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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儿都说:“明白了。”有的说:“是。”有的说:“谢谢裘帮主。”只有一个人道:
“明白什么?”
众人都静了下来,往那人望过去,那人本来正全神贯注在挖鼻孔的乐趣中,漫不经心一说,却见众人的眼光俱投向他来,他挖鼻孔的动作只好顿住了。这人便是铁星月。他原本正挖得好乐,忽然叫人瞧着,总不好意思再挖下去,很觉扫兴,便道:
“瞧什么?没见过挖金沙呀?”
有几人便有些动怒,胡福、李黑等忙叱骂铁星月,铁星月却依旧笑嘻嘻的不在乎,他除了萧秋水外加半个梁斗外,什么都不怕,就算玉皇大帝来,他也照样吊儿郎当,不管什么三灾六难。幸好裘无意早已熟习这于武林豪杰的禀性,于是问:
“铁老弟有哪点不懂?”
铁星月张开大口一笑道:“不是不懂,而是觉得你们在浪费时间说废话,什么计划攻陷,什么撒退妙计,说什么左翼右翼,谈什么前方后方,咱们一个月来攻了又攻,救了又救,还不是攻不进大理狱,救不出岳将军,却在死了这好多人!还议论个什么劲儿!”
此言一出,众皆大怒,七口八舌败骂起来了:“你是怕死不敢去了是吧!”他奶奶的,伯死的就不要在这儿跟我们平起平坐!”“真没想到潮州屁侠胆小如鼠!“王八羔子……”
等等骂个此起彼落。
却不料越骂得凶,铁星月越是高兴,他已经好久未被人如此骂过了,听来真是高兴,眯着小眼要物色一两个比较会骂的,日后要跟他比过谁骂得凶。
铁星月如此说,连他的老搭挡邱南顾都觉有气,一把揪住他道:
“如此说,你,不要跟我们去救岳元帅了?”
众人都静了下来,等着铁星月的答复。谁知铁星月呼地跳下凳来,一手揪向邱南顾的衣领,骂道:
“你长着一张嘴,净不说人话!我老铁不去?那除非是改姓邱!我是不喜欢这么一大堆计划啦、撤退啦、后援啦、保持精力啦……要拼就去拼。”他说着反手“叭”地撕开了衣襟,敞露出毛茸茸胸膛,声音犹似金铁相击,大声道:
“只能进,不准退!我们救的是岳元帅,岳爷爷他任大守重、事上忠谨、侍亲至孝、临下明察、这样子天大的好人,都要下地牢里,受煎熬昔楚,昏庸至斯,世间到底有没有天道天理!老天爷到底生不生眼睛!既不生眼,咱们就舍得一身剐,皇帝拉下马,有进无退,拼了算了!”
他平时说话,总是强词夺理,但这一番说来,凛凛大义,令人神为之奋,不敢相驳。众人静了一会,裘无意道:
“铁兄弟说的是,老乞丐我指东划西,反而使大家胼手胝足,不易发挥;”他苦笑了一下又道:
“坏过,铁兄弟既知岳元帅恩深义重,这事使得慎重而行。若今日不是为岳元帅安危,不是要求照顾到众家的牺牲是否值得,你铁兄弟敢拼命的地方,我老乞丐绝不退后一步!”
邱南顾听了,热血责腾,比铁星还先说了:“裘帮主,你不退后,我邱铁口也不退后!
你若战死,我也不苟活!”
裘无意抚髯哈哈大笑,众见这老少等慨慷激烈,都为之动容,静默不作声,但心底里都燃起了侠烈的火焰!只听李黑那低沉的声音道:
“裘老,您老人家调配有度,这是整体作战,决不可因个人鲁莽行动,而误大事,老钱小邱不懂事,您老别见怪,但万万不可乱了阵脚,否则救不到元帅,反而害了大家,万一搞个不好,秦孽横起心来加害岳元帅,那就糟了。”
众人听了,心下自是一寒,都觉有理,不禁凝肃起来,裘无意也正色道:
“我可曾生气了?不过李兄的话,也有道理,决不可鲁莽从事,害了元帅。”
胡福点点头道:“我们大家还是遵照裘帮主的指示行事。”
众人都说好。忽听一人粗声粗气地问道:“你对裘帮主的分配都了然了?”
只见说话的人高大硕壮,眉须皆自,原来是“千手剑猿”蔺俊龙。只听胡福嗫嚅答道:
“我……听不懂。”
众人都哗然。原来胡福功夫扎得稳,全靠此人勤练,他是本着“人家练一朝,我就练十天”的蛮干,而终于练得一身好本领的,但脑袋素来都比人迟钝,蔺俊龙与之相交未深,但也了解他这点,故作此问。
胡福这一答,很多人都忍俊不禁。蔺俊龙又问:“不懂你又跟?”
胡福讷讷地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跟裘老帮主去救岳将军,这件事准没错儿……我就跟定了。”
众人听他解释,俱为这正直的人所感动。裘无意叹道:“其实我们冒死救将军,将军肯不肯出来,还是殊为难料的事哩……”
此语一出,众人又为之诧异不已。其中一人乃是湘北大豪,因慕岳飞,不情弃家来救,这人姓柴名华路,外号“急惊风”,便忍不住大声说:
“我们不借死,毁家相救,万一岳将军真的不愿出来,我们则如何是好?”
各人俱议论纷纷,大肚和尚道:“我看岳元帅不致于不出来吧?里面又冷又湿又没好东西吃,有什么好留恋的!”
陈见鬼也不服气地问道:“你说岳将军可能不肯出来,那我们不是白花心机?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裘无意叹道:“以前将军常跟我说:一日为君,终身所尊,若皇上要他死,他便不愿偷生流落于江湖……”
“杂鹤”施月奇道:“你见过岳将军……”
裘无意身旁的一位八袋弟子挺身道:“裘帮主是当年宗泽将军的部将,当然见过岳将军!”这说话的人虽年纪不大,但他素来说一无二,在武林中甚有地位,他就叫做“话不二说、招不过三”,姓万,叫加之,“话不二说”是指他言而有信,“招不过三”系指他的武功厉害,在他的手下,很少人能走得过三招的,所以名为“招不过三”,若不是因他年纪太轻,早就升为丐帮十袋的长老了。
万加之这么一说,很多人都为之动容,失声道:“那裘帮主是……”
“千手剑猿”蔺俊龙年纪较长,猛想起当年奋勇沙场,驰骋杀敌的一人,失声道:
“裘西门裘九将军?”
裘无意发出一声浩叹,捻髯道:“正是老夫。”
这下子才明白,何以一干来救岳元帅的武林好汉,这些人各有一身绝艺,互不服人,却都听命于裘无意,而且也了解了裘无意何以一介布衣,而对布阵行军之法,如此熟习;更且明白裘无意的身世,原来裘无意便是青年宗泽手下勇将,其实传言的所谓“怒动天颜”,不过是皇帝对忠臣排挤的遁词而已。
裘无意道:“我在长板坡,本就该死了,后来为一女子所救,她给了我一颗武林中人所梦寐以求的‘无极失丹’,说能医好我的伤势,不过要我答允一个条件,就是要我加入‘权力帮’,她说李沉舟很欣赏我,劝我何必固执,同样是抗金,引丐帮加入‘权力帮’也没什么不好,而且李沉舟日后图谋大举、领兵作战时,少不了借重经验丰富的老将军……”
大多数的人都不知有过这一段经历,但知“权力帮”已日渐式微,劝诱裘无意入帮,无疑如虎添翼,理所当然。裘无意继续说了下去:
“我一听后面的话,知李沉舟狼子野心,便表示宁死不允,后来李沉舟也来了,他很年轻,看了看我,就说:‘是硬骨头,不要难为他:’便嘱那红衣姑娘喂吃了药……”众人听那盖世魔王“权力帮”的帮主竟是一个如此好商量的人,都觉奇诧;裘无意有些不好意思,自嘲一笑又说了下去:
“……那是一颗‘阳极先丹’,所以吃下去,还有后果,那红衣姑娘又指示我到丹霞山去吃‘草虫’……这条老命才算保住了。”
裘无意所说的“红衣姑娘”,自然便是“红凤凰”宋明珠,她因与萧秋水丹霞山的夙缘,而发现谷中有解丹药之毒的“草虫”,这些因果关系,自是裘无意所不知的了。
众人听得他如此说,一方面暗佩裘无意光明磊落,这般狼狈的事,他也坦然相告,一方面更钦服他豪强不屈之风骨。
“不过诸位也不用太担心,到时候岳将军如不肯出来,我们一齐跪地相求,誓死不走,将军最体恤部下,生怕我们被奸贼折磨凌辱,说不定看在这份儿上,跟我们一起出大理狱来。”裘无意说到达里,顿了一顿,又道:”现在已近二更,咱们该出发了!”
裘无意的轻功高,加上李黑、胡福这一于武功较好的人,先去打前锋,众人都称是、大肚和尚居然念起佛来:“阿弥陀佛,他妈的,这次不要再又徒劳无功,退了出来,那我就天天上香拜神,决不食言。”
却听一个声音道:“加我一个,会不会太多?”
众人忙抄兵器在手,纷纷准备,正要吹熄蜡烛,却见一人,冉冉自窗前升起,雪一样自的宽袍,却不是东海林公子是谁?
在出征前有此强援,众皆大喜,愉悦不已。
这时外面的雪势,已越下越大了,四周自茫茫一片,林公子飘进来时,带着浓浓的雪意……
第三部
雪
止
萧秋水等那四个人一齐进入室后,立即就出手。
他一出手,就封了其中一人背心的“陶道”穴。
他此刻身手,是何等快捷,何况是偷袭在先,自然一抓就中,但他不忍伤人,所以只封其穴道。
但是那四人的武功和反应,都可谓高极快极,一人着了道儿,三人一齐警觉回身!
但就在这时,萧秋水的另一手已点着了另一人背心的“魂门”穴!
另外两人,正要出手防御,萧秋水横里陡出一脚,居然在另一人身形将转未转过来之际,仍踢中了他背心的“中枢”穴,不过在一刹那,对方四人,已倒下去了三个。
还有一个人,几曾见过这般声势;这四人在秦桧身边作威作福已数十年,从未栽过,而今一上来,便已倒了三人,剩下一人,这人心中大慌,不知来敌多少,便退了几步。
但他退这四步,可谓错极,因为仓惶之中,踩着了机关,猛觉脚下一空,想要拔身跃起,已来不及,惨叫一声,便落了下去!
这刹那间,那灰衣人的一声惨叫,在寂夜中可谓惊天动地,无奈他口一张,萧秋水情急生智,遥劈一掌,这一掌并无其它用意,但一阵强风掩至,竟将那灰衣人叫出的声音,打得吞了回去,其他的声音,也因劲风涌灌而入,那灰衣人只能张大了口,叫不出半句声音来。
这时他的身体已沉了下去,“咯”地落入了一个水池之中,全身立时冒出了一阵白烟,以及刺鼻的焦辣之味,那些池水,显然是蚀骨化体的药水,萧秋水只见灰衣人脸肌抽搐,甚是难看,于心不忍,稍为一怔,那灰衣人的惨叫声,便要传了上来。
却在这时,那原先陷落下去的活动地板,又“霍”地掩了起来,原来是设计这机关的人,怕落下去的人能爬得上来,便使地板自动封合,使敌人唯死一途。却不料这一封,也封死了灰衣人的声音。
萧秋水心中暗叹一声,瞧好地形,长吸一口气,一射而过,手足都不触及室中任何事物,直往黝暗中的一处入口扑去!
原来在室中深处幽暗里,有一处螺旋形的梯口,直通至不知何处去,萧秋水的眼力强,马上窥出该处显然是最后一重地牢的入口,他的心忐忑狂跳,只求能救出岳飞,即死而无憾。
他一跃而入甭道,“笃”地一点,犹如靖蜒点水,比小鸟落在地下还轻,但这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雨道深处,忽有人厉声问:
“谁!”
这时茅屋内已没有了灯光。
也没有了人。
人都到了漫天风雪之中。
他们彼此在墙角一把拳,各奔赴自己的岗位,风雪中,这些人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裘无意带着李黑等二十多人,潜行蹿伏,很快地就来到大理狱之前。
这一行人因所肩负的任务极重,虽生性好玩喜反,现都凝肃以对。
众人在风雪之中,伏在雪堆中,都听到同伴在身旁细细的喘息之声,鼻嘴里所呵出来的暖气,渐渐融化了眼前的冰雪,使贴脸的雪堆里凹了几个小窟窿。
这时外面在狱前戊守的卫兵,一队又一队地来回巡视着,裘无意观察了好久,忽然一点头,刷地掠了出去。
他因数次劫狱,对狱中情况,已摸得一清二楚,这一刻间正是围墙上卫兵和墙下守卒换班之际,在这瞬间,防守最弱,而他是“神行无影”,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已掠过了那片旷地,翻身返入了围墙。
其他留俯在雪堆里的侠客,有的眼光充满了期待,有的嘴边挂了带信心的微笑,果尔,未几,只见墙上的一排穿行的人影,来回巡逡着,忽在队伍背后,又多了一条蹑手蹑足的人影。
这人影在风雪的城墙上,加进那一排巡逻的人中,突然之间,这人已无声无息地将最后面一人点倒,轻放在地上,而队伍前面的人浑无所觉,继续巡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