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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羽沉吟半晌,说道:“我有一个异想,但不知能不能如愿……”
凌茜忙道:“什么异想,你快些说出来。”
陶羽道:“你还记得那一次当我吃了宫天宁的焚心毒丸,独自在乱山中奔走,后来误饮一种奇冷的溪水,才没有毒发死去,那地方,好像就在泰山附近不远………
凌茜忙点头,道:“不错,我还记得那座乱山……”但忽又重现愁容,轻叹道:“不过,那奇冷的溪水虽然可以暂时压抑火毒,却不能解去毒性,后来若非竺姐姐从宫天宁手中了取来一粒‘冰莲’,也许仍然无济于事。”
陶羽突然神情一震,道:“茜妹,请你把那边小桌上的包裹给我。”
凌茜茫然离床,取来包裹,陶羽急急解开,片刻之后,从包中找出一粒龙眼般大小的珠子。
那珠子色呈暗黄,珠面隐现红色纹络,陶羽捧在手中,从珠子上发射出一股浓重的香味,顿使满室生香。
凌茜奇道:“这是什么东西啊?”
陶羽凝视着珠子,嘴角上浮现出一抹凄惨的笑,缓缓道:“茜妹,你忘了,这珠子是你送给我的……”
“我送给你的,没有啊?”
“是的,这珠子是你随神君返回桃花岛的前夜,海天四丑欲以珠交换,要求你传授他们‘冲穴御神’大法,你还记得吗?”
“啊!是的——”
“后来,你令他们持半枚全真金钱和这粒珠子传讯给我,要我赶到海口,见那最后一面,这粒珠子,便是海天四丑转送给我的。”
凌茜恍然记起前情,惊喜叫道:“对了,有这么回事,我还记起海天四丑曾经说过,这粒珠子名叫‘犀顶珠’,专能解治百毒,只不知它是不是笺上所说的‘千年寒犀珠’,如果是,那就太好了。”
陶羽道: “一个叫‘千年寒犀珠’,一个叫‘犀顶珠’。顾名思义,很可能就是一种,但现在既然无法查证,它既能解毒,只有冒险试一试。不过,如果能再取到千年冰河河水,一起服用调息,也许多少会有些效用。”
凌茜急忙一跃而起,道:“咱们就冒险试试,羽哥哥你先服下这珠子,暂在此地调息,我立刻赶去取冰河河水来。”
陶羽眼泛泪光,问道:“现在已经什么时候了?”
凌茜道:“大约寅刻刚到不久。”
陶羽长叹一声,道:“离辰时武会,只有不到两个时辰,秦兄弟他们一定动身上峰顶去了,你一去一返,只怕无法赶到……”
凌茜毅然道:“羽哥哥,求你答应我,一定要等我回来,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赶回来的。”
陶羽点点头,却道:“要是辰刻之前能赶到固然好,过了辰时,咱们就在观日峰顶见面。”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凌茜心知多说无益,取过那粒“犀顶珠”,双掌一合,压成粉末,亲眼看着陶羽服下,然后匆匆结束一番,独自越窗而出,尽力展开身法,瞬息之间,便消失在晨曦微露之中——
陶羽见她远去,长叹一声,整衫而坐,开始运功调息,当他合眼的刹那,眼角上清晰地悬着两粒晶莹的泪珠。
天色将明的时候,山间积雪如银,苍茫大地,一片寥寂。
凌茜独自展开绝世身法,奔驰在皑皑白雪之上,绿色人影,被惨淡的雪花照映着,宛如星丸飞泻。
将近一个时辰的疯狂奔驰,使她额边鬓角,升着一缕缕热气,人生初度的创伤,更使她小腹间隐隐作痛,但如今片刻光阴,赛逾珍宝,竟令她连略为喘息的时间也不愿耽误。
她总算寻到了那片乱山,可是,满目尽是大雪,却无法辨认何处是山岩?何处是溪流?好容易在乱山中找到她曾和陶羽共处过半宵的石洞,她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立在山头,极目全是无垠白雪,她忽地心头一震,暗忖道:糟了,羽哥哥所说的“冰河溪流”,平时已经奇寒彻骨,一到现在这种天寒地冻的严冬,溪水怕不早结了冰,冰上再被大雪掩盖,却叫我到那里去寻得“冰河河水”呢?
这念头一起,顿时心慌起来,假如寻不到溪水,因而耽误了陶羽恢复功力,那后果岂堪想像?
她仰面望望苍天,星晦月沉,转眼就将天亮,而泰山武会会期,却订在天明不久的辰时正刻——
凌茜不期然从心底升起一阵恐怖之感,举手抹了抹额上汗珠,娇躯疾拧,重又奔落山顶,一面取出肩上长剑,一个劲儿寻那地势低洼,可能是溪涧的地方,便用剑尖敲击着冰层。同时,将“血气气功”逼注剑尖,利用剑上发出的热力,溶化税雪,探寻溪流的位置。
这方法虽然有些用处,但等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溶雪找到溪水,却发觉那些溪水,反呈微温,并不是她要寻找的冰河。
时间一分一秒逝去,她几乎已用尽全身精力,仍然寻不到冰河所在,而东方天际,却已经泛起一片鱼肚色。
正当焦急无计之时,忽觉目光过处,望见数丈外一棵大树之下,有一堆黄色土堆。
山中黄土,原不足奇,但奇在如此弥天大雪之下,满山都被雪掩盖,偏偏这一小块土堆上,却一片雪花也没有?
凌茜心念一动,轻轻一飘身,掠到树下,细细一看,倒吃了—惊……
原来那堆黄土,竟是一个坟头,此时坟侧积雪,已被人打扫得千干净净,正前方尚置着香烛水碗,以及几样祭奠用的物品。
显然,在不久以前,曾经有人在坟前扫祭,那么这些深夜到荒山中扫墓的人是谁?他们又到那里去了?
凌茜暗怀鬼胎,绕到坟前,俯身细读那墓碑上的字迹,赫然竟是——
“大侠林一波之墓”七个大字。
她心头微微一动,喃喃说道:“林一波……他不是海天四丑中的一个吗?”
想到‘海天四丑’,凌茜便不由自主生出一阵歉疚之意,那四个丑陋的怪人,虽然和秦佑、辛弟有着杀师弑父之仇,但对她却有传讯赠宝的大恩。人生在世,恩怨分明,何况他们所赠“犀顶珠”,此时正关系着陶羽的成败生死,然而,她曾经面允传授四丑“冲穴御神”
大法,却至今未曾兑现。
君子一诺,快马一鞭,凌茜心中暗自思忖,这座坟墓,分明是三丑所立,借此大树,正可了却一段心愿。
当下运起神功,力透指尖,遥遥向那大树树干上,振腕疾书。
不料才刻不足十个字,触手之处,忽然一陷,竟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树洞来。
那树洞边缘十分整齐,长宽各约三尺,显然是被人用利刃特意割成的,只是将树皮复原之后,一时不易看得出来。
凌茜脑中灵光乍闪,忽然记起竺君仪曾对她提起过,那日竺君仪在乱山中遭遇宫天宁之前,曾将陶羽秘密安置在一棵大榕树中空的树干里,而那棵大树左近不远,便是千年冰河溪流经过的地方。
这一喜,真是大出望外,她立刻开始仗剑在树干附近敲击探索,果然不多片刻,竟被她发现了那条溪流的位置。
她怀着无比激动,扫开积雪,敲破浮冰,冰下流泉淙淙,正有一条涓细的泉流,最奇怪的,是这冰河溪水虽然奇寒彻骨,溪水却并不结冰,只在水面积雪的地方,有一层薄薄的浮冰而已。
凌茜高兴得险些流下泪来,连忙从身上取出一只药瓶,倾出药丸,却用那只瓶子,满满盛了一瓶溪水,藏妥之后,重回树下。忖道:看来善恶报赏,一点也不错,我若不是存心实践诺言,准备将“冲穴御神”大法刻在树干上,决不会恰巧发现这条溪流的位置。
因此,不再迟疑,运指如飞,将桃花门秘传“冲穴御神”大法,详详细细,都刻在大榕树树干上。
刻完之后,仰面望天,这一阵耽误,天色早已大明。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将树皮仍然安放回原来模样,然后低声说道:“林一波啊林一波,为了实践前诺,报答你们当初传讯赠宝之德,耽误了我许多宝贵时光,你如死后有知,应该助我羽哥哥及时恢复功力,方不在我一番苦心。”
说毕,收剑入鞘,展步如飞,踏上归途。
来时匆匆,去也匆匆。
凌茜心急如焚,展开身法,真个归心似箭,田野、乱山、丛林、涧谷……一排排在两侧飞退,在脚下掠过。
大雪天,空中总是彤云密布,不见阳光,因此,她也无法推测准确的时刻,现在她怀中盛着冰河河水,唯一的心愿,就是早早一步赶回陶羽身边。
桃花岛轻身之术足堪傲视武林,但凌茜只嫌它太慢,太慢……
渐渐接近了泰山山麓,远远望见那一片荒凉的农庄。
田野间,已有早起的农民在活动,凌茜顾不得惊世骇俗,腾身飞纵,几个起落,掠到茅屋外,纤腰疾摆,穿窗而入。
但是——
茅屋中空空的,己不见陶羽的人影。只有灯萤如豆,和枕榻上尚存的余温。
她愕然痴立在屋中,惊惶地口顾着,呢喃自语,道:“我……我毕竟是回来得太晚了……”
泰山,观日峰顶。
仍然是那片古老的平台,仍然是那座青石堆成的孤坟。
但,今天,这片寥寂的地方,已经不再冷清和荒凉了。
虽然一连下了半个月的大雪,整个东岳几乎全成了白银世界,这片观日峰头的平台上,银色的雪花,像铺上一层厚厚的雪毯。
不知是谁首先在坟前供奉了一束怒放着的梅花,阵阵清香,横溢空际,坟头上的乱草,拔得—根不剩。
从子夜以后,就开始有远从各地跋涉赶来的武林豪士,悄悄登上峰头。来的人第一件事,几乎全是肃穆地到坟前,向这毕受天下同道景仰的一代大侠罗伟的坟前,恭恭敬敬拜上三拜,然后,燃起一柱香,再退到坟边右侧空地上,席地坐下。
及待天色初明,那片空地上已坐满百余名面容肃穆的武林人物,青石坟前,群香索索,密如繁垦,但整个山头,却静得没有一丝一毫声音。
能到观日峰上来的,自量身价,莫不是武林中成名露脸的人物。其中更有许多是十五年前参与过第二次泰山武会的豪客侠士,此时再度静坐在这充满酸楚悲凉的观日峰项,每个人的心中,难免泛起无限沉痛。
他们心目中只关切着一个问题:十五年前,罗大侠一招未出,惨死在观日峰上,十五年后的今天,他的遗腹子,究竟能胜得了飞云庄主吗?
东方天际,慢慢亮了,卯正时候,峰下传来一阵轻微的衣据飘风之声,人群中微微引起一阵骚动,转眼间:峰下如飞上来八九条人影。
来人中僧道俗家俱全,走在最前面的,是峨嵋派当今掌门灵空大师。
人群中有人低声叹道:“唉……这一劫还不知谁死谁活。”
灵空大师双手捧着一只檀木方盒,盒中所盛,正是那件满沾罗伟鲜血的袈裟。
他疾行几步,到了坟前,屈膝跪倒,虔诚地把那方盒放置在坟头上,然后亲手点燃一束香,其余七大门派掌门人和巫山莫家堡主莫理高祖孙,一齐上前,垂首下跪。
灵空大师领先拜毕,举香过顶,含泪祝告道:“武林失德,蒙尘己达三十年,灵空等顽混乖泪,无以应劫,沉沦时久,愧作殊深。是以敌血设誓、共盟于峨嵋金顶,愿舍此皮囊,渡化巨恶,共推陶少侠,掌武林正道盟主,今日峰顶武会,实乃生死存亡之机,大侠英灵不远,神威犹似当年,佑之助之,除此恶獠,灵空等愿承罪孽于—身,换武林百年生机,仙踪略驻,共襄盛事,不胜企盼之至。”
八大门派掌门人依序奉香膜拜,然后起身,退到右侧坐下。
当时人群中便有人问道:“武林正道盟主陶少侠怎么不见?”
邛崃掌门“凌空虚渡”柳长青站起身来,抱拳朗声道:“陶少侠身负血仇,恩怨繁复,心情沉重,极须静摄,现今侠驾己抵泰山,只待辰刻一到,便将莅止?”
人丛中有与八大门派相识的,各自低声寒喧,寂静的山头,此时才开始有一阵嗡嗡的低语之声。
过了片刻,突然有人惊喜的叫道:“武林盟主陶少侠到了!”
蝇语般的人声蓦然—敛,人人循声张望,却见峰下轻若鸿燕掠上来两个少年,其中一个英姿勃勃,背插短剑;另一个纹脸粗壮,甚是威武。
八大门派掌门人见是秦佑和辛弟,连忙站起身来,慧空禅师抢前一步,合十躬身,叫了声:“师叔!”
众雄听了,大感诧异,有些人直把秦佑当作了陶羽,有些则茫然不解,心想陶少侠出身飞云山庄,据云武功得自海外,怎会成了少林掌门人的师叔呢?
秦佑点头向各派掌门略作招呼,迳自行到罗伟坟前,倒身下拜,拜毕起身,望了左侧那片不见人影的空地一眼,皱皱眉,低声问道:“怎么?飞云山庄的人,一个也没有来?”
慧空禅师答道:“据悉陶天林亲率飞云山庄百余名高手,三日之间,已抵鲁西分堂,时刻一到必然会依约赴会的。”
灵空大师接口问道:“陶少侠心情可曾安定些了么?”
他这一声问得语音甚低,但脸上却表露着十二万分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