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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只能言辞含混。
“过去多少年的事情啦,圣上却还放在心头……”萧裕苍苍凉凉地笑了两声,声音却也有些哑了。完颜亮长吸了一口气,忽然站起,道:“朕自来视你为平生知己,你虽犯此大逆不道之罪,朕……”那厚厚的声音说到这里忽然摇曳起来,抽搐了几下,才又沉着地说了下去,“恕你死罪!只是你这宰相是做不得了,朕让你终身守奉祖宗坟垅去吧!”殿内的几个人全是一惊,卓南雁的身子都微微一颤,却想:“谋反重罪却恕而不杀,哪有这样的道理!完颜亮这枭雄是在演戏么?”
萧裕听了这话,却觉五内如焚,嗓子给什么哽住了说不出话来,淌着混浊的热泪在地上叩头哭道:“罪臣犯下如此罪逆,但求一死,以戒天下不忠之人。”
昭明殿内有一道巨大的影子晃动起来,又听完颜亨颤声叫了句“陛下”,卓南雁抬头瞧去,也吃了一惊。只见完颜亮的手中却擎着明晃晃的一把钢刀,猛然挥刀刺破了自己的左臂,随即弃刀在地,右掌在左臂伤口上抹了一把血,就势涂在了萧裕的脸上,哽咽道:“我今日依着女真的规矩,涂血盟誓!你死之后,魂魄归天,便知朕……从无疑你之心!”卓南雁也知道,涂血盟誓乃是女真人最重的誓言,心中也是一阵难过:“原来完颜亮这绝世枭雄,倒真的视萧裕为平生知己!最看重的知己筹谋造反,也难怪这枭雄如此伤心!”
萧裕的满面涂了完颜亮的鲜血,悔恨、愧疚、自责之情一起涌上心头,忽然嘶声叫道:“陛下,罪臣辜负圣恩,实无面目再见天下人……”猛地昂头向殿中明柱撞去,却给手疾眼快的完颜亨一把按住。萧裕泪如雨下,悔痛不能自胜,口中喃喃自语,已是泣不成声。
完颜亮终于挥了挥手,命内侍将萧裕押了下去,随即又大哭三声,才止住哽咽,抬头望着完颜亨道:“萧裕气魄太小,却也将朕看得小了,我杀唐括辩那几个狗贼,全是为了江山社稷!”他脸上还笼着深切的悲恸之色,但眼神却凌厉起来,道,“当年汉高祖剪除彭越、英布异姓诸王,杀得人少么,若非如此,又怎能廓清宇内,江山万代?古来建万世功业者,哪一个不是杀人无算?哼哼,若想万世太平,马放南山,必先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这愤然一吼,声音高亢,惊得殿内几人都不禁心神震荡。卓南雁心中更想:“自来君王都以贤良仁德自命,这完颜亮却直言不讳地大谈杀人流血,也真是自古罕见!”完颜亨知道萧裕谋反这件事对完颜亮心神震动极大,但听得完颜亮大言不惭地直言要“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却觉不妥,忙躬身道:“圣上英迈雄武,素来以仁德治天下!萧裕罪有应得,请主上暂息雷霆之怒,保重御体!”
完颜亮也自知失言,却仰头大笑,顺着完颜亨的话说了下去:“好一句‘以仁德治天下’!当初朕因上京偏居一隅,力主迁都燕京。那时候多少人背后骂朕,说朕私弃祖宗兴旺之地,置大金龙脉于不顾!呵呵,左丞相张浩照朕的旨意营造燕京,却先将燕京方位附上阴阳五行那套玩意,制成燕京阴阳堪舆图送上来给朕看!朕把他那堪舆图一把撕了,告诉他,国家吉凶,在德不在地。以堪舆五行卜算出来的风水宝地,若使桀纣居之,又有何益?若使尧舜居之,又何必卜算?”卓南雁听了他最后两句话,心下又想:“都说这完颜亮残暴无道,他却以尧舜自居,不说别的,这气魄却是远胜于只知偏安的赵宋皇帝!”
完颜亨忙躬身道:“中都燕京乃虎视中原之地,圣上迁都于此,正为大金筑万世之基!”完颜亮眼中厉芒一闪,猛然在龙案上重重一拍,笑道:“今日朕为大金筑万世之基,他日朕还要囊括四海,席卷天下,为大金建不世之功!”说着忽自身后龙案上取下一张金漆雕弓,眼望完颜亨,笑道,“这把奔雷神弓,发箭如霹雳惊雷。爱卿今日以迅雷之势平定大乱,实乃社稷之福,这奔雷弓便赐予你啦!”
卓南雁听他说起要“席卷天下”,忍不住又在心下大骂:“这恶贼果然野心勃勃!嘿嘿,若不是完颜亨和这青袍客在此,我暴然一击,便能要了这暴君的狗命!”但愤怒之余,却又隐隐觉得这枭雄气魄宏大,看他挥泪处置萧裕时儿女情长,此时又赏罚分明,刚柔并济,实是手段过人。
他心思乱转之间,完颜亮已转手将奔雷弓交给了身旁的青袍客。那青袍客自喝了卓南雁一声后,一直不言不语,这时接过弓来,脸上猛然腾起一片紫光,捧着弓,缓步走到完颜亨身前,沉沉道:“请芮王接弓!”这时不是在大安殿内的君臣奏对,完颜亨也不必大礼,只向完颜亮长长一揖,便伸手自那青袍客手中接弓。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二十六节:冲凝痛史 万劫深狱
完颜亨的手已触到那把长弓,青袍客却不放手。卓南雁瞧见两人脸上均有一层红光闪起,不同的是完颜亨脸上那红淡如轻云,一闪而逝,青袍客脸上的红光却是紫氲彤彩,有如云蒸霞蔚。
两个人的身子同时震了震,完颜亨终于接过弓来,却淡淡一笑:“好霸道的‘无弦弓’!”青袍客也沉声笑道:“沧海横流,名不虚传!”
二人凝神对视,眼中都闪过一层惺惺相惜之色。卓南雁听得“无弦弓”三字,心中一动:“听说这是刀霸的独门心法,原来这青袍汉便是和爹爹、师父并列‘风云八修’之中的‘刀霸’仆散腾,怪不得身带如此凌厉的杀气!”
完颜亮哈哈大笑:“这位仆散先生是朕的布衣至交,对你这‘武林第一人’是仰慕已久的了。今日可得了一回领教的机会。”完颜亨神色不变,淡淡笑道:“虚名何足陛下挂齿!仆散兄世外高人,果然不同凡响!”仆散腾嘿嘿而笑:“武林第一人的称呼,又怎是浮名?哪日有缘,定要好好讨教!”
完颜亨冷哼一声,却不言语。完颜亮却笑吟吟地指着奔雷弓,道:“记得那年朕赐你良弓一张,爱卿说那弓‘弱不可用’!这张奔雷弓可是朕命良工名匠,精制百日而成,爱卿看看,可用不可用?”完颜亨见他笑容意味深长,握弓的手不由微微一抖,忙躬身道:“圣上所赐之弓,均乃罕见名品,这把奔雷神弓更是绝世无匹!臣那时醉酒失言,深悔至今!”他适才力斗绝顶高手乔抱朴,自始至终挥洒自若,此时却给金主完颜亮淡淡的一句话,惊得额头上渗出了几滴冷汗。
“既是酒后醉语,还悔它作甚!”完颜亮说着却收了笑意,满目凝重之色,挥手在他肩头轻拍,“你是朕最为倚重的股肱心腹,从来公忠体国办事利落。将这奔雷弓挂在龙骧楼吧,让龙骧楼上下,全记着爱卿今日迅如惊雷的平叛大功!”完颜亨听了这话,心底如释重负之余,更觉肺腑发热,忙跪倒奏道:“臣自当竭尽驽钝,报效圣上天高地厚之恩!”
完颜亮哈哈大笑,又道:“南雁甘冒矢石,力擒逆枭,忠勇可嘉,擢升六品带刀龙骧士。”六品虽然品轶不高,但一个龙镶士,却得皇帝金口御封,这也算难得的“皇恩浩荡”了。卓南雁只得和完颜亨一起谢恩。
殿外吹进一股冷风,红烛光焰在夜风中微微抖颤着,卓南雁瞥见光焰下完颜亨额头上凝而未落的几滴冷汗,忽然觉得这威震天下的龙骧楼主,其实也颇为不易。
※※※※※※
从皇宫回来的路上,完颜亨忽然问卓南雁:“海东青已死,我想让你暂摄鹰扬坛主之位,你瞧如何?”卓南雁的心微微一颤:“坛主之位虽尊,但鹰扬坛品轶最低,终日只是忙着打点闲杂之事!何不乘这机会,让他允我入了龙吟坛!”扭头想看他脸色,但完颜亨的脸隐在苍暗的夜色中,根本瞧不出神气。
他这么一沉吟,两人那马蹄奔驰之声,便显得极为刺耳。顿了顿,卓南雁才笑嘻嘻地道:“属下性子粗疏,难当大任!坛主这官儿,是万万当不得的!”完颜亨呵了口气,徐徐笑道:“你身入龙骧,却不想做坛主,那你想做什么?”卓南雁也自嘲地笑起来:“跟王爷进了一回皇宫,才知做官好难!属下性好武功,倒想入龙吟坛,研武悟道,遣此一生!”
“哦,你是想入龙吟坛,”完颜亨不动声色地听着,终于一叹笑道,“明日让天候跟你细说吧。”卓南雁听他不允不却的话语,眉头又紧了起来。二人再不说话,静夜里一片紧密的马蹄之声随着清冷的秋风中飞散开去。
一晚的生死搏杀,他也倦极了。回到王府之后,卓I上,便呼呼大睡,直睡到转天日上三竿,忽觉窗牖轻轻一响,立时惊醒,喝道:“谁?”
窗外却响起郡主完颜婷怒冲冲的声音:“浑小子,你出来,我跟你说话!”卓南雁皱皱眉头,懒洋洋道:“我睡得正香,懒得出去!”完颜婷怒道:“你不出来,我便进去!”卓南雁道:“我没穿衣服!是你自己愿意进来,可不是我冒犯郡主!”窗户上响起砰的一声,完颜婷道:“浑小子,嘴里没有半句人话,快穿!穿得慢了,我让人拆了这房子。”
卓南雁听她声音里带了笑意,便故意悉悉梭梭地抖弄衣衫,沉了片刻,忽然启窗跃出。这一跃快如流星,完颜婷意料不到,几乎和他口唇相接,吓得她惊叫了一声,退开半步。卓南雁见她花容失色,哈哈笑道:“你吃惊害怕时的样子最乖,倒很好看!”完颜婷嗔道:“人家国色天香,什么时候都很好看!”说着蹙起秀眉,“我问你,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入龙吟坛?”卓南雁故作惊讶,道:“这事你也晓得?”
完颜婷哼了一声,道:“昨日你跟爹爹急匆匆地走了,久不回来,害得人家心里七上八下地等得好不心急!今日一大早便去问父王,正听得父王跟叶天候说话,才知你这没良心的,要入那劳什子的龙吟坛!”卓南雁道:“我要入龙吟坛,怎地就是没良心的了?”完颜婷狠狠掐他胳膊一把,道:“就是没良心!龙吟坛都是一群老家伙呆在里面,整月整月地不得出来。你到了那里,哪里还有功夫陪我?”卓南雁只觉小臂生痛,不由苦笑道:“轻些,我肩头上的伤,可还没好!”
“是么?”完颜婷想起昨日发狠,将他肩头咬破,不由玉颊红生,忽然别过头去,幽幽道,“我说恼就恼,性子很不好,是不是?”卓南雁见她侧过头去,妩媚之中却又隐含幽怨,心弦猛地一抖,便想到了那晚林霜月轻嗔薄怒的模样,心内刹时软起来,不禁轻声道:“不是!你这时的样子就好得很。还有,昨日你怎地咳起来没完,也着实吓了我一跳!”
完颜婷双手抱肩,道:“这是我幼年时的病了,也不碍大事,只是大怒的时候就会发作。小的时候,爹的龙吟坛里有个自称‘大医王’的萧先生,医术好得了不得,对我这病也是束手无策,只说不得大悲大怒,便无大碍。昨日你浑小子,是惹得我狠了。哼,怪不得你巴巴地要离我远远的,只盼着再也见不到我,是不是?”
卓南雁见她侧脸对着自己,宛然便与林霜月神似。想到林霜月,他心内霎时一阵凄苦:“我潜入龙骧楼,九死一生,今生今世,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她!倘若我忽然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龙骧楼,月牙儿永远见不到我,会不会想我,会不会怨我?”
微风袭来,却见完颜婷颈后玉肤如雪,漆黑长发随风轻拂,恍惚中卓南雁只觉眼前立着的正是那个雾鬓风鬟的林霜月,忍不住痴痴道:“不会的!我只想什么都不做,这么整日整日地瞧着你!”
“真的么?”完颜婷芳心窃喜,忍不住回眸凝睇。卓南雁猛然惊醒,心中一颤:“我怎地跟她说这亲热话!”但话已出口,索性装出一副惫懒神色,满不在乎地笑道:“是啊,倘若龙吟坛不让我出来,我便深更半夜地偷偷跑来陪你!”完颜婷春生娇靥,啐道:“什么‘深更半夜地跑来陪我’,你这浑小子便不会说人话。听爹爹说,你到了圣上跟前,也是神色不改,胡言乱语!”口中呵斥,脸上却是一副欢喜之色。
卓南雁看到这一张丽若春花的笑靥,心底却沉沉一叹,笑道:“只怕王爷定是骂我不成器了!”完颜婷螓首轻摇,道:“爹爹只笑骂了两句,便说,”说着举手做捻髯之状,老气横秋地道,“这小子,胆魄不小,胆魄不小啊!”卓南雁心中大喜,笑道:“这么说,王爷允我入龙吟坛了?”
完颜婷眼神立时幽怨起来,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入那龙吟坛!”卓南雁长眉蹙起,心底不耐烦起来,却不知跟她如何说。这时忽听遥遥地有人一声咳嗽:“呵呵,哪里这么容易,便能入了龙吟坛!”晨风中只见宽袍大袖的叶天候缓步踱来。
家伙,整日价象一股烟似得钻来钻去!”完颜婷也不话给他听了多少去,咬了下樱唇,立时蹙眉