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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居然也有潦倒没落的时候。
蜷曲在石供桌下。
现在,他开始思想了。
首先想到的是那贵介公子,他为什么要下手毁自己的容?他指自己破坏别人大好姻缘,这话从何况起?
莫非他恋着朱媛媛,而朱媛媛不理他,迁怒到自己头上。
自己的脸孔,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用于一摸,从左额角穿过眉心鼻梁延到右颊,裂开了一道口,血水还在继续渗出,手指湿沾沾的,倒不怎样痛楚,是剧痛之后的麻木。
再来他想到任性但痴心的朱媛媛,还有丁香那对明亮的眸子。
最后,他想到小师妹上官文凤,接下去是自幼订婚的小秀子。
小秀子已经在另外一个世界里。
他想,如果师父依门规处决了自己,而真的有所谓鬼魂的话,当已与小秀子在一道了,离别了十多年,天知道她变成什么样子?
报仇,雪冤,现在都成了过去了。
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他反覆地自问。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土地庙里伸手不见五指。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在神庙前的小天井里停了下来。
朱媛媛的声音道:“奇怪,附近都找遍了,他去了哪里?”
丁香的声音道:“他被废了功力,走不远的!”
朱媛媛道:“可是不见人影……”
丁香道:“我看找到了也是枉然,他不会回堡的。”
朱媛媛道:“不管,好歹要找到他,他不肯回去就架他回去。”
丁香道:“令尊怎么说?”
朱媛媛道:“爹一切都依我,不然……我带他到许州我娘那里。”
丁香道:“小姐,他已丧失了功力,不再是武士,您仍爱他?”
朱媛媛道:“我爱他的人,不是他的武功,他就是残废了也无所谓,我们还是沿大路找吧,如果到天亮没下落,我出动堡里所有的人分头找。”
脚步声离开了。
田宏武闭上眼,索性什么也不去想。
被废了功力,逐出师门,现在又被毁了容,真是雪压霜欺。
不知过了多少时问,脸上的伤口开始作痛,痛得他冷汗直流,忍不住呻吟出声,人在痛苦的时候,本能地会哼卿,哼,多少会减轻些痛楚,而更难受的是加上了肚子饿,漆黑里金花乱冒。
在这种情况下,哪里去找吃的呢?邻近镇上店家当然有,但他这样子根本见不得人,会吓坏人的。
饥饿这东西可真恼人,你不感觉便罢,一旦燃起了饥火,便愈来愈盛,不可收拾,即使是个决心寻死的人,也会先填了肚子再去寻死,只有俄过的人,才知道那份滋味,俗语说人为财死,乌为食亡,并不尽然。
人在饿极了的时候,他会甘冒亡身之险,去求一饱的,归根结底,人之为财,其最大的目的,还是为“食”之一字。
田宏武先是感到虚弱,再而便有一种发狂的冲动。
突地,天井里又响起了脚步声,很轻,接着一个声音道:“田少侠,出来吧!”是丁香的声音。
田宏武心头剧震,连饥饿也忘了
她怎会去而复返?
她怎知自己躲在这土地庙中?
丁香走近供桌,又道:“田少侠,别再躲着了,只我一个人!”
田宏武不愿开口也不得不开口了,冷冷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丁香道:“刚才我就发觉了,我看到你的衣角,我与小姐分了道,再重回来。”
田宏武更加困惑,刚才她既已发现自己,为什么不说出来,却要等朱媛媛离开,她安的是什么心?他心念之中,道:“你去吧,我不见任何人。”
丁香幽幽地道:“田少侠,这不是办法,出来我们谈谈?”
田宏武闭上了口,来个不睬。
丁香晃亮了千里火,朝供桌下一照,怪地尖叫出声。
田宏武狂声道:“把火折子熄掉!”
火熄了,丁香颤抖声音道:“你怎么伤成这样子?”
田宏武大声道:“不要你管,走,离开我!”
丁香沉默了片刻,激颤地道:“你……你不说我绝对不走!”
田宏武喘着气道:“你为什么要管我的闹事?”
丁香道:“因为我要管,理由很简单。
田宏武寒声道:“我的事不要任何人管。
他的口气非常诀绝,丝毫没有受协的余地。
丁香道:“田少侠,一个武士……”
田宏武狂叫道:“我已经不再是武士,别对我提这两个字。”
丁香委婉的道:“你听我把话说完,一个武士有傲骨是值得称道的,不过,有时候无妨稍稍收敛,因为志节是一回事,解决问题又是另一回事,你现在的问题,只有我能解诀,我有办法使你恢复功力,你信么?”
恢复功力,对田宏武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诱惑,他本来已不敢存这奢望,但丁香说来似乎很有把握,不像是开玩笑。
她真的有这种回天的能耐?如果是真的,她何必屈居人下,做人家的侍婢。
对了,朱媛媛是自己不理她,所以玩出了这花样……
心念之中,道:“丁香,是你家小姐要你这样说的,是么?”
丁香道:“那就想左了,她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是我的主意。”
田宏武冷哼了一声道:“你走!别再折磨我!”
丁香道:“我只是想帮助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田宏武道:“你一定有目的,是吗?说说看,你有什么企图?”
丁香道:“你又错了,我没有任何目的只想帮助你,我可以对天发誓。”
田宏武固执地道:“用不着发誓,你的好意算我心领了,请便吧!”
丁香长长吁了口气,道:“田少侠,只要天一亮,你便无所遁形,风堡会出动大批人找你,说不定我家小姐现在就已经采取行动了,你相信么?”
田宏武默然了,这几句话倒是干真万确的,朱媛媛不会放手,自己真是寸步难行,如果被带回风堡,岂不丢人现眼,但丁香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绝对不是无缘无故的,凭她能使自己恢复被废的功力么?
不可能,功力散了便没有了,武林中还不曾听说有这种奇迹发生过,她定然是有某种企图的,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同时,她没理由背叛朱媛媛,女人心,海底针,永远捉摸不透的,十有九是朱媛媛授意她如此做,如果轻易相信她的话,便显得自己太无知了。
心念之中,断然道:“你走,不必浪费唇舌了。”
丁香的声音突地变得很凄凉地道:“田少侠,你为什么要这样?”
田宏武道:“我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请吧。”
空气复趋于死寂,久久之后,脚步声由近而远,丁香离开了。
饥饿、疼痛,又疯狂的向他进攻。
他实在呆不下去了,一方面为了觅食,另方面怕朱媛媛又来歪缠,于是,他从石供桌下钻了出来,先朝门外深了一阵,证明没有人,才咬着牙离开土地庙。
他不敢走正路,落荒踉跄而行。
走了一程,不见人家,两只脚再也挪不动,身形摇摇欲倒,他脱力地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望着天空的星斗,他忽然想到了解脱。
这是个可怕的念头,这念头一生,便无法遏止了。
除了死,他还有什么路好走。
他开始怨恨师父不杀了自己,却把自己功力废了,这比杀人还要残忍。
他想到爹娘、小秀子、姨父姨母,死了,便可与他们见面了。
用什么方式结束生命呢?最便捷的便是用剑自刎,痛苦比较短暂些,一个人,只要决心寻死,其余的便什么也不去想了。
他猛一挫牙,右手捏紧剑鞘,左手抓住剑柄,一抽,剑身离鞘尺许。
被杀不用说,杀人也容易,自杀却需要极大的勇气。
他凝望着锋利的刃口,只要往喉头上一勒,问题便解决了,但,他不能毫无犹豫,毕竟生命仍然是可贵的。
突地,他感觉似乎有样森寒的东西照在自己脸上,他抬起了头,不禁倒抽了一口寒气,遍身起了鸡皮疙瘩。
那是一双眼,暗夜中像两粒寒星。
对方穿着黑衣,黑巾蒙面,只露两眼,黑夜中看来,两只眼像是在空中,可怕极了,像是择人而噬的怪物。
目芒射在他的脸上。那目芒像是凝聚成了形,照在脸上怪难受的,似乎要洞彻人的肺腑。
田宏武把目光移向空处,不敢与他相对。
两人谁也不开口,气氛显得十分诡秘。
久久,还是黑衣蒙面人先开了口:“年纪轻轻的就不想活了?”
田宏武没回应,目光仍望着漆黑的夜空。
黑衣蒙面人又道:“自杀是懦夫,只有弱者才不敢面对现实,大丈夫立身行事,横祸之来算得了什么,为什么要扼杀宝贵的生命?”
田宏武设转头,口里冷极地道:“这似乎不关阁下的事?”
黑衣蒙面人目芒一闪,道:“当然,死一百个也与我无关。不过,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人性,既然碰上了,总得问问,先贤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你什么理由要自杀?”
田宏武道:“一个人如果活不下去,不自杀要怎样?”
黑衣蒙面人道:“什么事使得你活不下去?”
田宏武道:“我用不着告诉你阁下。
黑衣蒙面人冷笑了一声,道:“是有人抢了你老婆,还是红颜知已移情别恋?”
田宏武闭上了口。
黑衣蒙面人倒是很有耐心,锲而不舍的道:“要不就是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羞愧自杀……”
田宏武咬咬牙,怒声道:“阁下狗抓耗子,管什么闲事?”
黑衣蒙面人道:“你说对了,我一辈子就专做狗抓耗子的事。”
田宏武白了他一眼,举剑抹向脖子。
黑衣蒙面人微一抬手,点了田宏武的穴道,田宏武的手垂了下来。
“小友,你说出自杀的原因,如果真的非死不可,我帮助你,如何?”
田宏武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会碰上这难缠的人,连死都死不成,但身无功力,无从反抗,怒目瞪着对方道:“阁下捉弄一个走绝路的人,不嫌太残忍么?”
黑衣蒙面人道:“见死不救三分罪,这是好事,何得称之为残忍,告诉你,如果你不说出这个道理来,就休想痛快的死。”
田宏武想离开,但一点力气也没有,加之“曲地穴”被点,连剑都抓不住,对方偏偏死缠不休,他后悔不在对方现身之前早下决心,想不到连寻死都这么困难。
黑衣蒙面人又道:“现在除了我帮助你,你便无法寻死,说吧?”
田宏武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道:“好,我说,我是个残废人,活着现世,不如死了的好。”
黑衣蒙面人哈哈一笑,道:“没出息,俗语说好死不如歹活,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你是个年轻人,天下残废人多的是,不但活下去,还活得很坚强,如果去像你,不都死光了?而且我看你只是脸上受了点伤,江湖人刀剑里打滚,受伤流血,是稀松平常事……”
田宏武道:“如果是阁下,便不稀松了。
黑衣蒙面人不屑地道;“比你遭遇凄惨万倍的人,一样要活下去,你既然这没没出息,当初就不该走武士这条路,种田种地,营商买卖,甚或寒窗苦读,求个功名,岂不甚好吗?”
田宏武吐了口闷气道:“阁下难道没看出我已丧失了功力。”
黑衣蒙面人毫不惊奇,淡淡地道:“当然看得出来,第一眼便已看出!”
田宏武道:“那还要多说这些干嘛?”
黑衣裹面人道:“功力是人练的,失去了可设法再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命只有一条,死了便没有了,死很容易,活着却难,只有大勇的人才能好好活下去,无视于荣辱,愈挫愈坚,你是地道的懦夫,令人齿冷。”
田宏武微微有些心动,但倔强的个性使他转不了弯,大声道:“话说够了,人各有志,一点也勉强不来的,请便吧!”
黑衣蒙面人冷嗤了一声道:“人各有志,屁个志,你就是缺少志气才要寻死。
田宏武的心火又冒了上来,气乎乎地道:“阁下再无端歪缠,我可要骂了?”
黑衣蒙面人打了个哈哈道:“妙极了,骂人是一种艺术,要骂得好可不容易,本人平生最喜欢听人骂人,你开始骂吧,我要听听你骂人的技术,是泼妇型,阴损型,含蓄型,还是……”
田宏武大声道:“够了,算我求阁下,请离开吧!”
黑衣蒙面人道:“看来你不会骂人,这么着,你……是要死?”
田宏武啼笑皆非地道:“死就是死,没什么一定不一定的。”
黑衣蒙面人偏了偏头,道:“你是铁定了心了?”
田宏武道:“不错!”
黑衣裹面人“嗨!”一声道:“算了,哀莫大于心死,你既是不想活,谁也没办法,如果你用剑抹脖子,死相太难看,见血也不太好,我说过要帮助你,救人是好事,但成全一个无可救药的人,也未始不是好事,我点你死穴,干净利落,毫无痛苦,怎样?”
田宏武把眼一闭,道:“好,先谢过了!”
黑衣蒙面人可是说点便点,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