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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飞残月天-第2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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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医谷正堂上破天荒地摆上了一大桌酒菜。萧虎臣师徒陪着莫愁和唐晚菊觥筹交错。许广连说:“这么多年,可也没见师尊如此高兴过!”萧虎臣笑道:“林丫头肯喝粥吃饭,小命便保住了大半条,又有那紫金芝祛毒补气,身子复原便只在旬月之间。这让老夫如何不喜?”

莫愁笑道:“难得大医王这么喜欢小月儿,那便等她病好之后,收她做干女儿吧!”萧虎臣手拈须髯,微笑不语。许广道:“师尊是喜欢林姑娘的聪明伶俐,便不收作干女儿,也会收她为徒,传她一身医道。”唐晚菊和莫愁齐声大笑。

这边笑语欢声,尽兴痛饮。那边林霜月的小屋内灯光闪烁,宁静温馨。卓南雁一直在塌旁陪着她。两人轻诉别情,林霜月累了便合眼歇息,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望着他,絮叨别离经过。

卓南雁不敢让她过于劳累,看看天色已晚,便劝她早些安睡。林霜月却摇了摇头,娇靥红晕,望向他的盈盈秋波中满是依恋之意。卓南雁知她病后心神虚弱,索性吹熄了灯,和衣躺在她身侧,将手轻轻环在她的纤腰上。两人紧紧依偎,过不多时,林霜月便酣然入梦。

借着穿窗而入的淡淡月辉,卓南雁又瞧见她曼妙的樱唇宛然翘起,隐含笑意。他不禁想起自己闯出无极诸天阵的那晚,她也是这般在自己怀中含笑安睡。那股熟悉的淡淡幽香又在鼻间飘荡,恍然若醉之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在山谷间起伏飞舞的美丽动人的萤火虫。

第二日再起来,林霜月便能自己进粥了。这回萧虎臣却不让她再喝参汤和荤腥,只以米粥调理脾胃。待三日之后,她脏气缓和,萧虎臣再将紫金芝分作十数块,每日喂服她一块。千载灵芝果然效验奇特,林霜月服后总爱酣睡,或是平日无故地便香汗淋漓。萧虎臣说,她嗜睡乃是紫金芝补其虚劳,出汗则是脏腑强壮后的排毒之象。

林霜月想到萧虎臣曾说过,卓南雁体内还有那古怪缠绵的龙涎丹残毒,便要将紫金芝分给卓南雁服用。哪知萧虎臣给卓南雁把了脉,却惊觉他体内再无毒质,细问他在皇宫内的神奇遭遇,料想是那天罡轮内的金丹有炼骨壮脉、熔治脏腑之妙,让卓南雁残毒尽去。众人俱都欢喜。

七日之后,林霜月气力大增,娇靥上莹光粉致,已能自如行走。又经萧虎臣投以金针药石调养,眼看着她的病情一日好似一日。

这些日子,莫愁却常常独自发呆。卓南雁总是打趣他在思念龙梦婵。每次听他如此取笑,莫愁都是死撑着不认,有时更会为了分辩“本公子决非那等样人”而争得胖脸通红,但每到他一人独处之时,莫愁又会怔怔出神。

顽皮嬉笑的莫愁竟会如此郑重其事地思念一个女子,这女子竟还是艳名远播的金国妖女龙梦婵,卓南雁想想也觉好玩。眼见林霜月病势将愈,卓南雁怕莫愁“相思成病”,便请唐晚菊陪他先行出谷。莫愁大喜,说道他这是耐不住谷内清净,决不是思念龙梦婵。

卓南雁亲送两人出谷,三兄弟踏着医谷的柔柔青草,缓步而行。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唐晚菊悠悠叹道,“当真想不到,才医好了卓兄和林姑娘,又让莫愁犯了相思病!”莫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叹了口气:“唉,本状元取笑小桔子多年,今番终于被小桔子揪住了短处,从今往后,只怕要时时挨他奚落了。”

卓南雁笑道:“莫愁,你瞧那位龙姑娘,当真对你有意?”莫愁脸色微变,眼望远处山色,怔怔出神不答。唐晚菊叹道:“莫愁忧心的不是龙姑娘,而是他那帮主老爹!”卓南雁心头一紧,道:“不错,莫帮主嫉恶如仇,只怕不会让莫愁跟龙梦婵……哈哈,不对,龙姑娘早就改邪归正,已不是什么邪恶妖女了,莫帮主也嫉之不来呀?”

莫愁狠狠地叹道:“俺那帮主老爹才不管那个呢!”卓南雁笑道:“无妨,实在不成,我替你向令尊求情!”唐晚菊也劝道:“实在不成,你跟我一同去西夏,咱们啸傲塞外,岂不快哉!”莫愁却忽地咧嘴冷笑:“实在不成,我便去求罗堂主罗大伯,嘿嘿……嘿嘿!”

卓南雁瞧他那笑颇有几分不怀好意,皱眉道:“罗堂主的面子,料来令尊定然会领,但你怎知罗堂主定会为你说话?”莫愁嘿嘿一笑,更是大卖关子,道:“你们可知罗堂主为何跟他老哥罗大,一直不大合得来?”

二人齐齐摇头。“这事说来话长,”莫愁洋洋得意,笑道,“罗堂主的原配在他三十五岁那年便故去了。他中年丧妻之后,便一直未娶。不想却在五十多岁时,跟一位倾慕自己多年的女弟子倾心相恋了一回。嘿嘿,那漂亮女弟子只因倾慕罗堂主,多年未嫁,那时总有二十五六了,比罗堂主整整小了二十多岁,又曾是他的弟子,嘿嘿,这岂不比我娶金国妖女为妻更加胆大妄为?”

唐晚菊和卓南雁都是大吃一惊。唐晚菊叹道:“我知道罗堂主行事洒脱,却不料还有这等惊世骇俗之举。后来怎样了?”

莫愁叹道:“那时罗堂主的老哥罗大极是不愿,说他们师徒婚嫁,太也不成那个体统。听说罗老伯却力排众议,竟动了迎娶那女弟子之心,为此更跟他老哥闹翻啦。只是那女弟子事到临头,却又担忧害怕起来,说是不敢坏了罗堂主的名头。再后来,那女弟子身染重病而亡,倒让罗堂主伤怀了好长时间。”说着小眼一瞪,“这件事只有罗堂主的亲近至交知晓,你们可别四处乱说。”

卓南雁叹道:“罗堂主果然睥睨世间礼法,至情至性,却才是豪杰风骨!”莫愁点头笑道:“老爷子曾说过一句大有道理的话,无情未必真英雄,怜香如何不丈夫!嘿嘿,他老人家的教诲,本公子便只记住这一句!”卓南雁与唐晚菊一起大笑。

行出谷口,卓南雁又送出好远,才与二人殷殷分别。

……

卓南雁在医谷这段时日,余孤天带着副使施宜生等一干人等早沿江南河乘船北上,过镇江直抵楚州,渡过淮河便到了金国境地。众人不敢稍歇,又换快马,一路加鞭疾行,匆匆赶回了燕京。

跨过那轩昂挺阔的大安门,在皇宫正殿大安殿下肃立片刻,余孤天忽觉心底一阵难言的酸楚:“这本是我家的江山,这大安殿,本该是我完颜冠坐的地方啊!”虽然早已觐见过金主完颜亮数次,但余孤天每次弯腰候在巍峨的殿宇下时,都不禁心神荡漾,恍惚间,他总觉得自己便是那端坐金銮俯瞰芸芸众生的至尊天子!

“宣余孤天、施宜生觐见——”内侍们一声接一声悠长的吆喝,自大安殿内一层层地传了开来。余孤天心神一竦,缓步踩上大安殿那光洁开阔的玉阶。他的步子踏得极慢极稳,待进得金碧辉煌的大殿内,余孤天的心思已从缥缈的九霄降到了平实的尘寰。那个高高在上的完颜冠早烟消云散,他又成了谦恭谨慎的余孤天。

今日的早朝气氛有些别样,满朝文武都战战兢兢地肃立不语,大殿当中却跪着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僧。

余孤天匆匆列在班后,跟施宜生并肩而立。他打量了一眼那老僧,立时认出是久居中都的磁州高僧法宝大师。据说这老僧神通佛理,半年前到中都说法,被大金的达官显贵争相延请礼敬,今日不知为何,却被完颜亮宣上殿来。

“张浩,张晖!”完颜亮浑厚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带着一股冷森森的煞气,“听说你们每到寺庙,都是这和尚法宝居中上座,你们环坐其侧,有这事吗?”左丞相张浩和平章政事张晖慌忙出班跪倒,点头称是,说话间竟已声音发颤。

“佛者,本是一小国王子,能轻舍富贵,修行成佛,自是让人崇敬!”完颜亮冷冷道,“但若以佛法求福求利,岂不虚妄?法宝——”他这轰然一喝,法宝登时一凛,颤声道:“贫……贫僧……”竟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瞧瞧,这些和尚不过是写不第秀才,生计不足,才去为僧!”完颜亮一脸鄙夷之色,又望向战战兢兢的二张,冷冷道,“卿等身为宰辅,居然跟市井老妇一般,甘心向一个和尚屈膝,礼之敬之尊之媚之,置朝廷威严于何处!”

词锋咄咄间见法宝体似筛糠般堆在地上,完颜亮又扬眉大笑起来:“身为高僧长老,也怕死吗?定力都哪里去了?来人,妖僧法宝妄自尊大,杖二百;张浩、张晖有失臣体……杖二十!”

一声令下,殿前武士大步上前,将三人“请”到殿下,脱了衣服挥杖便打。余孤天看得咋舌不下,暗道:“完颜亮这奸贼当真蛮横,大臣礼敬和尚,他也要横插一手!”

便在三人嗷嗷的惨叫声中,完颜亮冷森森的目光已向余孤天望来,淡淡地道:“余孤天,你们出使南朝,有何收效?”

余孤天的身子一震。虽然已经是第三次面圣了,但他每次看到这个杀父仇人,都会在仇恨之中夹杂着一阵莫名的惶恐。他知道这时刀霸和巫魔都不在完颜亮身侧,若是自己暴然出手,定会一掌料理了他。一念及此,他的心便突突发颤:“不成,不成!现下还不是时候,我还得借他之力复国!”虽是竭力凝定,但眼前还是闪过许多血淋淋的情景。

“启禀陛下,这一路还算顺畅,”余孤天终于将自己的心神平复下来,缓缓地道,“画工已将沿路直到临安的城郭地貌、山水形势尽数录入地图。只是,棋战却失利了……”

“噢?”完颜亮似乎并不意外,淡淡地道,“南人还是有人啊!”余孤天暗松了口气,道:“棋战虽然失利,但臣借机在廷上诟骂赵构。宋主赵构全无胆略,哭泣奔逃。我大金国威更振,虽未开战,已占得气势,乌棋士也是死得其所!”完颜亮目光闪烁,似乎看到了赵构那仓皇怯懦的脸孔,不由面露微笑。

“不过,”余孤天鉴颜观色,愈发有了底气,道,“臣此行也发觉了我大金私通南朝的一个细作!”完颜亮眼芒一亮,低喝道:“谁?”余孤天躬身道:“副使施宜生!”当下将施宜生跟宋臣饮酒时所说的“北风甚劲”、“笔来笔来”之言说了。

施宜生面色骤变。他那日跟汤思退饮酒时,身边除了跟随多年的仆人再无别的金国官吏,此刻听得余孤天言之凿凿,说的全是当时细密情节,不由浑身冷汗淋漓。他忽然明白,余孤天善使细作龙须,定是自己身边的那个仆役被买通了。

“施宜生,”完颜亮的声音倒柔和了起来,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果有此事吗?”此时情知难逃一死,施宜生反倒镇定下来,抢身跪倒,凄声道:“陛下,兵锋一起,万民涂炭。况且宋人无罪,我大金师出无名,又有大江阻隔,大军万万不可轻发!”边说边叩头恸哭。

“好,原来是这个道理,”完颜亮的面色一片铁青,蓦地大喝一声,“如此你便向南朝尽漏我军机?拿下!”一声怒喝,震得满殿百官心旌摇曳。殿前武士飞步冲上,将施宜生按倒在地。

“礼部侍郎施宜生私通宋国,妄泄军机,”完颜亮忽地顿了顿,长吸了一口气,才森然吐出两个字,“烹了!”

少时便有大鼎架在殿外的金水桥下,鼎下烈火熊熊,烧得热气蒸腾。百官中本有人要待给施宜生求情,但见这万事已备的情形,均是心中惶恐:“原来陛下早备好了汤镬,施宜生那是必死无疑了。”

近来金主完颜亮喜怒无常,遇有臣僚规劝伐宋,便会疾言怒斥。前番有太医祁宰上书进谏,列出天时、地利、人和三条不顺,反对伐宋。完颜亮震怒之下,将这位忠心耿耿的太医就戮于闹市。前鉴不远,此时谁敢多言。

殿内一片让人心冷的悄寂,过不多时,殿外便响起施宜生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号。百官尽皆头皮发麻,心底战栗。有两位年老官吏脸色惨白,惶急之下竟犯了心悸,当廷昏倒。

完颜亮的脸上却波澜不惊,大袖一挥,道:“散朝!”由内侍扶着下了宝座,忽又扭头向余孤天道,“孤天,你跟朕来!”

余孤天急忙俯身应承。百官尚未散去,余孤天便在那些或羡慕或鄙夷的目光中巴巴地跟了过去。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在他的脸上掠过。施宜生泄露军情,正是他余孤天写了密奏,遣人飞报完颜亮的。余孤天知道,此时施宜生廷下被烹,完颜亮对自己必会更加看重。

跟着完颜亮大步走入后宫,余孤天悄然四望,但见精巧回廊蜿蜒深长,廊外袅袅柳丝如幕,轩昂殿宇间时见奇石幽池,巍峨大气中隐蕴自然婉约。他才凝定下来的心底便又泛起一丝难言的酸楚和惆怅。

完颜亮的步履忽地慢了下来,悠然道:“完颜婷……找到没有?”

余孤天的心“咯噔”一跳,斜眼觑见完颜亮脸上神色淡然,忙弯腰赔笑道:“已有了音讯,似是给卓南雁藏了起来。瑞莲舟会便是卓南雁这厮从中作梗,跟乌棋士那场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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