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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霜月紧咬樱唇,摇头道:“这法子未必管用,而且一旦泄漏,必受爹爹的重罚!但事已至此,左右都是挨他的罚,也只得一试了!”她说着望了望天边那抹细若游丝的红霞,道:“你先回去用饭。我也要回去给爹爹练静功,过上一个时辰,我再偷偷溜出来见你。咱们还在这里相见!”
卓南雁听她说得神秘,心中好奇,便点头道一声好。眼见林霜月转身待走,他却忽然叫住了她:“月牙儿,等一等!”
林霜月凝身回眸,问:“什么事?”卓南雁红着脸道:“我……我想再抱一抱你!”林霜月登时飞霞扑面,神色羞不可抑,低声道:“你胡说什么?”卓南雁上前两步,笑道:“那你……就叫我一声雁哥哥!”林霜月看了他一眼,忽觉一阵微微的害怕,心中怦怦乱跳,啐道:“叫一声大笨雁吧!”转过身来,如飞去了。
卓南雁伫立树下,眨也不眨地凝望着她的背影发呆。那老树的一根新枝给柔柔的晚风吹着,轻拂着他的面庞,他的心也跟这随风摇摆的轻枝一样,发出阵阵扑颤。直到那袭窈窕的白影完全消逝在暮霭烟霞之中,卓南雁才转身向藏剑阁走去,这时心内泛起阵阵的甜意,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回去后草草吃了晚饭,卓南雁便又匆匆奔回。时候还早,他便倚在那老树下仰头望着那寂寥的紫赭色天宇发呆。等了多时,那月才出来,浅浅的只一弯淡眉,清清的辉光已映得四周薄云莹莹晶透。他就盯着那姣好明媚的弯月,一声声念叨着“月牙儿”“月牙儿”。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娇呼:“叫我做什么?”林霜月忽然自他背后闪过来,妙目流波,脸上神色半喜半嗔。卓南雁一骨碌爬起来,道:“你可来啦!”见她又换了一身雪色束腰长裙,蛾眉秀发也似细细精心修饰过的样子,借着流水样的月光,那雾鬓风鬟,云裳缟袂,更显得风神楚楚。
“我怕你等,乘着爹爹不备,胡乱换了衣裳就急急赶来,可还是让你久等啦!”林霜月说着提起一个竹篮,笑道,“咱们走吧!”卓南雁见那竹篮瞧上去分量不轻,便伸手去提,道:“去哪里,不知你有什么神机妙算?”
“还是我拿着,”林霜月却不让他碰那竹篮,脸上神色也紧了紧,道,“我带你去找个给你治病的大夫,你跟着我,千万不要出声。”卓南雁见她说着郑重其事,皱眉道:“是去找林教主么?”林霜月摇了摇头:“不是教主,可是这人也跟教主一般的神通广大,”沉了沉,才叹一口气,“就告诉你吧,咱要求的这人便是我教的红阳长老!”
卓南雁隐约听过,明教素来有净风五使、三世长老和日月二尊的两位教主。自他父亲月尊教主卓藏锋没后,明教便只有一位日尊教主林逸烟惟我独尊。净风五使之中的韩道人当初追随爹爹卓藏锋,早早的死了,剩下彭九翁四人相互之间貌合神离,各不服气。最奇的是排位在净风五使之上的三世长老,眼下只有一位白羊长老林逸虹,余下的青阳、红阳两位长老是死是活,大云岛上的明教中人从来都是讳莫如深,卓南雁自然也是一直不知。
这时听林霜月提起,他倒吸了一口冷气,道:“这红阳长老还活着么?”
“自然活着,”林霜月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似乎身旁的竹林杂树间都有偷听的耳朵,“这红阳长老是个道号涤尘子的老道人,俗家姓徐,只是因他违抗了教规,便给困在了后山锁仙洞中,已经十年啦!”
“十年了?”卓南雁忍不住轻声一呼,心中却有些恼怒:“林逸虹脾气如此暴戾,他兄长林逸烟自然更甚,这徐涤尘却不知所犯何错,竟给一困十载!”虽未见面,竟对这人生出几分同情。
两个人边说边行。大云岛三面邻水,南侧却倚着一座峻险奇峭的苍郁大山,二人说话之间已经转过一道飞瀑,却见四处景物愈发清幽。只听林霜月接着道:“倒不是教主将他硬生生困在锁仙洞里的。这徐伯伯其实是天底下最怪的怪人,他是对教主所行之道不敢苟同,自愿待在洞中,以示不满的。后来惹得教主恼怒,施展神法,费去了他的大半内力,说到只要他开口认错,才回复他的武功!徐涤尘硬是不认错,他内力大减,还余下轻身功夫,锁仙洞中无锁无链,他其实可以要来便来,要走便走。但他自进洞之后,十年来决不走出那锁仙洞的十步之遥。”
卓南雁嘿了一声,忽然想起风雷堡中与虎狼为伍宁死不食金粟、也不退回淮南的那些热血汉子,忍不住道:“这人真有骨气!”
林霜月嗤的一笑:“该叫痴气!每日清晨自有教众奉命给他送饭添衣,却绝不许跟他说话,旁的人更不得近那锁仙洞一步!”卓南雁问:“为什么?”林霜月叹道:“教主说,这人满脑邪思乱想,旁人跟他稍有瓜葛,不免就会染上邪气!”卓南雁不以为然,连连摇头,却懒得说什么。
走了一阵,忽见眼前一座数十丈的孤峰拔地而起,月光下一道清泉如银色的带子在峰下蜿蜒而过,泉旁郁郁葱葱生着几丛矮树,远远地便有一股清新的茶香扑鼻而来。卓南雁到了这里听这泉声泠泠,风送茶香,体内烦恶之感就减了许多。
林霜月伸出春葱玉指,遥遥一指,低声道:“到了!也亏得有教主这道禁令,锁仙洞前方圆十余丈,从来没有教众往来!不然咱们虽然偷偷摸摸,却也难免给人瞧见!”卓南雁点了下头,抬头望去,黑魆魆的山壁顶上却有一个洞口,想必就是那锁仙洞了。一抹斜月光辉正照在洞前,映得洞口四周石壁碧光粼粼,真有几分仙气。只是那山壁光滑如镜,却不知如何上去。
却见林霜月上前几步,将那大竹篮放在地上,掀开盖子,一样样地拿出了茶盏、竹筅诸般物事来。卓南雁瞧着万分稀奇,却不敢出声相问。这时候那半钩月儿越发明亮起来,苍暗挺峭的奇峰四周树影婆娑,泉声隐隐。林霜月昂首望着藏青色的广袤穹窿,笑道:“这里月白风清,正是个烹茶的好地方。”说着取出了一个鼎般样式古拙的小巧风炉燃起火来,口中道,“这是茶鼎,又叫风炉,唐人有诗说‘新泉气味良,古铁形状丑。那堪风雪夜,更值烟霞友。’这茶鼎貌不惊人,却能烹好茶。”
卓南雁才知她竹篮内的各样东西全是烹茶的物件,心下更感奇怪:“月牙儿不是找那人给我疗伤治病么,怎地却在这里烹起茶来?”又见她白衣如雪,端坐在碎银般的月光下,舒展着雪白晶莹的皓腕凝神烹茶,不禁心中感慨:这样的景,这样的人,这样的月色,当真只有画中才能见到。
“徐伯伯自号‘茶隐’,万事不爱,却最爱饮茶!也亏得他锁仙洞旁就有这道上好的清泉和两根茶树,不然他这‘不出锁仙十步’的誓言必破无疑。”林霜月说着就用一个色泽苍润的石瓶在清泉中汲了些清冽的泉水来,架在炉上,又道,“这煎水所用的瓶子用金银为上,用石瓶呢,也不错。石瓶煎的水叫‘秀碧汤’,不过总不如金银瓶煎出的‘富贵汤’水味好!”
卓南雁听她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心下暗道:“这些文人饮茶,原来有这许多的讲究,也只有月牙儿这般心细如发的女孩,才能记得如此一清二楚!”
一念未绝,忽听头顶上传来一声苍老的笑声:“谁说秀碧汤不如富贵汤?前人说得好,石凝结天地秀气而赋形者也,琢以为器,秀犹存焉——”随着笑声,一道青影已从锁仙洞口探身出来,双臂横展,身子有若大鸟一般飘然盘旋了两圈,才慢悠悠地落下地来。
卓南雁见这人在空中御风而行,真似仙人一样,不由惊得嘴张得老大,暗道:“月牙儿说,这老先生内功全失,只余下些许轻功。却还有这么大的本事,若是他武功不失,不知该有多厉害!”借着月光细瞧这人,却是个方面大耳的老者,黑髯过腹,满脸笑意,道袍临风轻拂,使人一见忘俗。
“徐伯伯好,月牙儿多日不来看您啦!”林霜月似是跟这人甚是熟捻,转身便要施礼。那老道却笑呵呵的将手一摆,道:“免了免了,你知道老道这里什么规矩也没有的!”卓南雁心中暗道:“原来这人便是那红阳长老徐涤尘了,嘿,也只有这样恬淡冲虚的人才能栖隐古洞十余载!”
那徐涤尘这时已眯起一双老眼,向他深深凝视。卓南雁给那古井寂波一样深邃的目光瞧着,霎时只觉浑身不自在,似乎心肺肝胆都已给他瞧得历历在目,急忙躬身道:“晚辈卓南雁给道长问安!”
“故人之子,何须多礼!”徐涤尘说着将大袖一拂,扶起了他。林霜月奇道:“我又没跟您说起过他,您怎地知道他是故人之子?”
“自然知道!老道还知道你月牙儿多月不来,想必受了一些磨难,呵呵,金风雨露功是那么好练的么?”徐涤尘一句话说得林霜月目瞪口呆,又转向卓南雁笑道,“天下除了卓藏锋的儿子,还有谁能有这样的风神,这样的根骨?嗯,你这孩子的眼神跟令尊一摸一样,只是瞧来性子却比卓教主还要执拗!”说着缓缓摇头。卓南雁也怔在那里,心中更觉惊奇:“这老道一见我们便什么都知道了,难道世间真有神仙不成?”
徐涤尘却忽然听那石瓶内水声微响,急对林霜月道,“过一会石瓶内的水就是一沸了,到了二沸之时最为要紧。”林霜月应了一声,却自怀中取出一枚色泽晶莹的茶饼,道:“跟您学了这么久,这点茶之术总是不到家!”将那茶饼碾过之后,又用茶罗细细筛了,才将颗粒细致的茶末放入茶盏之中。
“骤雨松风入鼎来,”徐涤尘聚精会神地盯着那石瓶,口中笑道,“这时二沸刚过,三沸初来,正是时候!”林霜月忙伸出纤若削葱的玉指,提起瓶来向茶盏内轻轻一点。这茶盏早已烫热,再给她注入了这些许开水一调,茶末立时浓如膏油,一股清雅芳馨的茶香已经飘然腾起来。卓南雁只闻了闻那随着白雾状的热气腾起的茶香,便觉心神一爽。
宋时上自宫廷显贵,下自文人墨客,都盛行饮茶。宋徽宗更亲著《大观茶论》,详写了“七汤”点茶法的许多讲究,使点茶斗茶之道,风行天下。林霜月这时也正行到了“七汤”点茶法的关键之处,左手提起石瓶向茶盏内注水,右手持着那竹筅在盏内轻轻打拂,全神贯注地盯住茶盏。
徐涤尘显是点茶的大行家,不时细加指点。过了多时,林霜月最后一次倾水入盏之后,就见一团浅雾如乳,自水面涌起。那徐涤尘不禁叹道:“好啊!月牙儿,这些年来老道的手段全被你学去了。假以时日,只怕你也该称作点茶‘三昧手’了!”
林霜月凝视盏内的茶水水面,却叹了口气:“您说过,要调得汤花咬盏,才能称作‘三昧手’,这一次汤花虽然细密,却不能紧咬盏壁,未免可惜了!”说着将盏内茶水倒入杯中,捧到了两人身前。徐涤尘接过茶来,先凝神细细瞧了,再将茶缓缓吸入口中,双目微闭地慢慢品味,口中连道:“老道自入了锁仙洞,万事都不萦怀,只这茶事难得一忘。也亏得这两年月牙儿时常给我带来些好茶!嗯,这‘阳羡小团月’茶,想必又是偷你爹的吧,还有些味道!”
卓南雁只见那茶色泽青白,香味清幽,才一入口,便觉一片清香顺着齿缝颊间直沁入心胃里,登觉俗虑全消,似乎体内的烦热之感都少了许多。他喝了一口,便恭恭敬敬地将半盏茶放在身前。
林霜月忽闪着一双灵动的美眸问他:“你怎地不饮,是觉着茶味不佳么?”卓南雁摇头道:“不是,这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的茶,佳饮难得,舍不得一口喝掉。”他顿了顿又道,“月牙儿,你适才烹茶的样子真美!真盼着从今而后,你日日在我身边给我烹茶喝!”林霜月听了他的夸赞,心下欢喜,但听他最后那句话,又觉万分不好意思,娇羞地瞧了他一眼,便垂下头去。
“这孩子很有意思,”徐涤尘却哈哈一笑,“月牙儿,你深夜里巴巴地带着他来,自然不是只想给我这糟老头子点一碗茶喝!若不是遇上了难得不能再难的难关,你是决不会带着个生人前来见我的吧?”林霜月苦笑一声:“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徐伯伯去?只怕我们一到此地,徐伯伯便什么都算出来了!”
徐涤尘微微笑道:“不是算出来,而是看出来!”说着望着卓南雁,深深一叹,“他这病实在有些古怪!”袍袖一拂,已将手指搭在了卓南雁的脉门上,眯起眼睛听了片刻,不由连连摇头,道:“怪哉!怪哉!你这脉象忽而细滑,忽而有力,若说中气不足,内虚发热,却又不似!看你五脏强壮,为什么偏呈水湿不运、虚阳外浮之相?”
林霜月听他说得一声“怪哉”,芳心就突地一颤,又听他一股脑地说出一堆医家术语,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