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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吐吐舌头,道,“我没干什么,他们说我和阿隐是共犯,抓了我就可以抓到阿隐了。”
“邵隐么,那小子名气还真大。”叶青一笑,道,“你既然没干什么,也不用怕捕快。传说扬州府新来了个府尹,换了所有牢头,牢饭很好,你去吃几天也无妨。”
“但是如果那样,阿隐一定会来的,他若来了——”苏蘅把后半句咽了回去,眼巴巴望着叶青,“叶大叔,帮我把他们打发走嘛。”
叶青长叹,又咳嗽起来。他站起身,道,“那样,你就赔我一身衣裳罢,还有,不要叫我大叔,我今年也只有二十六岁!”他走出瓜棚,看见鸢抱着双臂站在那里,鹰肩上挂着铁链子站在他旁边,二人正在闲聊些酒啊女人啊之类的无聊话题,而隼却不在。叶青咳了一声,道,“二位捕爷辛苦了,那小姑娘家也没做什么坏事,高抬贵手放过罢。”
“那小姑娘家可是和你齐名的铁扇君莹,公门人人得而抓之的小鬼头。若非现在没人肯去守国境,我们不会让一个邺人进来!你们来了就是东惹祸西惹祸,和所有国家的人看不惯就动手,我们吃公门饭的人最讨厌就是你们这样人!”那鹰没好气地道,“槿国法度最严,你们就偏偏喜欢在槿国做些什么,可以让你们自认为强不是?国人都说你们今天在这里滴点血,明天在那里留个死人,晦气死了!你们就不能放过我们吗?”
听那鹰一长串话,叶青眼都蓝了,见一旁鸢捧着肚子偷笑,不觉也笑起来。他一笑又开始咳嗽,咳到上气不接下气,方有气无力地道,“那些关在下什么事——本是别人事由,又骂我做甚。那小姑娘再有名也是小姑娘,你们是小捕头,不就是他们打架么,教训下也就成了,若要都捉起来,牢狱可是关不下他们呢。”
“是的是的!”小姑娘躲在瓜棚里应腔,“其实叶大叔啊,我不是打不过他们,他们三个人我都不怕哦,但是阿妈说不能和官差动手,否则会变笨的!”
她探出半个身子做个鬼脸,那鹰肩上铁链已飞了出来,卷住了她的右腕,就待把她从瓜棚里拖出来。小姑娘苏蘅开始以一切可以想到和想不到的包括邺国与卫国两个地方的方言咒骂,言辞中词语的丰富让叶青听了都汗颜,情愿从未认识过那个可怕的小姑娘。但至少祖籍在同一个国度罢,他还是拔出了怀中的剑。那略细修长的剑带着线迷蒙的光华闪过,那条铁链已自中断开。鹰大怒戟指,“你——”
“若是卢捕头在,你或不会如此吧,莫捕头。卢捕头可是你们的舌头。”叶青微笑,“舌头能说的,其实比拳头要多很多。”
“说得好!当浮一大白!”那少女苏蘅拊掌大笑,“叶大叔,改日定送君美酒千觞,以谢今日!”她笑到眼泪都快出来了,“哈哈,不管鸢鹰隼,都是些鸟人啊!”她又教自己的话弄得笑得更开心了,“要是真用拳头,姑娘今天还不想杀人!”
她一手扯下手上半截铁链,硬生生拽断,将一节毫不费力拉直,指尖一弹,已没入鹰身旁树木三分,鸢与鹰面上皆变了颜色,叶青暗叹自己又多手多脚管这闲事,那小姑娘身后却忽多了一个人,自背后连点了她十三处穴道,一手搭肩将她转过来,连哑穴也点住,“小姑娘家说脏话,教爹娘知道的话,要掌嘴的。”隼笑容盈盈,“不过放心,待我抓到邵隐,定然会放了你,这些日子先吃些牢饭罢。”
叶青见这形势巨变,也不知要怎么做。待隼将苏蘅双手缚起,他却看到那小少女气鼓鼓快要哭出来,不禁又起了好管闲事之心,径直向隼道,“卢捕头好身手,居然连在下也未发现你到了瓜棚里边。”
“我两个师兄站在这里演这出戏,他们可不是傻子。”隼露出狡黠笑容,“你们又爱说话,自然不会听见我从后面包抄。”
叶青又一笑,“单论武艺,你们三人倒都不是这小姑娘的对手,这样抓到她,叶某甚是佩服。她今后也当记住这教训。不过你们拿一个小姑娘当诱饵,这也实在太阴损了些。我原以为你们身在公门,会比江湖中人多些正气,心中也有侠义,没想仍然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之徒啊。”
隼的笑容不变,“听叶青大魔头教导侠义,我等实是不敢自比。这小姑娘本是那邵隐共犯,我抓她也是因法令而定,别的也不必多说。兄弟们,回去吧。”她大笑,推着怒火熊熊又无法出声的苏蘅从叶青身边走了过去。
叶青咬了咬嘴唇,忽开口道,“隼捕头,剑神杜泠,可称天下第一美男子。”他眼中蓝光闪烁,手指也按紧了剑柄,却是因为她不逊话语,但他始终按捺着不曾拔剑相向,只道,“让这孩子受此折辱,你们也真是公门中人。我与她母亲本是忘年之交,看我面子上,放她一马。”
“这是公事,叶前辈,论私我很想帮你,但这并非私事。”隼道,“回去我会让她过得比流浪舒服。我可以保证。”她声音不小,让叶青听得皱了眉,想着,要不要出手呢,至少小苏蘅也不是什么太坏的人——虽然她还伤了他的手。他微叹口气,身形急动,左手握剑,右手伸出去切隼的手腕,此时门口鸢鹰二人已然动了,各持铁链向前——叶青笑道,“却是在下自己拒捕,也要让这小犯人逃了,怎样?”一面伸手拔剑,左手依旧持剑鞘,却微转身用手肘撞隼右臂,剑鞘借力解了莹穴道,而右手剑已挥出,让鸢鹰二人手中的铁链皆被两断。此时苏蘅身形也起,手中多了一把银色小扇子,顿时三声脆响,小姑娘远远跳开,笑声在风中传去很远,“叶大叔,多谢了,后会有期啊。”
那三人面带愠色,因那顷刻之间少女已用小扇在他们头上连敲三下,虽不痛却颇失面子。叶青回剑入鞘,且笑且咳,“你们,你们——哈哈,教一个小孩涮了。”也不管自己才是始作俑者,更不管那三人难看面色,回去瓜棚背起他的行囊,暗自又吐了一口血。那是笑太多才吐血么,他面上依旧保持着笑意,应该走了——先去金陵罢,这江南最大的城池。——他们会在那里吗?叶青走出瓜棚,那三个小捕快已然走了。这一日天色有些阴沉呢,是赶路的好天气。叶青抱着他的长剑,又踏上了前行的路途。路七弯八折,却终归要通到一个地方的。
叶青从下午走至深夜,云越积越厚,终于有雨落下来。风雨打在他身上,湿透了他的蓝衣。真冷呢。他躲在一棵树下,还是有雨水淋湿他。远远有一点光亮,那会是人家么?他顺着光亮奔跑起来,本以为一刻便到,他却跑至雨停天明都未曾到达。衣服湿冷,让他止不住地咳嗽,直到咳出血来。他每日都吐血有多久了呢,他自忖,这样下去怎生得了,早晚死在——但他不能那样死,这不是他的时间地点。
他始终未曾找到什么地方,那条路迂回曲折,他继续前行下去。月由满月变为朔月,上弦之月在日落之后不久也会落下。他都一直在前行。
那一日走出林子,面前忽是一片开阔。那便到了天堑长江,岸边一座木屋,那算是渡口。叶青行至渡口问了问,这一班的船已然出去了,他便等待下一班。那渡口的人打量他,问他是否是去京城投考的穷书生,他笑答不是,那人目光便更鄙夷了,叶青自己却不说什么。
好容易等到了船,船行至江心时却颇为不稳,让叶青面色更发白了——他有些晕船,若不是江上没可能有桥,他是决不会坐船的。船行了许久方到了对岸渡口,天色业已黄昏。他看着远远一座城池便是金陵,于是找了处地歇息了半宿,在长夜未央之时又踏出了脚步。他的步幅不大,脚步也不整齐,只是一个普通人漫步的步幅,若非他抱着剑,谁也不会以为他是江湖中人。
不过,他可是个可以在小孩子面前提起的人物呢。清晨之时,叶青便见到了凌昀,交换了几句不太友好的言辞,他继续向金陵行去。不久之前下过雨,那水顺着叶子落在他的身上头上,将蓝衣也染湿了。
他一面走着,一面回忆方才的言谈。那凌昀是个好人,但是还是太呆了些。若说那人一直在逃离,逃成那个样子却也实在窝囊。叶青一边走一边咳嗽,在金陵城门口被两个守卫拦下了,问他会不会飞。他怔了怔,笑着答说不会,一个守卫便开始嘲笑另一个。叶青见那二人开始吵,便轻手轻脚过了卡子。也不知后来那两个守卫会不会和人谈起,曾经见过一个蓝衣的幽魂。
进了金陵,这便是叶青半年所见最大城池,他顺着进城一条大路走下去,却未在路边见到客栈。他向路人询问,路人听他邺地口音,总露出些鄙夷之色,还不是因他身份之故。蓝衣年轻人颇是纳罕,却也不再打听,想着露宿惯了,大不了真去吃顿牢饭。
那时他胸口的伤已经痊愈了,手腕的伤也好了。他有时用手指敲敲自己的心口,听听还有多少肺剩下来——他有时会把自己敲得又吐口血。他刚吐了口血,用手背擦掉,便又见到了隼。小女捕头依旧笑嘻嘻地穿着她那过长的官衣摆出副胜利的姿态,然后开口,“你走路很慢啊。”
叶青不看她,只是笑笑,“我知道,我也没想走多快,我还病着呢。”
“你知道的事情一直都不少。”女捕快若有所思地道,“你既然有那东西在手,我们就不能抓你。”
“那东西又不是只有我一人有,而且我也只是拿来吓唬你们。”叶青耸肩道,“柳姑娘根本不要那东西。”
女捕快摇头道,“柳姐姐为什么会喜欢你这种男人,我真是弄不懂!”
叶青面色顿时更加苍白,“你——你说什么?”他又咳起来,右手按住了心口,“你可不要辱没柳姑娘声名。”他咳得眼中蓝光闪烁,“她是世人的榜样,最好的诗人与歌手,怎么会喜欢我这世上最坏的人?何况我不喜欢她!”
“我会转告她你最后一句话的。谢啦。”隼又笑得很开心,“她也在金陵哦,你还不知道吧,算我卖你个人情。”
小女捕快笑嘻嘻摇摇手指,转过身子走远了。叶青立在街道上,没料后面一个捧着书卷的人一头撞上来,把他撞得向前趔趄几步,叶青吓了一跳,跳过身子,那白面小书生一个劲地道歉,然后捧着书离开了,让叶青觉得甚是好笑,却又听得后面铮的一声,似是武器出鞘,他手中的剑也出鞘半寸,缓缓转身,便见到一个汉子,举着一柄三尺长刀。
“叶青,你作恶多端,今天死期到了。”那汉子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叶青按剑而立,淡淡一笑,“我并不想杀人。”他眼中蓝光闪烁,“当街拔刀,在这种地方,怕是会被捕快抓去吧。”
“说得真好。”又是鸢来插嘴了,他仍然穿着他那套捕快制服,手中一条乌亮亮铁链,“叶青,你犯的事发了,跟我走一趟。”说着话,他就把铁链往叶青头上扔来,叶青带着冷笑,却任那铁链套上自己脖子,随着那年轻捕快走了,一手却仍然扣着剑柄。走了不久,他便真见到了大牢高墙。鸢这会才道,“怎样,怕了吗?”
叶青微笑,“若我想走,你拦不住。不过金陵牢饭似乎不错,我最近又拮据。”
“你果然什么都不怕。”鸢叹口气,松了铁链,“我却怕你当街杀人,府尹又会找下面小捕快麻烦——凌昀那家伙辞了官走了,把麻烦全丢给我们,这地方连个顶事的都没有,连我们三个都被派去巡街。你为什么要来?”
“我在找几个故人。”叶青淡淡道,“若不是你,我真的会杀了那个人。”
“你是天下第一恶人不是?”鸢有些好奇了,便问,“一夜抢了一百来个姑娘,你吃得消?”
听那话语,叶青大笑起来。他一笑又咳嗽起来,咳得喘不过气,断断续续道,“你当叶某什么人?一百来个?两百个都不在话下!”
看鸢面上表情怪异,叶青笑与咳嗽得更厉害了。他好容易才抑制住咳嗽,缓缓道,“你不知道,那一夜叫叶青的人怕也有两百来个。”
“叶青之剑,天下闻名,哪还会有人冒充你不成?”鸢虽知那年轻人何意,却仍道,“还有昔日……”
他还未说出,面前蓝衣的年轻人的手忽地动了,便有一道剑光自他怀中流出,清冷而迷蒙,指在鸢的胸前,“若说昔日,你死。”
叶青面色更加苍白,眼却更加明亮而锋利,手中一柄带着泪痕的剑,平指着鸢的心,“叶某平生杀人如麻,也不多你一个。”
鸢神色不变,道,“好剑!”
叶青冷笑,“这是琅轩城萧大师平生第一柄宝剑,之后刀剑都不比这柄伤逝。”
鸢叹口气,道“所以我不说什么了,你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杀多少人都封不住口的。”
叶青默然,许久,他叹口气,收回了剑,又开始咳嗽。他单薄的身子咳得有些佝偻。咳了一会,叶青转过身子,抱着他的长剑便走开了。他在金陵走着,咳嗽却一直没有止住。快要死了吧,但是现在还不能,除非……
抬手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