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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乌禄也算我太祖皇帝的皇孙,这厮在东京登基,可又给我的复国大计增出了不少变数!”急率亲兵匆匆赶到龟山。
完颜亮的御帐便在龟山寺旁,环卫在御帐外的紫绒军身披重甲,个个面色沉冷阴郁,显然昨晚那一仗对金军的士气打击不小。
余孤天进到帐内,便见军中的文武重臣早就肃立两厢,大帐内灯火辉煌,却透出一种让人喘不上气来的压抑感。完颜亮端坐在当中的龙椅上,凝望着手内那封完颜雍新颁的诏书,默然不语。
兵部尚书耶律元宜满头汗水,正跪在御案前喋喋不休地请罪∶“……乌禄大逆不道,确是已在东京……篡逆。臣昨日才接到这讯息,还不及禀报陛下,便遇见宋军偷营。这、这些宋狗怎地与乌禄那逆贼纠缠在一处,臣、罪臣还不及侦知。只恨昨晚大雾,我大军又远途跋涉至此,未及修整,给宋狗占了便宜。罪臣……”
“起来吧!”完颜亮挥了挥手,冷冰冰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也怪不得你。”他抖了抖手中那份犹带烟痕的诏书,无比萧索地一叹∶“大定啊,想不到乌禄会将年号改为大定,朕本欲灭宋后,改年号为大定的!这岂非是天命?”耶律元宜哪敢应声接茬,汗津津地站起身,退到一旁。大帐内的文武更是噤若寒蝉。
“乌禄大逆窃位之事,朕其实早就知道了,”完颜亮又是呵的一笑,目光渐渐冷锐起来,“只因大军伐宋,恐军心不稳,一直未曾外泄。眼下联要挥师北还,平定叛乱,诸位有何高见?”
帐内一片沉寂。宠臣李通觑着完颜亮的脸色琢磨片晌,才低笑道∶“陛下亲率大军深入异国,若是无功而返,前有军心涣散之忧,后有宋军袭扰之险,实非万全之策。”完颜亮微微点头,道∶“依你之见呢?”李通哈腰道∶“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择机渡江,一举荡平宋国,再挟威北还,则南北皆指日可定!”
“说得好!”完颜亮的眼芒一灿,重重一拍龙案,喝道,“先伐取临安,再回师平叛。”他说着挺身而起,毅然道,“乌禄篡逆之举,诸君不可声张,更要严防各军的畏战兵降乘机北逃。”众臣齐称“遵旨”,但心内均想∶“纸里包不住火,宋狗昨晚那一通闹腾,这诏书已散布多处连营,这一两日间只怕就会遍传军中。”
挥师灭宋的大计既定,完颜亮便又跟群臣议论如何渡江。采石矶一战,金国大军虽被宋军水师击败,到底未伤元气,只是这条浩瀚大江却真成了大金群臣心底难以逾越的天堑。当下便有人奏道∶“昨晚看到宋军水师纵横江上,船行如飞,只怕宋军主力也已赶到了镇江,全力备战。”
“宋船水师厉害?”完颜亮冷哼一声,“在朕眼内,那不过是些纸船罢了!”群臣又是一阵默然。耶律元宜暗道∶“跟宋人的船比起来,咱们的船才是纸船呢!”嘴动了一动,终究没敢应声。一阵冷寂中,余孤天忽地大步闪出,躬身道∶“陛下!”完颜亮望见这位伐宋中战无不胜的少年新锐,眼芒不由亮了起来,笑道∶“余爱卿莫非又要讨这渡江先锋?”
余孤天却摇了摇头,跪倒奏道∶“末将以为,眼下不宜渡江!”众人都知余孤天素来晓勇好战,此时却直言反对渡江,均是一愣。完颜亮的脸色顿时阴沉起来∶“为何不宜渡江?”
“陛下,当日的采石渡较这瓜洲渡狭窄许多,我大军仍未能渡江,”余孤天见完颜亮脸色铁青,忙垂下头去,声音却照旧沉稳,“此时轻急冒进,必为南人所乘……”完颜亮怒喝道∶“住口!你这是胡言乱语,扰我军心。”余孤天连连叩头,道∶“陛下,南人有备,万万不可轻视。若再战败,军心必乱!”完颜亮脸色铁青,手拍龙案喝道∶“来人,余孤天惑乱军心,给我……杖责四十!”
早有侍卫上前,将余孤天按倒在地,大杖呼呼拍下。余孤天毫不服软,挨杖时紧咬牙关,一声不吭。不少有见识的臣僚均不愿贸然发兵渡江,却又不敢明言,听得余孤天冒死进言,都觉深己我意,望向余孤天的目光都多了些同情和钦佩。
完颜亮重责了余孤天,怒气稍解,随即便命张汝能为渡江先锋,三日内择机渡江,又命余孤天所部立即移军到龟山,全力协助张汝能渡江。张汝能战战兢兢地躬身领命。余孤天也叩头谢恩,一瘸一拐地出帐去调拨兵马。
余孤天仗义执言,虽然挨了责打,但群臣对他均生好感。似乎那一顿乱棍,将众人对他的妒忌和嫌隙都打得烟消云散。余孤天心中暗喜,急命手下亲信将本部三万兵马自扬州城移到龟山。
当日黄昏,耶律元宜竟破天荒地赶到他帐中探望。本来余孤天魔功精深,这些许杖责丝毫伤他不得,但闻知耶律元宜赶来,还是装模作样地躺在榻上哼哼卿卿。
耶律元宜眉头紧锁,坐在他榻前半真半假地安慰了几句,终于咬了咬牙,低声道∶“孤天老弟,你瞧……眼下形势如此,咱们渡江,还有几分把握?”他官职远大于余孤天,又是余孤天的上司,但忧心忡忡之下,反叫起了“孤天老弟”。
“这老狐狸,是来摸我的底来了。”余孤天紧盯着他的脸,低笑道,“大人是让小将说实话,还是假话?”耶律元宜道∶“自然是要听你的真心话!”
“那末将便冒死再唠叨几句,”余孤天苦笑摇头,“咱们军心已散,眼下已没有一分把握啦!可惜圣上还偏不认输,只管将大棒子往咱们身上招呼。末将今日说了些实话,挨了头一棒子,大人身为兵部尚书,只怕不久便会挨这第二棒啦!”
这话正戳到耶律元宜心底的痛处。他的眼神一片散乱,愁容窜满了额头眼角,低声道∶“你说得不错。昨晚……大军之中已有数千兵卒逃跑,去投奔完颜雍了。这事圣上若是知晓,断不会跟我善罢甘休。”余孤天早就听说有兵卒逃亡,心底怦然一动,却没应声。耶律元宜唉声叹气地又安慰了余孤天几句,便即辞别而出。余孤天忙起身送他出帐。
二人行到帐外,忽见黑沉沉的暮色中闪过一道人影。耶律元宜心思里翻来覆去琢磨的都是那数千逃兵,觑见有人鬼鬼祟祟,只当又有人要开小差,立时喝道∶“站住!要去哪里?”那身影立时顿住,却是个寻常兵卒的打扮,听得耶律元宜喝问,竟迟疑不答。
“你是哪部的?”耶律元宜顿时心下生疑,手按刀把,喝道,“到这里做甚?”余孤天忽地一笑∶“石抹辇,又喝酒了吗?见了耶律大人也不参拜!”又向耶律元宜赔笑道,“这石抹辇是末将在龙骧楼的亲信,素来好酒,是末将宠坏了他。”
那金兵双眉一展,忙向耶律元宜行礼,道∶“小人石抹辇,参见耶律大人!”耶律元宜也跟龙骧楼打过交道,见这石抹辇打躬参见的姿势,确是规规矩矩的大金龙骧士参拜之礼,才猜疑顿去,苦笑道∶“孤天老弟,你看老哥整日价心惊肉跳,这可是杯弓蛇影啦……”叹息声中,转身去了。
余孤天见他走远,才向那金兵淡淡一笑,道∶“卓大哥,请吧!”
卓南雁在暮色中挺直了身躯,冷笑道∶“天小弟的招子好厉害!”
原来卓南雁失手杀死了义弟刘三宝后,心内痛楚难言,都道兵者为凶器,这时结义兄弟在自己手下殒命,才让他觉出战争的残酷。想到金军数十万人马,虽在采石矶小败,却难撼元气,今后双方对峙苦战,还不知有多少好汉丧生。卓南雁悲愤之下,便自作主张,孤身渡江潜入金营,只盼乘机刺杀了完颜亮。这便如高手对决时屡居下风之人施出的最后一招,不管不顾地直破中宫,虽然铤而走险,却能险中求胜。
他绕了个弯子,觅得金兵疏漏之处渡江而来,又仗着女真话娴熟、轻功高妙,倒一路顺当地混入了金营。不料金军营帐连绵,层层环绕着龟山上完颜亮的御帐,他轻功虽高,到底还要一营一营地依次向前。不想适才撞见一群往来巡视的龙骧士,他胡乱躲避间却被耶律元宜和余孤天见到。
余孤天魔功高深,早察觉出对面这人身怀绝技,一见他蓄势待发的凌厉眼神和那熟悉万分的杀气,立时看出是卓南雁。他见卓南雁眼中满是戒备之色,却呵呵一笑∶“卓大哥,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快跟我入帐来!”
卓南雁双眉一挑,跟他大步入帐。余孤天竟似看破了卓南雁的心思,不待他说明来意,便冷笑道∶“刀霸巫魔在侧,龙骧高手随护,更有那铜墙铁壁一般的五千紫绒军,你根本进不得完颜亮的身前!”卓南雁冷笑道∶“那又怎样?”适才他骤见耶律元宜,便已气运全身,此时跟余孤天在帐内对坐,掌上气机依旧凝而不散,不敢掉以轻心。
“别这么紧巴巴的!”余孤天露出雪白的牙齿,呵呵地笑了笑,忽地探身向前,一字字地道,“只有你我联手,才能杀得了完颜亮!”
卓南雁一怔,冷笑道∶“你竟要去杀完颜亮?”余孤天的眼芒陡然变得锋锐如刀,森然道∶“普天之下,最想杀完颜亮的人,便是我了!完颜亮最想杀的人,也是我!”卓南雁蓦地想到他那身凭空激增的深厚内力,沉声道∶“你是为了给芮王爷报仇?”
“不单单是为了芮王爷!”余孤天缓缓摇头,目光变得高贵冷傲,“大哥至今还不知我的身份吧?我便是大金先帝皇子完颜冠……”
听罢余孤天坦陈了自己的身份,卓南雁也不禁愕然呆愣在那里。
这谜底太过突兀,却又由不得他怀疑。霎时间,多年来种种怪异之事在卓南雁脑中一一滑过∶为何偏偏在天小弟避难风雷堡的不久,龙骧楼便血洗风雷堡?为何天小弟一个孤苦伶仃的孩童偏有“单天马”那样一个高手护送?又为何这余孤天身上总有股古怪的气质,冷兀中透出一股贵气?
“你还不信我?”余孤天低笑声中,挥掌向他胸前按来。卓南雁挥掌相对,两人掌力均是一触即收。“这股力道你该熟悉吧?”余孤天脸现肃穆沉痛之色,“不错,芮王爷死前将他毕生功力传给了我!”
卓南雁终于点了点头,道∶“我信你!”
那晚王府惊变,沧海龙腾弃女儿安危而不顾,偏偏劫走了余孤天,更将一身内力传给了余孤天。那些怪事,连同龙骧楼主死前出人意料的抉择,均是指向惟一的答案∶余孤天就是完颜冠,就是熙宗唯一的皇子!
余孤天呵呵低笑∶“多谢大哥!仆散腾和萧抱珍各率本门高手环伺在完颜亮那昏君身周,小弟一人孤掌难鸣。可巧大哥从天而降,这岂不是天助我也?”
卓南雁听他说到“孤掌难鸣”,不由皱了皱眉头,道∶“婷儿没在你身边吗?这等凶险之事,最好莫要让她参与。”余孤天脸色骤变,随即温言道∶“婷姐姐自然不在军中。大哥且放宽心,小弟将她安置得很好。婷姐姐近来……也不想见你。”他怕卓南雁再深问完颜婷之事,忙岔开话题道,“乌禄跟你们宋军联络,到底是何居心?”
卓南雁道∶“乌禄刚刚登基,立足未稳,实则也怕完颜亮忽然回师。他遣人过江,便是要我们千方百计拖住完颜亮,让他们进退不得。如此大金东京的新帝君臣才好全力筹措,以备和完颜亮决一死战!”
“新帝?”余孤天倏地挺直了身子,沉声道,“他完颜乌禄算什么新帝,不过是缩在东京的一条狗罢了!这大金国嗣续神器、垂拱九重的社稷之主,惟有一人,那便是我完颜冠!我是先帝的唯一皇子,若非完颜亮这狗贼大逆篡弑,皇统九年我便该是继承大统的大金太子了。”
他越说越激愤,苍白的脸也变得红彤彤的,一把抓住卓南雁的手,道∶“卓大哥,你文韬武略,天下罕有,更和我有兄弟之义,何不与我联手,共谋大事?”卓南雁冷冷盯着他,却没言语。
“大哥可是为了罗雪亭?”余孤天自他冷森森的目光中读出了什么,忙道,“罗堂主之死纯是南宫参下的毒手。我只是要奉命搅乱那归心盟会,全没想致罗堂主于死地。那雷神珠是南宫参射的,那记致命毒掌,也是他打的。冤有头债有主,大哥可不该将这笔账算到我头上。”
卓南雁见他神色急迫,也不禁心内起伏,暗道∶“余孤天所言,虽多有狡辩,但终是实情。况且当务之急,便是斩杀完颜亮这贼首大逆,旁的事也只得暂且放在一旁。”终于点了点头。余孤天双眸一亮,喜道∶“好,若是大哥能助我重掌社稷,我便封你为王,富贵荣华,享用不尽!”
卓南雁看着这张通红的脸孔,心底暗自一叹,笑道∶“卓大哥自来受不了荣华富贵,你若真能做了大金皇帝,只求你不要妄动刀兵,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日子。”余孤天转身自箭壶内抽出一支狼牙箭,扬手折断,昂然道∶“便依大哥所说,我完颜冠若违今日之言,便如此箭!”
卓南雁点头道∶“何时动手?”余孤天扬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