,由于见微知著,以及深刻的阅人经验,这项观察,常常微妙之极,有时候简直不需要说一句话,即能洞悉入微……
那一丝赞赏的欣慰表情,似乎说明了他选择了一个适当的青年,作为他的终身托付,以及……
这些都是他还闷在心里的隐秘,自然孟天笛还不知道。
却是快了。
很快的这个年轻人也就知道了!
在孟天笛意似询商的眼光里,秦老人微微摇了一下头,表示对于马的无助。
其实无需秦老人的认定,任何人都知道,如果一匹马只有等死一途,况乎眼前这匹黑花大马已似淌尽了身上的血,更似万无活理。
孟天苗随即不再犹疑,右手轻抬,以“巨灵金刚指”力,猝然发出了暗器“弹指金丸”,一丝尖风响处,正中马的前额。
黑花大马陡然垂下了头,便不再移动。
秦老人点了一下头说:“好指力!”
微微一笑,又说:“但不知你这暗器可以多远见准?”
孟天笛尚不知他的弦外之音,略谦道:“也不过五丈而已,再远可就力道不继了。”
秦老人轻轻“哼”了一声:“那也就够了!”
孟天笛一笑道:“你老夸奖。”
秦老人鼻子里又哼了一声说:“我知道你这弹指金丸,不但能伤人,还能打兔子,却不知能射杀天上飞鸦不能?”
孟天笛只当他要自己射杀天上乌鸦,不由怔了一怔。
秦老人嘿嘿一笑:“乌鸦虽丑,却知孝母,较诸枭狡之流,真不知强了多少,眼下就有一只大枭,你何以偏偏没有看见?”
秦老人话声不疾不徐,俟到最后一个字出口,倏地侧身向着左上方树梢指了一下。
孟天笛在对方说到“大枭”时,心里已自警觉,待将回身察看,只听见“咔嚓”一声爆响,大截树枝,连同落雪,直由身后左上方空中折落下来。
非仅如此。
随着断树落雪的同时,一条人影,怪鸟凌空般地陡然拔起,直向丈许外另一棵更为高大、枝叶茂盛的巨形杉树上扑去。
秦老人、孟天笛二人胯下座马,惊啸一声,忙不迭闪身向一边跃开,躲开了猝然折落而下的巨大断树。轰然作响声中,飞雪四溅,断枝如矢,声势好不惊人。
却于此惊乱的一霎,两口树叶飞刀,飞电流穿,已自对方手上掷出,自空而下,猝然飞临,双双取向二人前心要害,疾射过来。
擒
却不知怎么一来,随着秦老人略为抬起的手势,两口飞刀,竟然全数到了他袖子里。
便在此同时。
孟天笛已自马背上飞身拔起,“呼——”一缕轻烟般的轻巧,飞身上了树梢。
那人一双飞刀落空,眼看着孟天笛的来势,哪里再敢逗留,更疾速拔起,二度腾身,向另一棵大树攀去。
一遁一追,霎时间数度起落。
空中满是人影,加以群鸦鼓噪,气氛极是凄厉。
墨羽缤纷里,大群乌鸦已落向地上的马尸。
秦老人策马一隅,只是抬头看着,仿佛他是局外人,眼前一切,全然与他无关。
孟天笛施展轻功“一丈云”身法,一连三个快速起伏,终于迫近对方身后。
那人一脚踏向树枝,有感于身后的强大劲道,左肩下沉,风车似的一个疾转。
两个人可就照了盘儿。
秦老人果然没有猜错,真的就是那个下书之人。
刀削过的半边脸上,满是狰狞。
借着他猝然转身之势,一双冷森森的剑锋,交织出半天银光,双双直劈而下。
孟天笛可也不含糊,早防着他了。
呼地冒了个变儿——轻功身法里,这叫“拔尖儿”,全凭丹田一气,施展时形若虚幻,有鬼神不测之妙。
无疑的,便是他家学渊源“一丈云”身法中之佼佼了。半面人双剑是怎么落空的,自己纵然还摸不清楚——敌人孟天笛却己似幽灵,落在他身后。
看到这里,秦老人亦不禁为之点头赞赏不已……
半面人再想回身,哪里还来得及。
更何况昨夜新伤未愈,身子骨总是有欠利落。
随着孟天笛凌厉有势的“劈空掌”力,半面人终是无能得逞。
脚下一沉,“咔嚓”踩折了一截树枝,整个身子,从空中掉了下来。
他却是强悍得紧。
即使如此,落下的身子,还有所冀图。
“扑通”而坠,紧跟着猝然弹起,一双长剑匹练般划出两道银光,随着他蛇也似的穿身势子,直向马上的秦老人身上扎去。
这一手确是始料非及。
秦老人却是稳得很。原意是不想动手,偏偏却非逼着他动手不可。
座马嘶声里,秦老人仰起的身子,眼看着就有坠马之危,他却是“危”而不乱。
马势乍起,他的一双枯瘦手掌,已自拍出。半面人即使作“困兽之斗”,亦不得逞,极似受阻于秦老人拍出的掌势,陡地就空一个斤斗,摔落在地。
这一下摔得不轻,手中长剑亦为之出手。
一个“鲤鱼打挺”,半面人再一次挺身而起,却已是慢了一步。
空中人影乍落,宛若大星天殒。
带着大片疾风,孟天笛已是自空而坠,掌中长剑银蛇吐信,光华猝闪,已比在了对方咽喉之上。
半面人几已站起的身子,缓了一缓,又坐了下来。
“不要杀了他……”秦老人出声喝止,缓缓策马而近。
孟天笛一口长剑,光华璀璨,半面人胆敢稍有异动,定将难逃白刃穿喉之惨,一时间,那一张原本就已失色的脸上,更不禁浮现出灰白的凄惨。
“哼……你们打算怎么样?想吓唬你家二爷么?告诉……你们,两位老当家的可是已经动身来了……你们还……想……”
话声未顿,已为孟天笛的剑气,直逼咽喉,力道尖锐,使他发出了一串骤哼,陡地接触到孟天笛凌厉的眼神,一时便不再出声。
孟天笛这才把对方这个人看清楚了。约在五旬上下,蓄着一丛短发,由于小半边脸,整个为刀剑削落,看上去有棱有角,右面斜吊下去的眼角,嵌着滚滚欲坠的眼珠子,真个邪气得紧,即使看上一眼,也有毛发悚然、无比阴森之感。
秦老人已来到近侧,正要向孟天笛有所嘱咐,忽然眉头微微一皱,勒住了马缰。
冷冽的空气里,传过来一丝奇异声音。
原来群鸦已不再鼓噪,只是争食万尸。这一丝骤然飘来的异音,听来便分外清晰。
吹竹
有人捺笛吹竹。
是那种苦涩冷凄的声音。
秦老人第一个有所警觉,细长的一双眼睛,忽然睁大了。
孟天笛心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